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计较多于宽容
陈梦家与容庚彼此间是互存成见的。抗战前陈梦家留校与容庚成了同事,共事不久逐渐产生对容庚反感之情,容庚也因陈梦家骄傲自大而心存芥蒂。但不久他们就各分南北了。这次陈梦家由美国返回北平,听到了许多对容庚的负面反映,尤其是容庚为了保全自己,去了伪北大,着实令陈梦家看不起。
关于容庚于抗战胜利后的境遇,有许多著作和文章曾有生动而有趣的描述。综合起来大致如下: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他声明“伪北大”的教职员坚决不再聘用。容庚自然在不被聘用之列。为申诉自己并非汉奸,容庚写了一篇“万言书”自辩:“庚独眷恋于北平者,亦自有故:日寇必败,无劳跋涉,一也;喜整理而拙玄想,舍书本不能写作,二也;二十年来搜集之书籍彝器,世所稀有,未忍舍弃,三也……”傅斯年阅后不屑一顾。为此,容庚不辞辛劳地专程从北平跑到重庆中央研究院总办事处找傅斯年当面讲个清楚。不料,傅斯年根本不给容庚面子,竟然指着容庚大骂:“你这个民族败类,无耻汉奸,快滚,快滚,不用见我!”(傅振伦《我所知道的傅斯年》)并让手下将容庚驱逐出他的办公室。容庚遭到如此羞辱,并不死心,再次来到傅斯年的办公室。尽管容庚一再表示知罪,要重新做人,但傅斯年仍不答应容庚到北京大学任教。后来,岭南大学收留了他,自此他再也没能迈进北京大学的门槛。
容庚离开北平到岭南大学后,被聘为教授,不久兼中文系主任,并主编《岭南大学学报》。岭南大学成立于1888年,是晚清时期中国13所教会学校中实力最强的,与燕京大学、东吴大学、金陵大学齐名。1927年,岭南大学收归中国人自办,在广州革命政府和南京政府时期得到长足发展,成为全国四大名校(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岭南大学、中山大学)之一。抗战时期,岭南大学校址从广州康乐园迁到香港,香港沦陷后与中山大学一同迁往广东韶关,1945年在康乐园复校。容庚此时到来,正是岭南大学恢复阶段,容庚这样大师级的学者到来,岭南大学自然会给予重用的。
自1922年至1946年,容庚总共在北平生活了24年。自1927年至1941年,他一直住在燕东园内24号,位于现今的北大东门和清华西门之间。如今这幢二层独立小楼仍保存完好。容庚一生最主要的学术贡献是在北平完成的。任岭南大学教授期间,容庚曾对他的学生说:“吾自归岭南,无一字著述。”这个说法在1949年8月容庚致陈梦家的信中得到印证:“回粤四年乏善足述,学习与新课程更使无暇整理旧业,奈何!”
容庚对于陈梦家的性格是十分了解的,他知道陈梦家自1937年至1947年这十年中学术上已然成功,甚至某些方面已经超过了自己,但他毕竟是陈梦家的老师,是其走上这条康庄大道的启蒙者、引路人,故而他与陈梦家不论是书信交往还是晤面交谈,总是以师长的口气说话,甚至做出一些令陈梦家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事情。如1947年11月12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中有“容庚叫其妹来索以前所借的二部书,其人斤斤不忘此等小事,甚可鄙”。抗战前陈梦家向容庚借的书,至1947年已十年矣,陈梦家夫妇离开北平后,辗转湖南、云南,又去美国,按说容庚不应再向学生提及索要才符合情理,但容庚做出了,难怪陈梦家发牢骚(1947年11月12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另在1947年12月31日陈梦家致萝蕤信说道:“容庚寄来一册《甲骨学概说》,把他自己大吹了一顿,并罗列他的学生。说我任清华国文系讲师……其人近来言行,更加错乱……”其实陈梦家早在1944年就是清华大学的正教授了,这次由美国回清华仍然是正教授,大概容庚不大留意,或是不关心,居然把他说成是“清华国文系讲师”,实在有伤陈梦家的自尊。
《甲骨学概说》是1946年容庚南归后所刊,除列举罗氏对甲骨学的重要贡献,也大谈自己于此的成就。容庚与罗振玉并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其情谊亦逾乎一般师生。容庚念念不忘当年经罗振玉介绍入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读研究生之恩。除了罗振玉外,容庚还时时不忘他的母亲邓氏的教育和舅舅邓尔雅的培养,曾著文自述如何受母教而成人,如何从舅攻印治学而立志,尊敬感激之情溢乎言表。容庚尊崇罗振玉是由来已久的,他不仅在罗振玉声名显赫之时,即使罗任职伪满、被人斥为汉奸之后,依然如此。直至容庚晚年仍常念罗振玉知遇提携之恩,常言“没有罗振玉,就没有我今日之容庚”。
陈梦家与容庚尽管心存芥蒂,渐行渐远,貌合神离,但彼此的交往却一直保持着。每次容庚北上,总会提前告诉陈梦家,而陈梦家则热情接待。现存1953年6月10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中有语曰:“容希白在此,免不了应酬,殊以为苦。”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显疏远,是在1957年反右斗争时容庚公开批判陈梦家以后,但依然有所联系。
1947年11月12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
1949年8月4日,容庚自私立岭南大学致梦家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