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偷袭
“山下打起来了!一群锦衣卫带着官府的杂兵,正在往山上冲,弟兄们仗着山势险峻,正在死扛,但是这些兵家显是有备而来,大家……大家快扛不住了!”那传话的帮众哭嚎道。
“高低还是来了……可这山道隐蔽,路上大家一直小心警惕,到底是怎么暴露的呢?”叶如缨低着头合计着,心中焦急万分。
自从自己出师以来,寻觅此处,苦心经营近十年,才稳住了这山寨,纠集了一众贫苦百姓和没落浪客,成立了这小小帮派。若此处被兵家发掘,那想必是要毁于一旦!
左门鸢心中也十分诧异,这一路上自己是最小心的,处处留意以防被人发现,怎会如此巧合,刚刚落定就被兵家追上?况且权大哥已把锦衣卫拦截在半路上,消息怎可能传得如此之快?
叶如缨怒目圆瞪,一拍桌板,桌板上放着的宝剑应声弹起,叶如缨翻手一接,已将宝剑执于手中。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随我下山应战!走!”
话语间,叶如缨已飞身而出,踏出十丈之外。
黑夜中,叶如缨踏步疾行,那趟子手夺路狂奔却也追她不上,山路如此崎岖,在叶如缨脚下竟如水中踩荷,一身红缎长袍像月下的血色红狐,飞一般的冲向战场。
越是临近山脚,叶如缨心里越是焦急,只因那兵刃交错之声越发的响亮,呐喊与惨叫越加的清晰,熊熊火光越发的刺眼。
一丝凉意抹过心头,今晚怕是凶多吉少。
火把,高举在人群之中,一名锦衣卫百户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正在把绣春刀从一个血窟窿里抽出来,这血窟窿贯穿在一个鬼鸠帮的帮众胸口,那汉子龇牙咧嘴,渐渐断了气息。
那锦衣卫百户正待扬刀挥向身边另一人,忽然间一道白光划过,这锦衣卫百户的右胳膊便掉在了地上。
“啊啊——!”这锦衣华服的官爷喉咙震颤着,发出惨叫,可忽然间又叫不出声来。
他自己也在纳闷儿,为何声音运到喉头,却再也发不出丝毫动静?
一低头,却只见自己喉咙处鲜血喷溅,刚刚斩断自己喉咙的那口长剑,已奔向了其他人。
叶如缨穿梭于人群之中,手中之剑已成了活物,却见她双手持剑,迅捷之中力道更加刚猛,好似那出海的蛟龙,在人群中左飞右闪,又如那撒野的烈马,在那些兵家的躯干上横冲直撞。
正此时,一名衙役举起长枪,对准叶如缨的脊背直刺而来,可叶如缨的后背就像长了眼睛,俯身躲过,随即长剑反刺而出,斩掉了长枪的枪头,叶如缨回身瞪向那枪兵,那枪兵与叶如缨对视,竟不自知的打了个冷战。
这女子眼中的杀气,太冷,又太热,好像写着太多故事。
可没等这枪兵读懂这杀气里的只言片语,额头正中便插进了一片凉凉的寒铁。
要说这枪兵也太不幸运,一条人命,都换不来触碰“赤兔击风”四个字的资格。叶如缨手中长剑三尺,插入枪兵额头的还不到三寸,距离吞剑处的四个小字,还太远太远。
若是平时,叶如缨定会运剑再深一点,可今晚,这要杀之人实在太多太多,她着实有些应接不暇,敷衍了事。
鬼鸠帮之所以有一群死心塌地追随叶如缨的帮众,一是大家都是贫苦之人,聚在一起有个靠山,平日里出山帮衬帮衬过路的镖队,收点保护费挡一挡山野土匪,二是仰慕叶如缨的剑法,想学个一二。
可剑,是个挑人的兵器,叶如缨自幼在黄山上跟随“浣剑天师”修习一套无名剑法,出师之时便可运剑如云中闪电,有影无形,快得难以用笔墨形容。
叶如缨问过师父,自己和师兄所修习的剑法到底叫何名称,师父只是淡然的缕缕胡子,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叫什么名字,这剑法便叫什么名字。”
二三十年前,浣剑天师乃是江湖中无人不知的剑客,其剑之快,过目之人只觉得有违常理,等闲之辈更是连见上一见的资格都没有。
叶如缨本是顺天城叶府上的千金小姐,年幼时叶父有缘邀请浣剑天师到府上一叙,天师见到叶如缨如获至宝,说此女童是使剑的奇才,欲收她为徒。叶父却本想把叶如缨养成大家闺秀,以此为由连连婉拒。谁成想,两年不到的光景,叶家便遭奸人迫害,进了东厂的诏狱。浣剑天师连夜下山救下叶如缨,自此退隐江湖,居于黄山,苦心教徒。
但说来也怪,如此知名的剑客,一生却只收了两个徒弟,师兄名为上官天敬,师妹便是叶如缨,所教剑法也无名无姓。
足可见,这套剑法,并非是常人所能领悟,更不要说这些落魄而来的鬼鸠帮帮众了。
叶如缨眯着眼扫视了山岗处的战况,喘出的鼻息都是凉的。手下这些弟兄们虽然跟自己学了一招半式,但拢共加在一块也不到二百人。
再看这些锦衣卫和官兵,排兵布阵,整整齐齐,约莫着有三百来人。这三百来人无不装备严整,功夫了得,要是这么打下去,再有一个时辰,便会把鬼鸠帮赶尽杀绝,屠戮殆尽。
叶如缨正思索着,一把绣春刀从侧面窜来,直指自己腋下大包穴。她听闻刀锋撕裂空气的声响,脑海中便有十六种应对的剑路,每一剑都可轻取其性命。
但她举剑之时却迟疑了一下,心中只觉此事蹊跷。鬼鸠帮虽在淮安一带有些名气,但从未做过打家劫舍之举,也不是什么名震四海的大帮派,官府不可能派遣如此多的兵家,来势汹汹,煞有把此山夷为平地之意。如是因为劫法场一事,又不可能来得这么迅速,自己所带人马,一路上毫不停歇的赶回山寨,怎会前脚进山,后脚他们就来索命?
叶如缨翻肘立腕,宝剑一竖,吸住窜来的绣春刀,一个摆手,把那钢刀从锦衣卫的手里挑出几丈远,顺势剑头一撇一回,挑了那锦衣卫的双手筋脉,废了此人的功夫,随即秀腿一蹬,踹断了此人左膝。
那锦衣卫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跪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说!到底是谁指使的你们?”
月下长剑,寒光逼人,锋芒处紧紧的抵住那锦衣卫的喉咙。
“哼……野婆娘,自以为有两下功夫,就能占个山头当个老大。殊不知你们这些杂碎的狗命,早就被我们盯上了!”
这锦衣卫倒也是个硬汉,死到临头还在咒骂。
“废话少说,只要你把这夜半偷袭的缘由告知与我,你这条贱命我可以先给你留着!”
叶如缨身上红袍随风徐动,眼眸子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一条废人。
“呸!”谁知那锦衣卫口中早就运了一口唾沫,奋力朝叶如缨吐了过来。
叶如缨侧身一躲,污秽之物打向了她身后的巨石上。至此,叶如缨也不再怀有幻念,看来今晚也只能怀着种种疑惑,大开杀戒了。
随即,剑头推进那废人的咽喉处,在里面转了个半圈,又横向而出,奔着下一个短命鬼找去。
山脚下发生的种种,权一横自然是一丁点都不知晓。此时的他正睡得鼾声四起,在梦中与周公交谈甚欢。
“砍头的!醒醒,快醒醒!”
昏暗中,一个明亮如鸢鹰般的喊声传进牢房。但权一横毫无反应。
这时,一个石子飞向权一横的鼻梁,打得他不知所措,猛然间惊醒,还以为是天上下了冰雹。
待到他定睛一看,牢房外站着一个七尺左右的男子。那男子面容清秀,眉目间自有几分书生气,圆鼻薄唇,一副笑面。但此人眼眸却异常凌厉,好似一双火炬,能洞察世间滚滚红尘与纷乱人心,权一横与其对视了一眼,五脏庙里乎觉门户大开,好像心中秘密都飞奔而出,朝他去也。
“谁?这大半夜的怎么下冰雹了?”权一横恍恍惚惚的问道。
“哈哈,哪里是什么冰雹,是我,晚生特来给你放行的!”眼前那男子微笑道,好像山下的兵荒马乱与自己没半点关系。
“你?你是……娘的,原来是你!”
权一横擦擦眼睛,终于认清了这厮,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害得自己险些送命的小崽子!
“权大哥,之前多有得罪,晚生姓左,门神的门,鸢鹰的鸢,这厢有礼了。”
“哼!你来作甚,难不成人头在脖子上呆得腻了,想换个地方?”权一横一脸鄙夷的说道。
“权大哥,瞧你这话说的,我来还不是念着你的救命之恩,要放你下山嘛!”
左门鸢此时倒也不再畏惧,手里拿着牢房钥匙,在锁头上一番拧拨。他心知这权一横只是脾气倔了些,心地倒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与自己本是无冤无仇,几经周转到了此地,也没什么理由再要自己性命,况且想要从这被官府围攻的山寨里逃出去,仅凭自己没个会耍功夫的爷们儿傍身,恐怕是天方夜谭。
“放我下山?你有这好心?怕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等老子!”权一横也愣住了,不知这姓左的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竟然敢独自一人来给自己放行。
“权大哥有所不知,山下不知从哪来了一批兵家,看架势那叫一个气势汹汹,想必这山头也撑不了多久,都得拱手相让。咱们一路随行的大姐,正带着山寨里的汉子们在山下杀敌。我若是把你扔在这儿等死,自己跑了,那是大大的折损了我的阴德,毕竟你流落此地,小弟我也有责任。倒不如趁他们打得火热,咱们先行一步,山寨粮库里有条密道直通山下密林,我也是听厨子说的,你我二人……”
“放屁!”
左门鸢正自顾自的言语着,没成想话没说完便被权一横一句粗话打断。这“放屁”二字,听得左门鸢莫名其妙,顿时瞪大个眼睛,手里的钥匙都转不动了。
“这……权大哥,我放你走还有罪了不成?”
半晌,左门鸢终于皱着眉反问了一句。
“你个忘恩负义的小贼……”权一横咬牙切齿,侧着头撇着眼瞪着左门鸢,眼神中充满了鄙视。
“哈哈,那你倒是说说,我忘了谁的恩,负了谁的意?”
“那与你随行的女子,冒生死之险,将你从法场中劫走,与你定是过命的交情!一路上上给你吃给你喝,待你有如手足,可到了人家危难之时,你却一心想着逃跑,此等行径,怎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权一横此言,问得左门鸢是哑口无言,虽说权一横对其中缘由毫不知情,但话语中竟颇有几分道理。
“嗨!权大哥,那姓叶的女子跟你交过手,她那剑法是何等的出众,你又怎会不知?况且我又不会武功,上前去只能白白送命。要我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咱们速速离开,她自然有法子脱身。”
左门鸢说罢,已打开了牢门上的铁锁,权一横见状,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
“屁话屁话屁话!你若不去,老子替你去还了这份人情!”权一横怒喝着,借着烛光看到了简陋牢狱的土墙上,挂着几口朴刀,随即推开了牢门,连左门鸢也被挤在门后。
权一横奔着那朴刀跑去,扬手一提握在手心,随意挥砍了两下,满意地踏出了牢狱。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左门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愣头大哥竟把报复自己的念头完全抛于脑后,为了一个别人的“仗义”,跑去跟人以命相搏!
左门鸢七年来机关算尽,只为有朝一日挖出幕后元凶,手刃上官天敬,以报七年前灭门之仇,在他眼里,世间之人无不为了利益而活,就连自己,也越来越像个蝇营狗苟之辈。
可眼前之人,这个魁梧的刽子手,本应是那最冷血,杀人如麻连眼皮都懒得眨一下的人命屠夫,却莫名其妙的这般热血沸腾。
左门鸢站在原地,霎时间也想不出什么缘由,末了,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倔驴……真是又蠢又臭的大倔驴!”
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叶如缨红袍上洒满红血,两红相叠,倒也应景。月光扫过,地下更是血流如瀑,横尸遍地。她左劈右砍,身旁的弟兄连连倒下,而那官兵却似割不完的韭菜,杀了一茬,又冒出来一茬。
“嗖嗖嗖!”
三支短箭从三个不同的角度飞向叶如缨,她刚把剑从别人的尸体里拔出来,便赶忙去拦截那短箭的轨迹。
“啊……”
叶如缨短哼了一声,其中一只短箭角度太过刁钻,擦着自己胳膊划了过去。红色的绸缎被撕开一道裂口,血迹从裂口中渗出来,那洁白的皓臂与鲜红的血渍格格不入,叶如缨下意识向左臂看去,那痛觉竟钻到了心里。
痛,倒不是因为胳膊的箭伤,而是眼看着往日里的手足兄弟一个个倒下,自己却无能为力,十年的苦心经营,今夜就要付之一炬。
“哗啦——!”
忽然间,身旁一个官兵的肚子被剖开,肠子伴随血流迸射而出,发出刺耳的声响。
高手之间,惺惺相惜,听闻此声,便知来了一位武功非凡的帮手。
叶如缨正诧异,是何方神圣来助自己一臂之力,一转头,竟吓了一跳!
“是你?!砍头的,你来干嘛?!谁放你出来的?!”
叶如缨万万想不到,所谓天降神兵,来的竟是自己的死命冤家——权一横。
“哼!你个小妮子,也不知道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你以命相搏救出的那个小崽子,竟然要背着你独自逃跑,还假惺惺的要带着我一起!老子实在看不下去,来替他还你一个人情!”
话语间,朴刀在面前劈了个十字,一个枪兵变成了四个。
“哈哈哈哈……”再冷峻的剑客,听了这话也要笑掉大牙,叶如缨听完权一横的解释,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倔驴,姑奶奶山寨上的事,跟你有一文钱的关系?你来瞎操什么心?”
“哼!”权一横侧过脸,与叶如缨明亮的眸子对视了一霎,冷哼了一声,便挥刀又送走了一个。
叶如缨不知此人犯得是什么倔,但眼下正好缺个能打的以解燃眉之急,便不再多说,举剑起舞,直奔眼前敌兵。
一刀一剑,皓月当空,铁画银钩,血如泼墨。一个穿着破布烂衣的红汗衫,一个披着锦绣绫罗的红长袍,二人好似合奏一曲凛冽长歌,只不过这曲子,是用人命谱的词曲。
而此时,左门鸢正杵着下巴,远远的在半山腰看着一切,心里嘲笑着这些莽夫。纵使这二人武艺再高强,也是好虎架不住群狼。撤离山寨,是谁都无法改变的最终结局。
看了一会儿,倒也无聊了,你一刀我一刀,人命关天的战事,若是看得多了,也无非是来回重复的单调。左门鸢试探着往山下又走了两步,距离人群也就二十来丈远,他双手聚拢在嘴边,冲着人群奋力大喊。
“喂——!别打了!再打下去,你那些弟兄就要死绝了!还不快撤?!再不撤全得死!”
叶如缨听闻身后不远处有人在呐喊,声音一听便是左门鸢那小子。
诚然,这么杀下去,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纵使自己剑法了得,身边的弟兄也会被屠戮殆尽,最后只剩自己和那倔驴,紧接着也无外乎死路一条。
可如果就这么走了,这山寨高低就成了一片废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山寨是死的,可人得活着。只要鬼鸠帮的人还在,那鬼鸠帮就会长存下去。
叶如缨两下避开枪兵的突刺,嗓门高亢的喊道:“兄弟们,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大家先撤,我来断后!出去以后循着暗号,再找机会聚首!”
“大当家的!咱们不能撤啊!”老二老三算是功夫过硬的,竟也强撑到了现在。
“少废话!你们先撤,我顶着,怎么,你们哪个武功还比得了我?”叶如缨边说边退。
听闻帮主发话,幸存的弟兄们都开始向后狂奔。只有那权一横,还在不停的挥刀。
“砍头的,你也走!”叶如缨喊道。
“我不走!”权一横答道。
“你快走!”叶如缨又喊道。
“你先走!”权一横又答道。
左门鸢在不远处听着二人对话,笑得前仰后合。
“你个倔驴!别以为姑奶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从刑场那日起,你我二人刀剑相向,你那眼珠子就没从我身上挪开过!早知道你是个色鬼,我行船的时候就该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扔河里喂鱼!”
叶如缨说罢,权一横刹那间满脸通红,从额头顶一直红到胸口,跟身上的血渍连成了一块。
“你……你……可真是个不要脸的臭婆娘!谁稀罕看你,你丑得不像样子!”权一横心中一惊,虽是被人家姑娘看出了心思,可堂堂男儿怎能亲口承认?此情此景,便也只好硬着嘴皮,怯生生的回骂道。
“那还不快滚!我们山寨的事轮不到你来卖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个臭屠夫,也敢打我的主意?!”叶如缨气恼的吼道。
此言既出,灌进耳朵里,扎进心里,比那枪兵的长枪捅进胸口还要刺痛。权一横可怜兮兮的瞟了一眼叶如缨,垂下刀,转身而行。
跑到半路,权一横看见躲在石头后面的左门鸢,二人对视了一眼。左门鸢忍俊不禁,唯唯诺诺的瞟了瞟权一横,随即大笑出来。
“笑个屁!信不信老子先劈死你!”权一横举起刀,顺势就要往左门鸢身上砍。
“别别别!大侠饶命,我都说了咱俩先撤,你不听我话,非要来逞能。这下放心了吧?走走走,咱俩快跑!”
左门鸢抬手防御,权一横刀停在半空。左门鸢见状,起身搀扶着权一横。
“别碰我!老子跑得快着呢!”
权一横一甩膀子,径直往山寨深处跑去,左门鸢又笑了两声,紧随其后。
山寨里人口众多,粮库自然也是宽大无比。大家既是撤离,便没了刚刚的奋勇模样,各自落荒而散。密道里只能两三个人并行,偶有几人举着火把,但也看不太清道路,况且没了大当家的主持秩序,大家更是乱作一团。
就这么杂乱而入,鱼贯而出,走出密道时,已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顾着往外逃窜。好在权一横身材高大,左门鸢一直盯着他后背,跟着他两丈之内的距离。
秘道外,是一片没有路的山林,大家挥手作别四散而去,走着走着,树林中就只剩权一横跟左门鸢二人同行了。
“唉……权大哥,说来也是一份奇缘,咱俩这兜兜转转的,也成了过命的交情了!”
左门鸢走在权一横身后,双手交叉于脑后,枕着自己的手掌,优哉游哉的说道。
“你说你姓什么来着?姓左是吧……姓左的小崽子,你但言一句‘过命的交情’,可真是污秽了这五个大字!你有什么脸面说我俩是过命的交情?我砍一个人头,衙门里的官爷付我五个铜钱,莫不要说你这五个铜钱我没赚到,我今天流落到此地,那还不是你害的?!”
权一横扛着朴刀,朴刀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气恼的喊道。
“权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知我走上刑场的前因后果,但我总要活命吧!我这贱命虽不值几个钱,但你给我五个铜钱,我可是不换的!难不成我还得乖乖的让你砍死不成?那要是想活下来,还不得想点法子?”
左门鸢说罢,权一横反倒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毕竟活着总比死了好,随即嘟囔了一句:“哼!竟是些旁门左道、阴谋诡计,反正你铁定不是什么好人!”
“嗨!好人不敢自居,倒是咱俩,若有机会应该拜个把子。顺天城外,你算是救了我一命,那羊肠小道上我也救了你一命啊。不对不对,刚刚我把你从牢里放出来,应是救了你两命了,这满打满算,你还欠我一命呢,嘻嘻!”
“什么狗屁道理?我怎么还欠你一命了?你这人说话满嘴的胡言乱语,再不把嘴闭上,我一刀把你脑袋切开!”权一横侧过头,拧着眉毛抛下一句狠话。
就在这档子功夫,树林里响起了草木攒动之声,一个人影飘然闪过。
“谁?!出来!”
权一横察觉到一丝杀气,赶忙把肩头扛着的朴刀拎在了手里,警觉的质问道。
左门鸢也皱了皱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随即,树林里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二人半晌没有说话,正待前行,忽然头顶的树梢又开始沙沙作响。
“娘的,要打就赶快出来!老子饿着肚子呢!”权一横仰着头喊道。
忽然间,头顶的树叶中跳下一人,立于二人之后,二人正要回头,眼前的草丛又蹦出一名壮汉。
这二人的身形差异甚大,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且看这眼前的壮汉,身材之壮硕乃是世间所罕见!要说权一横算是高大威猛,那这壮汉可有两个权一横拼在一块那样高大。此壮汉赤裸上身,筋肉暴起,明明是一块块腱子肉,却硬朗得有如长在身上的盔甲。这壮汉赤手空拳,光头小眼,站在那儿并不说话,只是阴沉沉的看着左权二人。
再看身后的男子,这男子身披深灰色的宽大袍子,这袍子的样式无论权一横还是左门鸢,是此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透过这大袍子,依稀可见此人骨瘦如柴,好像半个月没吃过东西一样。他明明是个男子,却披散着头发,覆盖于袍子上,打扮实在太过诡异。可最诡异的还属他的脖子,此人脖子上长了个硕大的如肉瘤般的囊袋,这囊袋太过硕大,从头发里冒了出来,定睛一看,这囊袋竟然还一鼓一鼓的蠕动着,实在是令人恶心至极。
前后两人,一壮一瘦,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原之人,别说中原,哪怕是整个大明,都找不出如此这般的诡异之人。
“你是……左……门……鸢?”
忽然,那瘦子开口了,口中所说的言语生涩异常,好比那婴儿首次开口说话,每个字的字音都囫囵吞枣,难以辨析,左门鸢也算见多识广,可从未听过哪地的方言能说得如此别扭。但当他一字一句念到自己名字时,左门鸢还是听清了。
“左门鸢?不不不,我可不是左门鸢……”左门鸢赶忙挥手否认,转而指向身旁的权一横说道,“他才是左门鸢!”
权一横听罢,瞪大个眼睛听得一头雾水,刚要说话,左门鸢就用胳膊肘顶了顶自己后背,小声嘀咕道:“权大哥,你还欠我一条命呢,咱俩只有你手里有把兵刃,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左门鸢言罢,权一横气得哑口无言,恨不得马上把这小子撕成两段。
可就在这时,一壮一瘦,两人动了,身动之时已起了杀心,直奔权一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