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孤注一掷去面圣
暮色将至,散衙的梆子声响彻刑部衙门,待官吏们走得差不多了,应硕将柳保富捆了,途经卷宗室时,见姜棠仍在秉笔直书,便道:“姜棠,你过来。”
自从被单独送了回来,姜棠心里七上八下的,眼下见他完好无损地立于门外,心生欢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应侍郎,您有何吩咐?”
“姜棠,我这就带着乾华道人和柳保富进宫面圣。此次面圣,凶多吉少。倘或我没回来,你便找个男人嫁了,有事给我烧……”
一听到凶多吉少,姜棠流下两行热泪,再听话语不祥,立刻打断他的话,带着哭腔道:“应侍郎,不许说这些丧气话,我等你回来!”
这世上除了娘,终于多了一个女人担心应硕,他心里极为受用,打趣道:“等我回来做甚?”
“娶我!”姜棠满脸羞涩,咬牙跺脚。
应硕一双大手覆在她两边脸上,轻轻地抹去那些泪痕,温柔无比地叮嘱,“我听你的话,一定安然无恙地回来娶你。”
姜棠用力地点头,极力挤出一个笑容,好让他进宫安心些。
“走!”
应硕一声令下,衙役们押着柳保富和乾华道人走在前,他双手背在身后,屡屡挥别。
姜棠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很想放声大哭,却怕被他听见,便双手捂嘴,噤声痛哭,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她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应侍郎,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因应硕怕路上有闪失,特意跟两人同坐一辆马车,睁眼闭眼皆是姜棠的音容笑貌,不禁有三分后悔今儿决定太仓促,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案子拖得越久,夜长梦多,还不如快刀斩乱麻,速速将案子了结。
“应侍郎,别人金屋藏娇,你怎地刑屋藏娇?”柳保富为了镇定下来,打趣道。
应硕冷哼一声,“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我是管不着,就是看着那位姑娘能干又貌美,放在全是男人的刑部,那不是羊入虎口?再者,一年的光景,你总有半年在外查案,把她放在刑部,实在是不太好。看在你俩伉俪情深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早点让她把刑部的活辞了,又不缺那几两银子买米下锅,叫她好生在府里养着,比什么都强。”柳保富热诚地提议。
“我俩的事,你少管。”应硕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驳斥,再道:“待会儿面圣,你别吓得尿裤子就好。”
面圣,讲清楚罪行,等于是扯掉那层遮羞布,柳保富素闻皇帝喜怒无常,真的很怕被杀头,便开始哆哆嗦嗦地难以成言。
相较之下,乾华道人沉稳多了,“应侍郎,您真以为能跟那位叫我炼丹的贵人对着干?依我看,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最终结局,不是死,就是生。哪怕是死,我也要叫这起案子断明白了。”应硕无畏无惧,继续提醒道:“乾华道人,你炼丹是大错,还割了狄鸿的头。虽说狄鸿的头颅被裘府下人送来,可你俩说的地方不一样,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说,切勿在皇上面前撒谎,以免话还没说完就归西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至下了马车被侍卫搜身盘查,等了许久,到了酉时三刻,才被召见。
三人被侍卫带到了乾清宫,正见皇帝与英王在对弈,便跪地见礼。
“应爱卿,不必多礼。”
应硕闻声起来,另两人仍跪着。
“天已黑了,你不回去歇着,怎押了两个犯人来觐见?”皇帝含笑问。
应硕弯身拱手道:“皇上,臣遇到了一个特别棘手的案子,难以查断,特来请皇上裁决。”
皇帝对上回瓮中捉鳖审案仍记忆犹新,才没隔几天又来一桩案子,不禁技痒难耐,“什么案子?正好三弟也在,一起来断,岂不快哉?”
“皇兄,您英明神武,由您决段即可,臣弟就不凑热闹了。”英王准备告辞。
“不过是输了两盘棋,怎就使性儿?快坐下听案子,即便不断,当戏本子听也好。”
皇帝亲口挽留,英王祁麟再走便是驳了皇帝的面子,哪怕是亲兄弟,到底在他之下,只得忍气吞生地坐下。
“皇上,英王,昨儿天还没亮,狄鸿被人割了头,因他原在刑部坐牢,才刚出狱几天,家里人便把案子报到了刑部。经臣多方询问,狄鸿住处附近的一个秃头和尚很有嫌疑。入夜后,臣叫李赫扮作无头厉鬼,找和尚索头。和尚吓得六神无主,供出狄鸿头颅藏在裘炳公公府里的茅房下面。”
“狄鸿人被割了头,和尚怎就把头给藏到裘公公府上的茅房里?”皇帝想不通这有什么关系,便扭过头问祁麟,“三弟,裘炳在外立府,朕是晓得的,可怎么没听你说他府上挖出了人头?”
祁麟本就有心隐瞒这起案子,不曾吐露一个字,还打点了那些宫女太监,谁也不足走漏风声,是以,皇帝一点都不知情。这会儿被皇帝问了,他回道:“裘炳这两天甚少去王府,说是府里来了人,要找臣弟告假。臣弟想着他一年到头都不曾歇着,便准了他的假,压根不晓得他府里牵扯出了命案。”
“既然你也不知情,便也一起听应爱卿往下说。”皇帝和善地回道。
应硕微微点头,再道:“于是,臣带人以急着上茅房为由进了裘府,找到铲子四处挖。不料,狄鸿的人头没挖出来,竟挖出来一堆白骨!”
皇帝拍桌称奇,“托和尚的福,误打误撞又发现了一起案子,堪称案中案。”
“皇上所言甚是,臣对这起案中案十分重视,请了裘府下人帮忙将尸骨移送刑部停尸房,仵作验尸后说十七具女尸都是未生育过的姑娘。臣正愁不晓得姑娘们姓甚名谁,无从查起,裘炳公公来刑部找到了臣,送上了十七人的花名册。原来这些姑娘全是至阴八字,七月十五子时生的,来京城是为采血炼丹。”
“采血炼丹?炼的什么丹?”皇帝连连追问。
应硕干脆答道:“长生不老丹!”
“朝廷三令五申不许炼丹,谁人如此大胆,背地里炼丹,还采人血,简直荒唐!”皇帝拍桌怒道。
因拿捏不准裘炳幕后指使的人,是英王,还是皇帝,应硕便铤而走险用了面圣这一招。若皇帝震怒,将三人一并处死,便知服用药丸的皇帝是无道昏君;若是英王,即便皇帝包庇,还是会对英王有所惩罚,以堵悠悠众口。
眼下,应硕看皇帝这般大发雷霆,便知皇帝被蒙在鼓里,变卖贡品筹措炼丹经费、将姑娘们送给权贵玩弄全是英王犯下的恶行!那便趁热打铁揭发英王真面目,就算皇帝心有不忍,总要给那些死去的姑娘们一个交代。
他料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毫无畏惧,正对着皇帝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实诚地讲道:“皇上,臣并未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但晓得大小事宜皆是裘炳公公经手的。这和尚便是炼丹的乾华道人,柳保富也参与其中,皆可作证。”
“来人,将裘炳那混帐东西给朕拿来!”
皇帝余怒未消,一太监盯着怒火进了殿,躬身道:“回禀皇上,裘炳公公悬梁自尽了,府里的下人发现时,已经咽了气。因奴才见皇上与大人们议事,不便打搅,这才拖了片刻传话,请皇上恕罪。”
“什么?裘炳畏罪自尽了?”皇帝气愤不已,抓起一个珐琅粉彩万寿无疆瓷盅,朝太监丢去。
太监不躲不避,瓷盅正中他的脑门,立刻便撞得一团淤青,血色漫漫。瓷盅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太监非但不叫屈,反而跪地道:“皇上请息怒,砸了奴才是小,气坏了身子事大。”
“给朕滚出去!”皇帝雷霆大怒。
太监当真倒在地上,像个擀面杖似的滚走了。
祁麟开口道:“皇兄,臣弟真不晓得裘炳背后做了那么多恶事,如今他人已死了,将他的家给抄了,也算给那些死去的姑娘们一个交代。”
裘炳死了,为的是保全幕后真正的主使。事到如今,应硕已看清想长生不老的人近在眼前,即便死了裘炳,损失不大,很快便会卷土重来!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人重蹈覆辙,便严厉地开口道:“皇上,臣以为裘炳公公并无通天本事,怎能搞出那么多银子来炼丹,并从全国各地拐带了那么多姑娘进京采血?他人虽死了,却有一堆帮凶,臣以为要彻查下去,趁机肃清风气。”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英王,随即坐下,拿捏着一块黑子,望着棋盘,久久未落子。
应硕晓得皇帝是为是否保全那个人而纠结,换做是他,对亲兄弟下手,怕是也于心不忍。可人罪恶滔天,多行不义必自毙!
“应爱卿,朕派你带人去抄裘炳的家,但凡有关于炼丹的东西,一律保存好,呈送给朕看。”
“臣遵旨。”
应硕后退三步,再转身往外走。
适时,皇帝开口道:“三弟,你督管裘炳不力,罚三年俸禄,收回一半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