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奉旨抄家(一)
一弯下弦月挂在宫墙上,给皇宫洒下朦胧暗淡的黄光,庄重而静谧。应硕坐在肩舆上,后头跟着上百名侍卫,月光把众人的影子拉得斜长而惆怅。
与进宫时慷慨赴死之心不同,应硕毫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痛快感,原本案子的许多情节还没讲出来,皇帝急于和稀泥,力求保住皇室颜面。虽然处罚了英王,但那点处罚并不能叫英王伤筋动骨,仍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还有更多心力来对付他。
至于乾华道人和柳保富,皇帝没叫跟着出来,自然会处置。从皇帝保全英王的心思看,多半留不得两人。
应硕怀疑自己太着急了,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可细细想来,即便已料到幕后主使是英王与皇帝其中的一人,仍免不了要面圣,求皇帝裁决。可谓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可那一刀真的落下来,又有惊无险,终是隔靴搔痒,很不痛快。
出了午门,应硕下了肩舆,换乘马车,侍卫们翻身上马,拉着数不清的板车,浩浩荡荡地去往裘府。
裘府大门紧闭,房梁下立着两架梯子,下人们三五成群地爬梯挂白绸,忙中有序。他们一见来了这么多官府的人,慌不择路地纷纷跪地,异口同声地喊道:“草民叩见大人。”
“本官奉皇命来查抄裘府,请女眷回避,开始分房查抄造册。”
这一声令下,侍卫们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场。
裘炳前脚死,官府后脚来抄家,看来靠山英王也不顶用。下人们面色灰败,不得不起身让出一条道来,让那些侍卫们进府抄家。
应硕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下人们,厉声问:“裘府书房在哪里?”
“大人,小的带您去。”一位家丁壮起胆子答道。
“有劳了。”
天色已黑,裘府少许地方已挂上了白灯笼,仍有一些来不及换的红灯笼悬于屋檐下,红白对比,有些刺目。
虽说应硕并不是第一次来裘府,晓得裘府建得堪比公侯之家,这会儿每间房门都被打开了,他走在抄手游廊里,走马观花地看那些房间摆设,几乎每间房里都有样式精美的西洋钟,一概珠帘皆用莲子大的珍珠串成,哪怕屋里仅点一根白烛,那些珍珠也散发出莹润的光泽,简直比皇帝住的地方更奢华。可想而知,背地里裘炳攒了多少私房钱,才敢这般挥霍!
况且,裘炳仅是英王跟前的太监,远不如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权势大,却能在天子脚下建一座如此奢华的宅子!一旦将抄没充公的金银珠宝等折算起来,买几栋临近皇宫的宅子定也不在话下!太监一年到头的俸禄,可保寻常人家一年衣食无忧,却远没富裕到这般地步!
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裘炳能在短短数年间攒下这么大的家业,定是打着英王的旗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今儿抄家挖出一条深埋在大耀王朝根底的大蛀虫,应硕并不满意,还得找出更多裘炳干坏事的证据,好将那些帮凶们一网打尽,甚至将英王拖下水!
思及此,应硕催促家丁走快些,昂首阔步地走进了书房。
“大人,要小的帮您查看这些文书么?”
应硕立刻回绝了,“你若有心,去应府找一位叫姜棠的姑娘来,越快越好。”
裘炳已死,裘府也要被抄了,届时封条一贴,所有下人都得另谋出路。他心思活泛,有意攀结,便赶快领命走了。
裘府的书房比正经人家的上房还大,用一道墙隔出了里间和外间,外间俱是红木书柜,拉开柜门,全是古代经典孤本,并本朝文人墨客们的集册。应硕略翻了翻,那些书有很重的霉味,想来是许久没有翻看晒过,便知没什么看头,将柜门一一关了,踱步进了里间。
书房的里间像一间内室,正中悬挂着学海无涯的金字牌匾,落款为英王祁麟的印章。下首放着一张红木书案,案头堆着一些文书,多个砚台,四个珐琅五彩万寿无疆的笔筒,插着长短粗细不一的干毛笔。三面皆有博古架,除了书籍,俱是珍奇古玩,从历朝历代的杯碗茶碟到玉器首饰,历经沧桑,弥足珍贵。这些古董,随便拿一样去当铺当掉,无不价值连城!
其中,有一样绿釉骏马的瓷器,吸引了应硕的注意力。釉面干净富有光泽,骏马抬起前蹄,身上的每一寸都在动,像在草原上疾驰。瓷器制品一向呆板,这只绿釉马却栩栩如生,便忍不住拿起来把玩。
谁知,看似随意摆放的绿釉马竟拿不动,应硕转动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响声。在他寻找响声从何而来时,忽见这架博古架缓缓地往右挪动,与旁边的博古架拼得严丝缝合才停止不动。
原来,裘炳书房的里间有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一眼看过去,仅一位姑娘坐在石凳上,身穿大红嫁衣,头上戴着红盖头,一动不动的,不知坐了多久。应硕以为是石头雕刻而成,为的是满足裘炳当男人娶妻的心愿,可他每走近一步,便细看一分,那一双交叠在腹部的手,十指纤长,皆染成了大红色,手上带着一个镶红宝石的赤金镯子,越发显得她的手皮肤细腻。此外,她的手上有一个豆大的蓝痣,十分特别,他便不由得挪近了看。
一股奇香混杂着生石灰和土腥味扑面而来,将应硕呛得连连咳嗽。倘若是石雕,做不到这么生动形象,可要是真人,看样子是死了,又如何保持不腐烂?况且,人一旦死了,躺着都无力,遑论坐得这么笔直端庄。莫非她被人点了穴,不得动弹?
这时,书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应硕立刻扭了几下绿釉马,博古架便飞快地回归原处,密室与红衣新娘皆不见了。
“姜姑娘,应侍郎叫小的找您来,现下你人到了,便自个儿进去,小的去别的地方瞧瞧看有没有啥要帮忙的。”
言罢,家丁转身走了。
姜棠站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之下,一眼便看见应硕身形伟岸,正面带笑意朝她招手,她也笑了笑,拎起裙摆,拾级而上,踏进书房的门槛,一步又一步朝他走去。
应硕等不及,冲她跑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姜棠,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姜棠吐气如兰,轻声回道。她所有的担心与无奈化作一缕青云,升上了天。
面圣时,虽说没讲多少话,到底一波三折,应硕打从心底里害怕会被皇帝治罪,再也见不到她。此刻搂她在怀里,温软馨香,声音娇柔,这才把心落回远处,但又很害怕再生波折,失去她,便不由地抱得更紧了。
这个似是要把她揉碎进骨子里的拥抱,叫她难以呼吸,但她不想打搅这劫后余生的欣喜时光,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这有人依靠的踏实感。
过了好一会儿,应硕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顺到耳后,“姜棠,你可晓得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这么大的书房却没有别的人来,多半是你不放心别人动这些文书,便叫我来。好歹我认得几个大字,又是你的心腹,能被你委以重任,实在是荣幸之至。”
这话真说到应硕心坎上去了,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对我这么了解,不娶你真的没法收场。”
已经纳采了,他活着回来,婚事必定能成。眼下有那么多文书要看,姜棠无心缠绵,便轻推他的胸膛,“来日方长。”
“好,依你,先忙正事。”
应硕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里走,“我大概看了外间都是些古籍孤本,待会儿叫侍卫挨个书柜搬出书来,便不用沾手了。倒是里间,更为富丽堂皇,每样都得细细地看。此外,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咱们一起看。”
姜棠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书房布置,便见一架博古架缓缓拉开了,露出一个盖着红盖头的红衣新娘。那新娘子不像石雕塑像,说像真有又有些怪异,加之气味难闻,她忙捏了鼻子,拿出手帕将嘴鼻一块捂住,睁大眼睛仔细瞧。
“红衣新娘被关在密室,本就蹊跷,若不碰她,难以断定真人假人,我便碰她一碰,只是怕暗地里布了机关,你且退后些。一旦我中了毒或中了箭,赶紧喊人救我,别自己硬来。”应硕认真地叮嘱道。
姜棠另有看法,“既然危险,何不唤侍卫来?”
“侍卫武功还没我高强,叫他们来也没用。”
姜棠进府时看见抄家的全是身穿黄马褂的大内侍卫,怎会武功不高?他故意那么说,倒不是打充脸充胖子,而是不愿利用人可能受伤罢了。
这个男人,有时冷漠硬气到不通人情,叫人恨得牙痒痒;可他温柔起来,又好得不像话,哪怕赴汤蹈火也不怕!
应硕见姜棠不肯后退,便把她打横抱起,放在里间的门槛外,“姜棠,你且瞧好了。”
言罢,他飞身上前,一把扯住红盖头,猛地往上拉,两边的墙上射出几支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