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松涛擂鼓
一觉睡醒,天已大明,四处环顾,不见阿朱的影子。我记得昨天晚上说话说太多,不知怎么的又开始吐血,虽然是淤血,却还是把阿朱吓得手足无措,喊了一圈人,折腾了大半夜。他们以为我是吐血吐昏过去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是太累而睡死过去了。
经脉已经调理好了,肋骨也已开始接合,胸口还是闷闷的痛,却已不影响活动。我从床上撑起,四肢依然有些无力。靠在床头,我轻轻吐气,随意地望向窗外竹林,意外的看到了窗前一方青瓷花盆内,栽种的数株细竹。
这竹子很奇怪,那颜色并不是一般的青翠,而是墨一般的浓绿,竹叶细而短,一层一层,并不相叠,错落之间,有阳光透入,在地面阴影透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我眯起眼打量这那丛细竹,怀疑这盆突然出现的怪异物种就是传说中的繁星。
“云姑娘,你可好些了?”阮星竹自窗外经过,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我,含笑着问了一句。
“多谢夫人关心,我没什么大碍了。”我靠在床上对她的关心表示感谢。
阮星竹推了门进来,手中捧着一碗汤药,那味道一闻就知道是我开出的方子。我接过药碗,对中药的味道有些抵触,皱皱眉,不知该怎么喝下去。
“阿朱和萧大侠出去了,可能要晚些时候才回来。”阮星竹凑近了那盆细竹,以丝帕轻轻擦拭叶上的灰尘。
我闭着眼三口两口吞下了碗里的药,听到阮星竹这么说,稍稍一个停顿,差点把药呛进鼻子里去。
“他们做什么去了?”我觉得这问题实在有些八卦的嫌疑。
“我小女儿阿紫偷跑出去了,他们去寻她了。”阮星竹接过我手中的空碗,问我道:“要不要吃些糕点?”
我摇摇头,看着那盆细竹,问道:“那竹子……”
“繁星。”阮星竹的回答丝毫不令我感到意外。她倒了一杯清水递给我,看着那盆细竹说道:“你与阿朱情同姐妹,更数次救她性命。感谢的话于你来说,或许根本无用,我所能报答你的,也只有这一盆繁星了。”
“你意思是……送给我?”我又惊又喜,前些日子连见都难得一见的宝贝,睡一觉起来竟然会被白送给我,阿朱的面子实在是太大了。
阮星竹微笑点头,说道:“身外之物,比起骨肉分离,又算得什么?只望你早些把身子养好,我再慢慢将这繁星的调养之法说与你听。”
“我已经好了!”我掀被子下床,以表示本人现在身体状况良好。不过那个疼啊,还是挺让人难受,我差点两眼一黑,又跌回床上。
阮星竹连忙扶住我,说道:“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死就已经算你命大了,还逞什么强。这繁星已经给了你,早点晚点有什么分别?快躺着休息,姑娘家身子骨可不比男人,别落下什么病根。”
我无奈的重新躺回床上,胸口痛的又让我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躺在那里干瞪眼。萧峰这一巴掌怎么拍那么实在?这简直就是跟高速路上的重装卡车相撞后的结果大同小异,还说那家伙喜欢我,看到我以后也不知道撤下力度或者转个方向,真是个反应迟钝的缺心眼。
阿朱他们是在第二天回来的,不出我所料的空手而归。阿紫这家伙,从来对她没什么好感,跑远点还省得我见了心烦。而他们回来后的第三天,我就装出痊愈的模样,强硬的要求离开。阮星竹同意是同意了,却要阿朱送我回洛阳。其实光阿朱送我,到也没什么,我这伤也确实还欠点休养,可那个萧峰竟然也要跟着一起,这我就无法接受了。
为了躲避某人的暧昧,我强忍着伤痛,于半夜携繁星潜逃,那个逃窜的过程简直是……唉……往事不堪回首,管他吐血掉下河还是昏倒在阴沟里,反正这棘手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阿朱的命也总算是救回来了,大功告成,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只要我拜到了无崖子门下,这种狼狈的情况就可以与我说永别了!就把这次痛苦的受伤,当作一个值得纪念的回忆吧。
我把繁星拿到石清露面前,已经是近一个月之后的事了。还以为她会继续找些什么岔子来刁难我,结果这花痴一看到繁星两眼都直了,我直接把写好的荐书拿到她面前,她看也不看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直接让我拿着七封信前去徐州擂鼓山找苏星河。
我拿着信不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明明记得谁跟我说过,苏星河的徒弟总共八个,现在才见了七个人,少一个会不会是石清露故意漏掉的。颤巍巍的问了一下正专心研究繁星的花痴,此女心不在焉的答曰:“八弟天天跟着戏班子全天下乱跑,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而且他那人,疯疯癫癫的,见不见都无关紧要,你快些去吧。”
“是不是真的啊?那女人是不是在耍我?”我一路诚惶诚恐,一直到爬上了擂鼓山还在琢磨石清露的用意。擂鼓山其实也并不大,挺清秀的一片小山头,中植松竹,清幽而怡然。为什么用植而不用长?因为这里的树,绝对不是自然生长成这样的。你见过有竹子结成小亭的模样吗?你见过有有竹子弯成长凳的模样吗?你见过有松树盘成桌子的模样吗?你见过有松树……呃……那好象不是树,是穿得跟树差不多颜色的人……
“请问,聋哑老人苏星河住在什么地方?”我走过去跟那个比树桩还笔挺的人打招呼。
“……”人家斜眼瞟了我一眼,半个字都没有吐露。
“……”我不觉得刚才那句话音量有多小,不准备重复,只与他对视。
“……”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又张开嘴指指自己的嘴巴,摆摆手,意思大概是他听不见也说不出。
聋哑人……可恼。我拍拍额头,拿出一封信,指着信封上七个大字:“师尊苏星河亲启”中间的苏星河三个字,侧目询问。
“……”他怀疑的看了我一眼,伸出手,大概意思是要拿走这封信。
我收回手,又自袖中掏出七封,在他面前晃了晃,指指自己,再指指名字,意思是我要亲自去送。
聋哑人啊啊哑哑的胡乱比画了一通,转身朝山林深处走去。他什么意思?我没学过手语啊,不会是叫我跟他一起过去吧……哎……等等我!
穿过竹林,又入松谷,山风过处,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里许,眼前豁然敞亮,只见一株六人合抱的古树立于正中,树后是三间乌黑的木屋,屋前为几块大石堆成的桌椅。一灰袍的矮瘦老人坐在石椅上,对着桌上的放置着的棋盘不知在思考什么。
聋哑人上前咿咿呀呀的比画了一番,指指我,那老人缓缓转过头,枯树皮一样的老脸皱到了一起,除了皱纹和胡须,他的脸上好象就没别的东西了。这行头这架势这长相还用猜吗?看过天龙的人都知道这干巴老头是谁了。
我近前恭敬的将七封信递了上去,苏星河一封接一封的拆开,再看我时眼睛睁大了些,我才看清楚了那堆皱纹之下还存在着一条闪着精光的细缝。
“……”苏星河盯着我足有十来分钟,眼中精光聚而不散,看不清楚眼珠的动向,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视线如同X光。
我努力保持轻松站立姿势,面带微笑,供他审查,只见他招招手,点点面前的棋盘,朝着我点了点头,一脸严肃。我满腹疑惑的走近棋盘,对着一满盘密密麻麻的棋子,只觉得眼花缭乱。
苏星河的意思,是让我帮他解棋局?珍珑吗?不大可能,现在应该还没到解珍珑的时候,难道是他自己发明的什么残局?我指指棋盘,又指指自己,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苏星河。他挑出范百龄的那封信,两手捻起拿至眼前,轻轻摇头,大概意思是他不相信范百龄的陈辞。
我舒了口气,原来这又是一个很没意思的测验。苏星河将白棋放到我面前,我摸着下巴看着满目棋子,根本找不到能够下子的地方,这完全都已经把路堵死了,往哪挤都挤不出去,不清理出点空间,又怎么能从长计议?
棋盘上能够清理的地方很多,可小打小闹的于大局没什么影响,想要获得一线生机,只有放弃一角天地。我把子落在了一片黑白挤得密密麻麻的位置,在困死一片黑棋的同时,自己也被堵死了大片。
苏星河指着我的下子之处,眯缝眼瞪成了圆溜溜的两颗小珠子,胡须乱摆,显然激动异常。我慢条斯理的把围死的那一片黑子白子拿了下来,手一摆,请他继续。]
“哼……”苏星河气得哼哼唧唧,抓起一枚黑子重重的落下棋盘。这老头往哪走呢?他完全还搞不清楚状况嘛。我随意的落子于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苏星河咦了一声,手执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我等了老半天,腰一弯,偏过头,看着苏星河皱成了花卷的脸,问道:“如何?可以过关了吧。”
一滴冷汗自苏星河额角淌下,他放下棋子,闭了闭眼,说道:“你明日再来。”他把棋盘一抱,起身就往屋子那边走去。
“……”他不是聋哑老人吗?怎么一盘棋就让他忘记自己装聋作哑的初衷了?他就不怕丁春秋的无敌卧底小密探了吗?
我在山谷里随便找了个角落将就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守侯在了古树下。不知道苏星河是不是也一宿没睡,我只是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子,某屋里就传来苏星河苍老的声音:“云姑娘若来了,就请进吧。”
我应声推开正中的那间木屋门,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幅画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因为无窗,又没点灯,屋里的光线暗淡到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苏星河坐在桌前,将平摊在桌上的画推近了我,说道:“姑娘请看看这幅画。”
我就着门外微薄的天光细细的端详,画中只有很浅很淡的几道线条,其中一道线条之上一点浓墨稍显狭长。这画好抽象,画的什么啊?
“以姑娘看,此画所绘为何?”苏星河求教一般的询问我。
“这个……天高水静,鲲化鹏翔……是庄子的《逍遥游》吗?”有关逍遥派的一切我都很不自觉的往逍遥这两个字上面去想。
苏星河停顿了片刻,说道:“逍遥?姑娘可知何为逍遥?”
“我觉得吧,率性而行,问心无愧,顶天立地的人,最为逍遥。”怎么逍遥,还不是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答案可能统一吗?
“问心无愧?这世上,能有几人当可算是真正的问心无愧?”苏星河长叹一声,若有所思,说道:“姑娘的资质确实非常人所能相比,老夫昨日已见识过了。只不过,有些学问,只凭聪慧,未必能学得会。比如你方才说的那些,你自己又能做到吗?”
你在教我做人啊?虽然我做人做的是有点问题,可你也未必是个成功人士啊,你要很会做人的话,还会被你师弟逼到装聋作哑的地步上?我淡淡的答道:“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有没有去做是另一回事。不管我能不能做到,起码我一直在努力的做。”
“呵呵,姑娘所言甚是。对了,听闻姑娘音律造诣非同一般,老朽许久未能听得世间仙音,不知姑娘可否弹奏一曲,也让老朽品评一番?”他收起了画,又不知从哪个角落弄出把琴来,摆放到我面前。
我默然的看着面前这把落满灰尘的古琴,猜测这老头所有的用意。他是想考我的本事,还是想测试下别的什么?会不会我在弹给他听的同时,无崖子也躲在什么地方参与审核?这一路过来大大小小的考试都多少回了,考官换了一个又一个,考试的学生却一直是我。我好象又回到了高三下学期那个恐怖的时间段,大考小考天天都在考,考的都已经麻木了。算了算了,考就考吧,谁让人家是终极考官呢,我就努力的给他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