第4章 来时雨纷纷
作者感言:
以前听过一句话,清除痕迹最好的办法不是删除,而是代替。我不太喜欢那种失恋后哭哭啼啼、自甘堕落的人。你可以花时间去纪念你逝去的爱情,但千万不要把自己的青春和爱情一同埋葬,因为前面一定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
01
凌山的婚礼在英国霍华德城堡举行,就是周杰伦结婚的那个地方,因为陈初雨的偶像就是周杰伦,但讽刺的是,新娘并不是陈初雨。
递上辞呈时,经理询问原因,她的目光视死如归:“我要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
那神色和语气,搞得像是要在婚礼上和他同归于尽一般。
飞机上,陈初雨噙着眼泪问陪她一同前往的闺密:“凌山在我喜欢的地方办婚礼,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心里还是爱我的啊?”
闺密看她的眼神简直无语到极致。
婚礼当天,城堡内外被粉色玫瑰围绕,当娇俏可人的新娘挽着新郎走上红毯时,宛如一场王子与公主的盛宴,陈初雨就坐在最后一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闺密赶紧捂她的嘴,新人交换戒指时,她靠在闺密肩上哭得直打嗝,边哭边问:“新娘和我长得很像啊,身材脸型都差不多。凌山找了个跟我很像的人结婚,说明他还是爱我的,对吗?”
钢琴声悠扬,在一场玫瑰花雨中,新人深情拥吻。闺密拍了拍她的头:“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他爱你,现在站在上面的那个人就应该是你。”
陈初雨咬紧牙,埋在闺密肩窝泣不成声。
他找一个很像她的女生,在她喜欢的地方结婚,却仍旧不爱她。这件事,真是无可奈何。
回国之后,陈初雨决定进行一场沙漠旅行,闺密匆匆赶来阻止时,前往甘肃的机票她都买好了,提着个比她还大的箱子,神色坚决。
“我曾经和凌山约好,蜜月旅行要去沙漠。”
闺密恨不得一棒子敲晕她:“你图什么啊?”
“图个念想,这是我做的和他有关的最后一件事,回来之后,我会把他从我生活里彻底清除。”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闺密也无力阻拦了。但陈初雨这个人,说好听了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不好听了,就是个有胸无脑还浑身公主病的傻白甜。就凭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凌山劈腿了,她还美滋滋地沉浸在爱情中任凭朋友如何提示都无动于衷就可以看出来。
穿越沙漠这种事,放在她身上,就跟一朵温室里的玫瑰跑去沙漠找死一样。但事已至此,闺密只能托朋友联系了一个常年带线很有经验的向导,一番交代后将她送上了飞机。
到达甘肃是下午,阳光正烈,晃得人睁不开眼。陈初雨这种人,缺乏基本的生活常识,来之前都没有了解一下当地的风情地貌天气情况,踩着个小高跟,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从机场走到停车场时脚后跟都磨破了。
好在酒店派了车来接,但到底不比沿海城市,说是酒店,也就比当地的小宾馆条件好上一些,但起码有热水。下车后司机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就走了,她拖着箱子吭哧吭哧上台阶,脚后跟痛得钻心。
蓦然,手上一轻,前面戴墨镜的高大男人将行李箱提了上去,镜片反射出她大汗淋漓要哭不哭的丑态,他薄唇微微勾起。
“你以为是去香港旅游呢?穿成这样。”
她一肚子气正没处发,大吼:“要你管!”
气势汹汹地拖着箱子一瘸一拐地进去了。
计划是休息一天,第二天早上联系好的向导会开车来接她,钱早就交过了,但进入沙漠的装备需要自己准备。
休息好了,她去超市买了大包零食和防蚊虫喷雾,已近傍晚,太阳依旧炽热,温度却降下不少,天际金黄一片,时而被风带起一片细沙,像金色的丝绸飘扬。
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陈初雨睡得并不好,身体并不适应干燥的环境,半夜嘴唇起了皮,连鼻腔都火辣辣地疼。懒得开灯,摸索着起来倒了杯水喝,窗外风声呜咽,路灯忽明忽暗,她抱着膝盖蹲在床边,竟这样睡了一夜。
翌日五点,房门被敲响,传来礼貌的男声:“陈小姐你好,我是你的向导。”
她半梦半醒地爬起来,浑身都疼,打开门一看,走廊灯光照着门前高大的身影,看见她时,薄唇突然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本来没认出他,但这个笑却记忆犹新,是昨天帮她提箱子的戴着墨镜的男人。眼眸很深,看人时,像要将人吸进去。面容却有几分沧桑,大约常年出入沙漠,被风沙雕刻出了棱角,但沧桑掩盖不了俊朗。这种大叔型的帅哥,还是很有市场的。
“陈小姐你好,我是岑深,这次你的沙漠之行,由我负责。”
他伸出手,手指少见的修长,指缝间却有很深的被烟熏的痕迹。陈初雨不喜欢烟味,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指腹。
岑深左右环视一番,看见墙角那个硕大的行李箱:“装备都准备好了吗?我检查一下。”
她点点头,趁着岑深检查期间,跑到一边偷偷给闺密打电话:“我要换向导,钱不退也没关系。”
大早上被吵醒的闺密明显不耐烦,斥责:“陈初雨你不是小孩子了,二十三岁的人了,成熟点行吗?那个向导是穿越罗布泊这条线上最有经验的人,你知道我托了多少关系人家才答应接手吗?缺你那点钱?”
委屈巴巴地挂了电话,岑深已经检查完毕,抄着手站在箱子旁边:“你是打算去走红毯还是小学生春游?”
她装好的各式裙子被翻出来,大包零食也被扔在地上,岑深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没一样有用的。”
她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没用了?难道不吃不喝不穿吗?”
岑深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像在打量个傻子:“沙漠昼夜温差极大,你要是想半夜冻死在帐篷里,我绝不拦你。还有,这种膨化食品,除了占地方,请问还有别的作用吗?”
陈初雨那个气呀,最后只能跺脚:“好!一会儿你带我重新去买装备,现在,出去,我要换衣服!”
他挑唇:“给你十分钟。”
陈初雨大吼:“十分钟怎么够?化妆都要半小时!”
他转身就走:“陈小姐,你去的是沙漠,不是香港。”
陈初雨快气哭了。
02
下楼时,岑深坐在门口的越野车上,左手搭着车窗,指尖夹了根烟。车是四驱越野,买回来之后他自己又进行了改装,做了车体升高,装了防滚杆,换了耐磨的轮胎,适合跑沙漠。
陈初雨站在一旁中肯地评价:“真丑。”
岑深懒得和她计较,等她上车就打火,她喊:“我还没吃早饭呢!”
他从坐垫下掏了块压缩饼干扔给她,车开起来,烟味被风一吹,飘得满车都是。陈初雨捂着嘴咳了两声,默默地啃饼干,他偏头看她一眼,掐了烟头。
起得太早,车驶入高速后她就偏着头睡过去了,醒来时太阳已经爬了半边天,能清晰看见空中被光线照耀的细小沙砾。车内开着空调,她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个小毯子,嘴唇又起了皮,嗓音都沙哑了:“去哪儿啊?”
“敦煌,那里是进沙漠的前站,装备齐全。”
她“哦”了一声,动了动身子:“好无聊,放首歌听呗。”
岑深依言点开车载音频,沙沙声后,传出她没听过的旧式调子。她听了一会儿,皱起眉:“不好听,换一首。”
接连换了几首,都是她没听过的,岑深问她:“你喜欢听什么?”
“周杰伦!”
他笑了笑:“不是我这个年代的,想听的话,连蓝牙放你手机里的吧。”
她顿时兴奋,埋着头鼓捣了半天,车内终于响起熟悉的调子,周氏情歌蔓延开,一词一句都戳心,车内瞬间低气压。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她跟着节奏轻轻地哼,沙哑着嗓音几乎要把岑深唱哭了……跟送葬似的。
几首之后,音乐停了几秒,车内突然响起一个男声:“陈初雨,我爱你,我要娶你!”
她猛地睁眼,手忙脚乱地去关手机,但越慌手指越不听指挥,岑深叹了声气,伸手关掉了车载音频。
一时寂静,半晌,她捂着嘴偷偷哭起来。
那啜泣的声音,像老鼠偷米,窸窸窣窣,岑深想无视都不行。他放慢车速,扯了张纸给她,她接过之后转瞬又扔在地上。
“这纸没有香味,我不要。”
岑深简直匪夷所思。
到了敦煌,两人先去吃饭,陈初雨嫌羊肉膻味大,死活不吃,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川菜馆,她又嫌辣。岑深面无表情地指着对面的红旗超市:“不然就吃泡面,你自己选。”
她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进了川菜馆,吃饭时专心致志地把菜里的辣椒全部拣出来,看得岑深耐心全无。
岑深带队十几年,敦煌这块儿熟得跟他家一样,吃完饭领着陈初雨去熟人店选装备。他当然挑实用的,她一会儿嫌样式丑,一会儿嫌颜色丑,要不是秉着自己负责的态度不想砸了这十几年来的招牌,他真想一脚把她踹出去。
结账的时候,老板朝陈初雨挤眉弄眼:“小姑娘第一次来敦煌吧?”
她点点头,老板又看看货架尽头的岑深:“请的岑哥?”
她继续点头,老板笑了笑:“小姑娘,看你面善,给你句忠告,始于沙漠,止于沙漠,可千万别在这人身上下心思,否则到头来,伤心的是自己。”
陈初雨听不明白,这很正常,她一直都蠢。
于是老板耐心解释:“这些年跟过岑哥这条线的姑娘海了去了,没几个不喜欢他的,有的姑娘甚至愿意为了他留在这风沙肆意的地方,那细胳膊嫩腿的,看着都心疼。但那位呢,看都不看一眼,这片土地哟,不知洒了多少姑娘的泪水。”
陈初雨有点不明白,穿越沙漠才几天时间?这么短时间,就能爱上一个人?她咋舌:“这么厉害啊?那他结婚了吗?”
“恋爱都不谈,结什么婚啊,三十好几的人了,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打算一辈子单下去了。”
离开的时候,陈初雨若有所思。直到岑深再次发动车子,她才猛然醒悟,这个人,怕是喜欢男的吧?
车子驶出敦煌,出阳关,车向西北。陈初雨扒着坐垫看着身后远去的黄土关塞,摇头晃脑地背诵:“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方才岑深善心大发,还让她下去和阳关合了张照。现在捧着照片美滋滋地发给闺密,闺密很快回复:不错,保持这个状态,向导如何?
陈初雨偷偷看了他一眼,跟闺密八卦从老板那里听来的故事,闺密笑:倒希望你能被他迷住,忘记凌山那个渣男。
提到凌山,她顿时萎靡,瘫在座位发了会儿呆,又扒着车窗看着渐有沙丘的地势,回头问岑深:“你为什么不结婚呀?”
他手指扣了扣方向盘,摸出一根烟来,像是想到她不喜欢烟味,又放下,顿了顿才开口:“你看过有关沙漠的纪录片吗?”
陈初雨摇头。
“在沙漠里,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人,生存都极为不易。我刚进沙漠那会儿,线路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大片区域未被开发,人进去了,很容易死在里面。找水的时候,我们遇到一个人,他死在距离水塘五十米的地方。手臂大腿上全是自己割的伤,他需要喝自己的血来维持水分,只要再爬五十米,他就可以活下来,可惜。”
“后来我们把他的尸体带回去,联系了家人,他的妻子赶过来,还怀着身孕。”
“我有两个同伴,以前是一起跑沙漠的,后来遇到风沙失联了,找到他们的时候,一个活着,一个死了,活着的那个,是因为喝了死去那个人的血,生吃了他的肉,才坚持到救援。”
陈初雨被他说得开始恶心,他转头看她,笑了笑:“小姑娘,当你看过这些之后,你会发现,结婚,在人生里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03
车子开了一天,每到一个景点岑深都会停车让陈初雨下去拍照,渐渐驶离戈壁,傍晚时,到达沙漠腹地,岑深找地方停车扎营。
没有偏离公路很远,深入沙漠这种事他做过不少,但此时带着一个连用纸都要有香味的小公主,还是不要冒险。
国家政策发达,早就修筑了穿越罗布泊的公路,沿着这条路开,基本不会出事。
岑深刚把帐篷骨架打好,裹了红绸的天际突然一声惊雷,乌云将夕阳吞噬,霎时阴云密布。看过天气预报,明明说不会下雨。
岑深赶紧收拾东西上车,向公路固定的扎营地开去。大雨很快砸下来,在沙地上打下豆大的坑,他打开雨刷:“这是今年沙漠里的第一场雨。”
“因为我来了嘛。”陈初雨的语气理所当然,“第一场雨,初雨。可不就是因为我来了吗。”
岑深:“……”
公路营地已经有队伍扎营了,雨势小了下来,他将车开到空地,正要下去,陈初雨拽住他的胳膊:“我们能就在车上睡吗?打着雷呢,我不敢睡帐篷。”
差不多摸透了她的脾性,这个姑娘吃软不吃硬,于是他很和善地回答:“可以啊,不过是你,不是我们,我要睡帐篷,你自己睡车吧。”
陈初雨噘着嘴,也没反对。
半夜,岑深的帐篷突然被拉响,他翻身坐起,陈初雨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来:“岑深岑深,我流了好多鼻血。”
他打开营帐灯,陈初雨仰着头捂着鼻子,指缝间全是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气垫床上。他将她拉进来,先用湿巾把她手上的血擦干净,拍了拍她的后颈,等不流血了才让她平躺下来,用棉签沾了水轻轻擦鼻腔的血,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像被秋雨洗刷过后夜空的星星。
岑深有点好笑,等帮她清理干净了,将棉签盒塞到她手里:“觉得鼻腔干的时候就用棉签沾水抹一下。”
陈初雨点点头,他已经弯腰出了帐篷:“你就在这儿睡吧,我去车上,不会打雷了,这里睡着舒服些。”
他替她拉好帘帐,将夜色隔绝,陈初雨偷偷爬到口子处,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月光下,他就倚在车旁,点了支烟,在夜色里闪烁着一点光芒。
不知为何,这一夜陈初雨睡得很好。
只是早上起来嗓子疼得厉害,她学着岑深教她的方法先给鼻腔抹了水,才钻出帐篷准备喝水润嗓子。岑深已经在车旁架了个小锅,煮了早餐。
粥里加了香菇、红萝卜、碎肉丁,香得扑鼻,陈初雨连吃了两碗,赞叹:“我还以为这段时间都要啃饼干呢。”
他扯了张纸巾给她擦嘴,心心相印的,有香味:“在无人区能吃上肉,是人生一大幸事。”
陈初雨捧着碗摇头:“真搞不懂你这个人,结婚不算什么,吃肉反而成了大事。”
吃完喝完,继续上路,方向是朝龙城,这条线景点颇多,靠近楼兰,经余纯顺墓,是近年来大热的一条穿越罗布泊的线路,就适合陈初雨这种人走。
但她不干,拿着地图瞎比画:“我要去雅丹魔鬼城。”
岑深解释:“雅丹不是一个景点,而是一种地貌,凡是风蚀性地貌都被称作雅丹……”
“我不管,我就要去魔鬼城。”
得,顾客就是上帝,岑深偏离既定路线,打算带她去边缘看看就返回。下岔路时,另一辆霸气十足的越野车冲到他们前面,歪歪倒倒地朝着右边那条少有车辙的路冲了过去。
岑深皱了皱眉,依旧走左边。
陈初雨扒着窗户问:“为什么我们不跟着他们?”
“那边是典型的流沙地貌,很容易陷车,不安全。”
专业方面她倒听话,“哦”了一声就坐回来,自己跟那儿玩着头发,岑深看了几眼,觉得还挺乖的。
开了三个小时,终于看到她想看的魔鬼城,风声吹过,打着旋儿地响,真跟魔鬼嘶吼一样。她反倒害怕,缩在车里不肯出去,岑深觉得好笑,拖着她出来拍了几张照,开车原路返回。
下午起了风沙,漫天迷茫,经过岔路时,茫茫黄沙中突然冲出一个挥着手臂的人影,岑深暗骂一句踩了急刹,车子在沙砾地上滑出去几米远,陈初雨脑袋磕在车窗上,脸都吓白了。
始作俑者跑了过来。岑深摇下车窗,一边检查陈初雨有没有伤到,一边听见来人说:“兄弟,帮个忙,车陷流沙里了。”
陈初雨正被他捧着脑袋检查,突然瞪大了眼睛,下一刻猛地推开他看过去。
车外是凌山,穿一身冲锋衣,眉眼依旧。看见陈初雨,他也愣住,岑深在这对视的目光中来回转了一圈,了然,打开车门。
凌山上车,几乎不敢看陈初雨,只是不停地对岑深说谢谢。到达陷车的地方,发现情况很不乐观,车体前半截已经全部陷下去,像根倒栽的萝卜,车屁股朝上。旁边站了个穿情侣款冲锋衣的姑娘,再看陈初雨,脸色更白了。
岑深下车检查一番,道:“你瞎开一通吧?刚陷下去我还能开出来,这样只能找拖车公司了。”
凌山认命了,只好打电话联系拖车。这期间陈初雨一直坐在副驾驶,不说话,也没动。他对打完电话的凌山道:“先坐我车回去吧。”顿了顿,回身看向车内,请示,“可以吗?”
陈初雨不自在地动了一下,点点头。
两人上车,秦霜看见陈初雨时也很惊讶,谁都没说话。岑深掉转车头,嘴上叼了根刚才还没抽完的烟:“我们今晚要在公路营地露营,要能遇到车,你们就搭车走,遇不到就只能在营地待一晚。”
后面凌山应了一声,车子驶上路,烟味一飘,陈初雨已经捂着嘴开始咳嗽,他只手掐掉烟头,朝她笑笑:“忘了你闻不惯,下次不抽了。”
后头凌山脸色古怪,好半天,还是秦霜先开口:“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好巧啊,你说是不是,初雨?”
含笑的嗓音,岑深听着有点刺耳。偏头看陈初雨,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嘴唇开合好几次才挤出一个笑:“是啊。”
秦霜嗔笑一声:“人家蜜月旅行都去什么巴厘岛马尔代夫,结果凌山倒好,非拖我来沙漠自驾,说是更有意义,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岑深又忍不住看陈初雨,果然,湿漉漉的眼睛已经包了一眶泪,嘴皮都咬出血了。他听不下去,正想说话,她却突然开口。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明曾经是我说想要一个有意义的沙漠蜜月,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你,他却还是带你来了。”
她回头,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笑得人畜无害:“对了,你知道周杰伦吗?我最喜欢的明星,他也在你们那个古堡结的婚呢。”
这回轮到秦霜脸色发白了。岑深在心底笑,小丫头,还以为是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没想到咬人还挺疼。
扳回一局,以为她会得意,他偏头去看时,却看见眼泪从她眼角无声无息地滑下来。
04
凌山运气不好,一直到入夜都没遇到车,只能和他们一起在营地扎营。岑深给了他们备用帐篷,两个人在那儿比画着搭。
陈初雨抬了个小板凳坐在车边,面前架着锅在烧水,她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等着水开,旁边岑深在扎营,时而回头看她一眼,觉得这模样乖巧得过分。
凌山不比岑深经验丰富,晚饭当然只有提前买好的零食,这边却煮着面条,热气蒸腾,香味扑鼻,馋得人流口水。
陈初雨端着小碗一边吃一边瞄那边的情况,偷偷跟岑深说:“要不分他们一点吧?”
岑深笑:“只给男的,不给女的。”
她目瞪口呆:“这样……不好吧?”
和她待得久了,会越来越觉得她的可爱之处,他失笑,揉揉她的头站起身来:“要不过来煮点面?我们存货还多。”
凌山还没答话,秦霜已经开口回绝:“不用,零食挺好吃的。”
岑深三十老几的人了,对这些年轻人的小九九实在看不上眼,笑着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强求。吃完饭凌山他们的帐篷还没搭好,再看这边,已经弄完一切,陈初雨正在不远处的沙丘上摘草玩,岑深洗着锅碗,看上去体贴又稳重。
不多时,凌山走过来,先递上一根烟,点燃,烟圈在黄昏中荡开,他才开口:“跟初雨认识多久了?”
岑深算了算,笑:“不久。”
他叹了声气:“是我对不起她,不过现在看见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
岑深偏头看眼前的年轻男人,觉得有点好笑:“我不是你用来减轻负罪感的工具,劳烦把你的愧疚收回去。”
凌山被他说得脸色发红,那边陈初雨突然一声尖叫:“啊!岑深救命!”
他吓得烟都掉了,赶紧去看,才发现是她没站稳从沙丘上滚下来,抱成一团,跟个熊猫似的,骨碌碌一溜烟儿滚到了底,带起一路的黄沙。
他憋着笑跑过去扶起她,她满身满头都是沙,眼睛都睁不开,边走边号。岑深牵着她走到车边,打了水洗脸,又用棉签一点点沾干净她耳朵鼻子里的沙,做这些的时候,她就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像幼儿园等发糖的小朋友。
他半跪在她身边,趁着清理的空当凑近她耳朵,低笑:“今天乖得有点过分啊,做给谁看呢?”
她轻轻哼了一声:“他以前嫌我太吵太烦,我专门做给他看,气死他。”
岑深失笑,说她是小朋友,还真是小朋友行径啊。
今晚夜色不错,天边挂着细细的一轮明月,他坐在帐篷里翻杂志,陈初雨早跑到沙丘顶上去看星星了。
片刻,随着风声传来争吵。他探出身去,旁边凌山的帐篷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沙丘那头的争吵愈烈。他叹了声气,起身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终于听见凌山的声音:“小霜是我的妻子,轮不到你来指责她,我们是对不起你,可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还想怎么样?”
月色下,她总是湿漉漉的眼睛肿得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初雨你知不知道,曾经和你在一起有多累?你什么都不懂,天真地以为全世界都是好人,我什么都要护着你,我也会累的啊。”
她后退两步,像害怕地退缩,嘴里小声地辩解:“我什么都没做啊,刚才是她先来找我的……”
秦霜冷笑:“不是你骂我不知廉耻吗?”
“差不多行了。”岑深终于走近,语气淡淡的,将还在后退的陈初雨拉到自己身后,目光从秦霜身上扫过,最后才落在凌山身上,讥讽地笑了一声,“你追她的时候,不就是爱她那份天真?最后反过来,天真倒成了你不爱的理由?”
凌山被他堵得没话说,秦霜仍盛气凌人:“岑先生,你帮了我们,很感激,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什么你们之间的事?”他淡淡打断,“我的女孩儿,是拿来给你们欺负的?”
话落,拉着陈初雨走了。
一直回到帐篷,她才压抑地哭出来,岑深找来棉签蘸了药,擦拭她嘴上流血的伤口:“一紧张就咬嘴皮这个毛病,得改。”
她哭得打嗝:“岑深,我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他点头:“那我现在就把帐篷收回来,赶他们走。”
她抬起一双眼泪汪汪的眼,一抽一抽的:“这……这样不好吧?”
他笑了笑,替她铺好睡袋,才转身离开帐篷,隔着拉链道:“别想了,快睡吧,明天起来就看不到他们了。”
陈初雨红着眼点头。
第二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凌山的帐篷就被人拉开,岑深面无表情站在外面:“帮你们叫了辆车,起来走吧了。”
凌山讶然:“这么早?”
他侧身让他能看见不远处打开的车灯:“十分钟搞定。”转身要走,顿了顿又转过身来,“声音小点,不要吵醒初雨。”
里面秦霜脸色漆黑。
陈初雨起来时,营地果然已经不见凌山的影子,她有点失落,但转瞬又抛诸脑后。岑深坐在车顶抽烟,看见她时,朝她挥挥手。
嘴里还叼了根烟,玩世不恭得像个小痞子,哪有三十多岁人稳重的模样。
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装备店老板会说,跟他走过沙漠的姑娘,鲜有不被他迷住的。
05
后面的景致开始变得有点意兴阑珊,岑深带她去看了楼兰古迹,还逼着她比出剪刀手拍了游客照。又带她去余纯顺墓拜祭,恭敬地递上几瓶矿泉水。
墓前堆满矿泉水,他边开车边跟她解释:“余老前辈当初留下一张‘我向东去找水’的纸条后便失踪,所以大家来拜祭时都会带上水。”
她点点头,由衷地赞叹:“你懂得可真多,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跑沙漠的?”
他突然不说话,陈初雨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抿了抿唇坐直身子,他才开口:“很早以前,高中辍学之后就过来了。”
“为什么辍学?”
“交不起学费。”
她“哦”了一声,自小生在优渥的环境,自然不懂穷苦人的艰辛。岑深笑了笑:“不问为什么交不起学费?”
她咬咬唇:“这属于隐私了吧?可以问吗?”
他便真的没有再回答。
到补给小镇时,岑深去补给装备,陈初雨也跑了几趟超市,吭哧吭哧搬了不少东西,岑深回来一看,后座都堆满了。
全是矿泉水,车子都压得下塌了几分,他补充的补给没地方放,让她把水退一半回去,死活不干,护着那堆水跟护命一样。
“你跟我讲了那么多渴死在沙漠的故事,多准备点以防万一。”
岑深耐心解释:“我准备的水已经足够了,不会把你渴死在沙漠的。”
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得多准备点。”
岑深就觉得奇怪,没见她多条胳膊多只腿啊:“哪不一样了?”
“我是水做的姑娘。”她说,“容易缺水。”
两人还在就水的问题争执,那头车队突然一阵轰动,陈初雨瞬间被吸引过去,屁颠儿屁颠儿就跑去看热闹了。岑深趁机把水退了一半,接下来要走的路不如国道,轮胎容易吃土。堆得重了,不方便也不安全。
陈初雨回来时,看见水被退了顿时不高兴,但脸上的小激动又藏不住,憋了半天还是被激动占了上风:“我听他们说,刚才在西区雅丹地发现一具风化的尸体。”
岑深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具体还有什么?”
“好像是个男的,他们说起码有三十年了。”
岑深沉默片刻,掉转方向盘:“我们也去看看。”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终于到达发现尸体的地方,周围区域已经被黄线围了起来,专业的搜救人员正在检查附近沙域是否有其他遗体。
岑深看见好几个带线的熟人,下车攀谈,陈初雨跟只兔子一样左窜右跳,头一次见到这种事情,又激动又害怕。
那头,突然爆发出争吵,她回过头去,看见岑深正被工作人员围住,从来稳重淡漠的人,此刻血气上脸,额头青筋都暴起。
她拔腿冲到他身边,正听见他嘶吼的嗓音:“那是我爸!”
尸体风化的衣服里有身份证,名字是岑建东。
一直到跟着搜救队回到镇上,岑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脑袋埋在双臂间。他的身上,终于能看出点属于三十多岁的沧桑。
陈初雨陪在他身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试探着问:“要不要,先通知你母亲?”
好半天,他喑哑着开口:“她早就过世了,我高中的时候。”顿了顿,“她过世之后,我就辍学了。”
在那间小小的待客间,等待认领尸体手续的过程中,岑深三言两语讲述了他的过去。算起来,他带线跑沙漠,算是子承父业。
父亲当年做的就是这个,那个时候不比现在,无论是条件还是设备都太过简陋,注定这条路上危险重重。母亲几次劝慰,他都不听。他热爱沙漠,像逐日的夸父,至死都不曾停下。
后来果然出事,失踪之后尸体都没找到,母亲看着不过一岁大的他,总在夜里偷偷地哭。母亲过世后,他机缘巧合踏上父亲走过的路。他想,他是该给父亲收尸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直至今日,才终于找到父亲。
他还有力气冲着陈初雨笑:“看来你是我的吉祥物。”
她绞着手指,不知如何安慰,想了想,轻手轻脚走近,摸了摸他的头。
“有时候挺恨他的,既然没有做好成家照顾妻子的准备,那就把自己献给沙漠一辈子也不要结婚啊,这样一走了之,算什么男人。”
陈初雨想,原来这才是他不结婚的原因。
他叹了声气,顺着她的手靠近,脑袋刚好靠在她小腹上。她又小又瘦,小腹却暖烘烘的,像个小太阳。
没多时,工作人员叫他去办手续,他起身离开,走至门口回过身道:“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你一起了,我要带父亲回家乡安葬。你如果想走完,我找人接替。”
她摇头:“不去了,我想回家。”
神色却有几分落寞。
他看了她半天,朝她招招手:“过来。”
她噘着嘴走近,被他按住脑袋揉了揉:“你想和我一起去吗?那里没什么景点,但小吃还挺多的。”
她瞬间有了精神:“好啊!”
本以为,找到父亲遗体的那一天,会令他如坠深渊的绝望,但此刻,却意外地平静,是因为有个小太阳在身边照着吗?他不知道,只是那条回家的路,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冰冷了。
06
回程的路上,途经敦煌,岑深把坏掉的装备零件拿去修理,装备店老板把在货架边挑挑拣拣的陈初雨叫到一旁。
“小姑娘,沙漠之行好玩不?”
陈初雨点头:“挺好玩的。”
“那你有没有被岑哥迷住?”
她思索一会儿,老实地点头:“说实话吧,有点儿。”
老板一拍大腿:“我说什么来着!这下完了吧,又是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栽了跟头,要泪洒敦煌了啊。”
她挠了挠头:“但是我觉得,他被我迷得更严重点儿。”
老板的号叫卡在喉头,见鬼一样地看她。
岑深从门口跨进来,笑吟吟的:“在聊什么?”走近,揉了揉陈初雨的头,“你纸条上写的我都买了,不过膨化食品这种,有一两包就够了,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我喜欢。”
“行行行,那走吧,老周,走了啊。”
他跟老板挥手,拉着陈初雨就走,直到两人上车离开,老周才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离开敦煌时,陈初雨扒着坐垫看了很久。
于别人而言,始于敦煌,止于敦煌,于她而言,一切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