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公主日记
三天前，男爵府婚宴。
荀星曜待到所有人也包括他的学生谢邻雁一起退出屋子，只余下他和陆离忧以后。他伸出食指一挥，将这个房间禁制起来。
陆离忧恭敬地向着这位退休的奥法执事欠身，示意对方可以将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荀星曜只是看着平静地说：“你为什么冒充公主？”
陆离忧似乎没有料到话题的展开形式却是这样：“啊？”之后怎么也无法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了，只是颇为尴尬地挤出微笑，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位年迈的奥法师。
荀星曜死死地盯着她：“说你冒充公主，确实过分了一点。你的侍卫是真正的公主近卫，你的嬷嬷是真正的公主嬷嬷。独独你，不是真正的公主。他们为什么允许你假扮公主？”
陆离忧舔了舔嘴唇：“荀执事见过真正的公主？”
荀星曜哈了一声：“你倒是和真正的公主一样无知。知道我荀星曜的眼睛是什么吗？洞悉时轮。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隐藏真实身份。从你一进来，我就看出了你不是真正的十四公主陆离忧。虽然我已经不再是皇家学会的奥法执事，但是我始终需要为皇室负责。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默许你假扮公主？”
陆离忧有些无奈地笑笑，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踌躇一会才小声问：“荀执事，我说的故事可能有点离奇……”
荀星曜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若是我还在学校，就没有任何学生会怀疑我。在我的洞悉时轮之下，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说谎。”说着，他的双瞳呈现出两轮行走的时钟。
她咬着嘴唇颔首：“那我今天说的话，荀执事最好不要说出去，这可是一个……丑闻。”
荀星曜没有作出任何承诺，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看她。
却让她知道，自己这次是不得不说：“荀执事大约只是，父皇……皇帝，对不起，我扮演惯了，请勿责怪。皇帝为了推广大学教育，决定让皇族人员也必须进大学读过。这项决议颁布以后，事实上皇室里岁数合适的成员刚好只得陆离忧一个人。可是大家都陆离忧是个蠢人。她去大学别说是垫底，那都是轻的，只不定能考出百分制的个位数，这岂不是说龙脉还不如普通人吗？”
荀星曜严峻地脸色稍稍雪融一些。
她继续说：“当时后宫里有两个救急的方法。一个是让皇帝给大学一些密旨，让大学保住陆离忧的成绩。可是陆离忧入学已经是动用了皇室的面子，又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而且若是平时课上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考试却跟得上，有多少人信呢？皇帝认为这个提案太过于伤皇室的颜面。所以，他选了第二个方法。找一个人去替公主上学。”
荀星曜脸色一沉，哼了一声。
她虽然也知道这种不满是针对皇帝的，可总归在这位奥法大师面前有些害怕。心里不知多后悔今天走到这里来胡闹：“这个人就是我。一个普普通通孤儿，原本是养在宫外准备培养成女官的。所以一直都在读书。选中我，三个原因，第一是我成绩不错，第二是为人机灵，第三你一定想不到……”
说着说着，不禁习惯性想要卖个关子。可是看到荀星曜无喜无怒的脸，她急忙公布了答案：“是我不够漂亮。其他女官都是国色天香，他们舍不得派去当替身。而更根本的原因是，只有不太漂亮，才不至于在大学成为焦点。
“我去了津西大学，只给了我一个要求。就是一定不能有存在感，其中包括成绩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好。所以我尽管什么都懂，却总要装作有很多不懂。”
荀星曜眼中时钟的指针缓缓转动着：“之前的事我知道了，可是现在大学已经毕业了二年了。”
她叹息一声：“因为大学四年，我现在成了公主的私人仆从了。只要她想，就把我当做替身使用。她不想来北宸，一是说怕遇到津西大学的‘熟人’，二是不好玩。而且七皇子也不想她来北宸，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是把我甩出来当诱饵。据我所知，我们的宾客还藏着一位强大的皇室密卫。大约是巴不得太子党有人为了动摇七皇子在北宸的根基……”
荀星曜一挥手：“你的猜测有点多了点。我只是个学者，可不关心皇室倾轧。”
她立刻自陈了错误：“是，我无礼了。”
荀星曜又问：“可是他们一直拿你当替身，就不怕穿帮吗？总不会你长得和真正的陆离忧一模一样吧？”
她笑了笑：“那哪能，虽然脸型略有一丝相似，但不会有任何人认错我和她。她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虽然脑子真的不好用。不过我在大学没有刻意和任何人交好过。而且那些人都是和真正公主一辈子不会有交集的人，影响不大。即使以后遇到，谁又能走到公主面前仔细打量。近卫是一样的近卫，嬷嬷是一样的嬷嬷，最多一句打扮得更漂亮就可以敷衍过去。毕竟，比起奥术，女人的化妆很多时候更神奇一点。而这一次，他们事后更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察觉到有人图谋不轨，派人假冒公主来的。”
荀星曜沉吟半晌，眼中时钟指针归零，然后散去，恢复到一个普通老头的模样：“疯狂的世界，所以像我这样的老古董真是无法理解了。现在的人都喜欢戴着这样的面具活着吗？”
她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都？”
“那个李文琪和麒麟的小伙子。表面上顶着梁笑应的身份。可是在我的洞悉时轮之下无所遁形。”荀星曜略有所思地说。
“他不是梁笑应？他的真实身份是谁？”陆离忧的影子有些疑惑。
荀星曜看了她一眼，选择性地留了一半话：“他的其中一个真实身份，叫做陈流峰。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许拂衣。”最后，这位退休执事叫出了她的本名。
一天前，陈言长向莉蒂娅说出他的最后一个可能的盟友：“陆离忧。”
“什么？”莉蒂娅对这个结论惊讶到无以复加，“你和那个愚蠢的公主达成了盟约？”
他轻笑一声：“首先，她可并不愚蠢。”
“可是不论是传言，还是我们观察到的事实，她都足够愚蠢。”尽管陈言长一再证实了他思维的严密，她也几乎接受了他所有的理论。但是她仍不肯承认这个荒谬的结论。
“若是大家都这么认为，岂不证明她足够聪明，骗过了所有人。”他眼中光芒一闪，“可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她，她说过什么吗？”
“她说了什么？”莉蒂娅不得不承认，当时她一心想着怎么杀死余立凡，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韩睿为了嘲讽罗凌，说错了话，而且是极大的僭越。她巧妙的运用农妇捡到凤凰羽毛，渔夫钓到幼龙的精妙比喻。这个的事件不着痕迹地转化了这个令所有尴尬的话题。她可比在场大部分人聪明。而且她还说了一句话：幸运总是好事，但幸运之后还能过好人生才是最大的幸运。有这等明睿的人，不会是个傻瓜。”他的记忆力足够好，只要不是记脸，不会轻易忘记的。
“那？”莉蒂娅有些动摇了，但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坚持。
“如我所言，她在装傻。”他十分肯定地说，“也许这是因为皇室内部的斗争。本来我和她不会有任何交集。可是在男爵府，她却主动向我示好。她的话听起来咄咄逼人，事实上重点说了两件事。第一，她不断告诉我，毛利信真在查梁笑应。第二，她告诉我在津西大学的毕业成绩，她是在暗示我她不是傻子，让我相信她。”
“可这是为什么呢？”莉蒂娅几乎被说服了。
“不知道。”他不由得实话实说。总不能是她认识陈流峰吧？他可没有印象自己认识这么个大人物。
莉蒂娅沉吟片刻，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那你凭什么认为她是盟友？”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旁的陈商才跟着一起点头。显然只有这个问题才能吸引前安信军副官。
“因为她已经在帮我了。”他看着莉蒂娅的眼睛，“在孤儿院表演魔术的时候，她带上了近卫，就是为了大张旗鼓，让孤儿院那些人把注意力都转到她身上来。而且她故意插科打诨，让我和岳攀的配合更显得像是两个人的斗气之举，麻痹了那群人。”
在莉蒂娅嘴微微张开想要说出什么之际，他又接着说：“而且自从她和男爵府和对我对完话以后，一直阴魂不散的毛利信真就像是忽然转移了视线。我有理由相信是有人在为我瞒天过海。”
一天前，余府。
沈千悠忽然一把按住许拂衣手中的泰兰式步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很熟悉那个梁笑应？”
陆离忧的替身许拂衣顺势放下枪：“不认识。”
“那你是为了什么？”沈千悠不解中透着一丝激动。
“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人，不是大信的公主陆离忧，而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孤儿，你的朋友许拂衣。”她表情严肃起来。
沈千悠手稍稍松开了些许，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朋友。
她继续说：“我们是孤儿，我们从小怎么过来的？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而这个所谓的孤儿院是什么性质，别人不知道也罢了，你我没有听过公主说过吗？就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公主不也被他哥哥这样的疯狂惊呆了吗？其实我这次来本来就心存破坏这一切的心思。既然这个梁笑应肯做，我为他支援，义无反顾。”
“可是……”沈千悠沉默了半晌，“你这样做了，让公主怎么办？公主对我们这么好。”
许拂衣双目清冽：“公主对我是私谊。私谊不碍公道。而且，我这么做对公主是好事。”
“好事？好在哪里？没有了七皇子遮风挡雨，公主往后的日子怎么办？”沈千悠伸长手臂，握住她的手。
她将视线投着自己的手上说：“公主并不是什么奸恶的人，但是她太蠢。她踏进太子和七皇子的斗争，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我这是帮她抽离出来。若是她跟着七皇子飞起来，再栽下来，那才是陷入死地。你放心，我许拂衣绝不会做对不起公主的事。”说着，决绝地把手抽了出来。
沈千悠垂下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重新抓起枪：“我这一走，公主就交给你一个人照顾。替我好好看看这个傻丫头。从今以后，江湖路远，但只要公主有危险，我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在她快要离开之际，沈千悠忽然叫住她：“等等。”
“你仍未觉悟？”她看着自己的朋友，有些无奈。
沈千悠怆然一笑：“你不留下点什么吗？”
“我该留下点什么？”聪颖过人的许拂衣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沈千悠指着自己的头：“你不把我打倒，留下点伤痕吗？不然你让我怎么交代？”
许拂衣却是苦中作乐，笑出声来：“为什么非要打你？所以你要是也读了大学就好了。这次，我们用乙醚。”
此刻，孙修竹一面哼着歌，一面在濮院路上面带笑容地走着。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张老七黑洞洞的枪口正指向他。而一双冷酷的眼睛正透过瞄准器看着她。
“砰”，枪声响起，惊起屋顶的白鸽。
白鸽展翅，遮住了天空的烈阳，只在地上留下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