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植物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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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论

他会为你种出任何一种花,

仿佛它们本就生长在当地。

身为一名嗅觉灵敏的调香师,

他会给你最完美而自然的香气。

——乔治·查普曼,《盖尔斯·古斯卡普爵士》

律师们声称莎士比亚曾经当过律师,医生们认为他学过医,演员们认为他做过戏剧演员,士兵、水手和天文学家都声称莎士比亚与自己志趣相投,所以,见多识广的园艺师们会因为莎翁在作品中提到了大量植物而将他视为一名园艺大师,也不足为奇。

剧作家本·琼森,某种程度上算是莎士比亚的拥趸,他说莎士比亚“并不属于某一个时期,而是属于所有时代”。他或许还应该再加上一句:“也属于所有行业。”琼森在 1623 年做出的这番预言千真万确——莎翁不朽的作品及文采或许比历史上任何一位作家的都更受欢迎,也更为读者所钻研。

正如莎士比亚的词句曾孕育了一片文学沃土,它们自身也同样滋养着土地,并收获了满目花草。专业的园艺学家、园艺爱好者以及爱好自然的人们都迷恋着莎士比亚在剧作和诗作中广泛提及的多种多样的花卉、果实、谷物、牧草、种子、野草、植株、药草、香料以及蔬菜——具体提及的植物大约有 175 种,而像栽种、修剪、培育、嫁接、除草、播种的方法,以及相关的民间传说和颂词等等,一般述及和论及得就更多了:

……树木能说话,奔腾的溪水像书本,

石头蕴含道理,万物都有其益处。

就连植物邪恶的、具有威胁性的一面(危险的毒药、令人痛苦的荨麻和尖刺,甚至勃南森林的危险趋近),在莎士比亚的笔下都令人迷醉。

除非勃南森林向邓西嫩移动,

我对死亡和毒害都没有半分惊恐。

莎翁作品中穿插着各种对于植物的随意提及。上述引文中的“毒害”(bane)一词构成了诗句简洁的尾韵,但毫无疑问也是欧乌头(Wolfsbane)或者天仙子(Henbane)名称的缩写,这两种剧毒的药草出现在《麦克白》的黑暗世界中再合适不过了。

关于伊丽莎白还需要提一下……

或许,这种丰沃环境的诞生,功劳最大的就是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她于 1558 年继位,标志着她父亲亨利八世与罗马教廷的决裂在王国内引发的长久动荡开始趋向缓和。亨利八世之后,先是爱德华六世,接着是他信奉天主教的姐姐、著名的“血腥玛丽”继承王位,把国家带入了宗教狂热的极致。那些年中,决裂事件造成的影响始终在社会底层震荡。伊丽莎白受过良好的教育,爱好和平,喜欢享受乐趣,她尽可能地平复着这种动荡。她给英格兰播下了热爱学习的种子:融合了经典作品的诗歌风行一时,还出现了新的娱乐形式——戏剧。出版业进入了超速运转阶段,首先是对于欧洲大众读物的译介,其中就包括园艺书籍,随后就是英国本土百家争鸣的蓬勃创作。这就是那个时代被称为“近代早期”的原因,当今英国社会实际上就是从那个时期的社会发展而来的。总而言之,她创建了一种文化,让调研、发现、实验和创意蓬勃发展,就像是一座随时可以培养出文艺复兴的花园。

植物学的诞生

莎士比亚与植物的关系体现在他对于植物学的广泛兴趣以及言语中对植物的频繁提及上。这一点,再加上他无与伦比的修辞术、哲学性的思考,催生了文学作品中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句子。值得注意的是,在当时,关于植物学或者草药的一些早期书籍都是用拉丁文和希腊文写就的,所以,展示你花园中的植物也是显示你智慧的一种方式。随着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深入,对于更多植物学知识与技巧的渴求稳步上升,语言通俗的园艺书籍进入市场,数量不断增加:威廉·特纳,公认的英国植物学之父,因其著作《新植物志》而名噪一时;托马斯·希尔 1563 年出版了《有益的园艺》;休·普拉特出版了《花艺天堂》(这本书是用英文写的,但使用了拉丁文书名抬高身价);植物学家亨利·莱特 1578 年出版了《本草新说》;托马斯·图瑟在 1557 年出版了《农业全书百科》,在 1573 年将之扩充为惊人的《农业全书五百科》——所有这些都是畅销书。四开本的《树木栽种培育技艺论文集》因为太受欢迎而加印了五次。这种“绿色渴望”,连同它必将带来的地位、美丽、秩序和魔力,一时风头无两。

瑞典植物学家康拉德·格斯纳的著作,被 16 世纪的医生乔治·贝克翻译为《新健康习惯》介绍到英国。贝克也为一本1597年出版的书撰写了前言,该书被认为是莎士比亚渊博的植物学知识的主要来源,它就是约翰·杰拉德的《植物志》。

《植物志》几十年来都无人超越,即使是药剂师约翰·帕金森详尽的《植物学大全》于 1640 年面世,也并没有完全取代前者的地位。天然的魅力、充沛的信息量、丰富的个人实践,以及对于诗歌的引用贯穿了杰拉德的《植物志》全书,让它既是怡人的“伙伴”,又是权威的信息来源。它也是本书重要的参考文献。贝克在他所写的前言中简明扼要地表达了对这本巨著的赞叹:

这本书的作者不辞劳苦,花费大量金钱,远近奔波以提高自身能力的精神,是超乎寻常的……他不仅购买植物,还运用精湛的知识把它们栽种在自己的花园里……所以你可以在那里看到所有种类的奇异树木、药草、根茎、植株、花卉以及其他类似的珍稀物种。这甚至会让人疑惑,要是钱包里没有那么多钱,怎么才能够取得同样的成就。凭良心讲,就植物学知识而言,我认为他不逊色于任何人……

对莎士比亚来说,这是非常理想的资料来源,实际上也有直接证据证明此事。一位研究人员在《爱的徒劳》的《春之歌》(又名《布谷鸟之歌》)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反常字句:

……美人衫[1](Ladie-smockes)纯然的银白,

花蕾(Cuckow-buds)娇黄的一片……

多年来,学者们都假设,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很多植物,特别是花卉的名字,一定都是他的出生地华威郡植物的俗称(后来被证实不是这样的)或者他自己的发明创造,但是这位研究者指出了这首诗中的错误:“草甸碎米荠是淡紫色的,不是银白色的”,而“它的花蕾也不是黄色的!”他在杰拉德的《植物志》中寻找线索时发现,书的第二卷第十八章写道,“俗称的野豆瓣菜或布谷鸟花”有六个不同的种类,“除了一种之外,都被称作美人衫。对于其中第五种的形容如下:奶白色美人衫的茎直接从根部生长出来……花朵开放在顶部,花瓣呈现出一种偏黄的颜色。”杰拉德还描述了这种花的生长地点以及花期:“这种布谷鸟花,在水中生长的不如在潮湿的草地中多……花期大部分集中在四月和五月,当布谷鸟开始流畅地唱出美妙歌曲时。”他随后还列出了它的外国名字,接着说:“英语中的布谷鸟花……在我的出生地柴郡南普特维奇,被叫作美人衫,这让我有理由根据我家乡的习惯来为它命名。”这表示,莎士比亚独特的用词直接源于杰拉德。在引人入胜的著作《莎士比亚植物学》中,著名园艺作家玛格丽特·威利斯提出了莎士比亚与这位植物学家相识的可能性,因为杰拉德记述说,他在跟一位朋友“往剧场”散步的路上发现了一朵重瓣的毛茛——这里的剧场指的就是位于肖尔迪奇的“剧场”剧院,由理查德·伯巴奇管理。1598 年剧场被拆除,人们用拆下来的木材建起了环球剧院。

莎士比亚对于当时所谓“医学”的了解让之后几百年间的医学专家们都感到惊叹和迷惑,一位退休监狱医生、心理治疗师以“西奥多·达尔林普尔”的笔名这样说过:

莎翁对于我们病痛缘由的深刻了解让大部分当代医学人士汗颜。

研究还揭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莎士比亚似乎早于“官方”发现了人体血液循环的定律。海丽娜,《终成眷属》的女主人公,是一个成就卓著的草药学家,从小就在父亲的膝盖上学会了这门知识(尽管奇怪的是,除了荆棘和野茨,她从未提过任何药草的名字)。她把国王生病当作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随之赢得了理想中的丈夫(虽然这位丈夫并不情愿)。肯特州立大学的约瑟夫·瓦格纳教授已经辨别出了国王的病因,又一次证明了莎士比亚对于植物学和医学实践之间内在关联的认识。

人体遭受的病痛,比如坏血病、痛风、风湿,还有性病,在莎剧中经常出现,一同出现的还有治疗这些疾病的医用植物。前面提到的一些植物学书籍也着重讲述了医学实践,而且当时有一批男女非常精通于使用植物治病,比如剑桥的学者兼外交家托马斯·史密斯爵士,以及阿伦德尔伯爵夫人和肯特伯爵夫人。据《医学权威及英国女性的草药书:1550——1650》的作者瑞贝卡·拉罗西所述,这些上流社会中熟悉医药的女士所开的药方,与女巫的治病手段大致相同。她的评价是:“《麦克白》中女巫所开的药方令人讶异地精准。”

莎士比亚、植株与性

莎士比亚在作品中提及植物的场合非常广泛,有赞美(“我们叫作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也有讽刺,比如在《温莎的风流娘儿们》里,拉丁文语法中的“无称呼格”(Focative Caret)被快嘴桂嫂听成了“很好的一根”。这固然是个谐音梗——她把“Caret”听成了“Carrot”(胡萝卜),但与此同时,这个错误也颇具性意味:“根”也指男性的生殖器,“Caret”的字面意思是“缺失的”,而野生胡萝卜顶部的绿叶在古代是用来避孕的草药,有刺激行经及堕胎的功效。实际上,这整场戏都充斥着与性有关的笑话,与“胡萝卜”的谐音梗相对应,埃文斯师傅还把“Vocative”(呼格)错念成“Fvocative”,这只是莎士比亚使用“f”字脏话的一种方式。

“鹅莓”(Gooseberry)这个词也具有性方面的双关语意,比如在《爱的徒劳》里,俾隆提到的“green goose”,直译为“绿色的鹅莓”。确实,鹅莓是绿色的,但萨瑟克主教宅邸附近妓院里的女人们都被称作“温彻斯特的鹅”,所以“绿色的鹅莓”同样可以指年轻的妓女。

莎士比亚频繁地使用植物作为隐喻,探究了伊丽莎白时代的各种性行为(好吧,其实不只局限于伊丽莎白时代)。文字表达看起来或许有些含混,不过,看看被提到植物的具体样子,会带来很大帮助。最明显的就是欧楂(见第 106 页)。学者们经常猜测茂丘西奥是不是同性恋、有没有单恋罗密欧,只需看上一眼欧楂的果实(莎士比亚只提到了欧楂果,从未提到欧楂的花朵),我们就会更容易理解为何他们有此猜测。实际上,这或许正是今天人们用“水果”来代指“同性恋”的根源。对这些典故有所了解,特别是了解它们的出处,能够帮助你更加深入地理解对白,找到笑点。

在地美食家莎士比亚

如今人们对于本地有机食材的追捧或许会让莎士比亚迷惑不解——在 16 世纪,吃在地食材是一种常态。外来的进口食材确实让人兴奋——肉豆蔻和生姜都成了菜肴的主要配料,正如弗朗辛·塞根在《莎士比亚的厨房》一书中所述,当时从外国,特别是意大利传入的菜谱大受欢迎。不过,在莎士比亚的时代,餐桌和橱柜里最常见的仍然是大量产自本地的食材、药草、谷物、种子和香料。虽然当时的人们吃肉远远多于吃蔬菜,但老百姓都懂得种植蔬菜供冬季食用。把豌豆或者菜豆晾干,把西梅做成果脯,用野菜和谷物煮成浓汤,腌渍与封存能够保证人们在食材匮乏的几个月里,仓中仍有存货,特别是当农作物歉收年景惨淡的时候(参见第 41 页谷物叛乱相关内容)。

在伊丽莎白时代园艺繁荣的时期,菜园也大量涌现,主要由女性负责照管,而男性则打理果园。无论从字面意义还是象征意义上来说,和平年代都意味着生长繁殖:原本为了药用而种植的花卉成了观赏植物,很多还可以食用。当时关于农业与烹饪的新书,如 1577 年出版的《园丁的迷宫》,都非常畅销——用英文写就,再加上当时人口识字率呈几何级数增长,无疑都是这些书籍大获成功的重要因素。

植物的画像

艺术家长谷川纯枝-柯林斯童年时曾在东京接受过钢琴演奏的专业训练。她一直非常注意保护自己的双手,素描与绘画是她为数不多的休闲爱好。后来,她获得了一个平面设计奖,并移居美国,成了一名纺织品设计师。她丈夫所在的邦德街剧院排演了《莎士比亚派对》,这是一部综合了诸多莎剧场景的户外舞台剧,而长谷川纯枝担任了服装设计工作。对自然有着敏锐感受力的她开始注意到,莎士比亚的台词与诗句中提及了大量植物,而这些植物也逐渐在她的艺术思维中萌芽。从她常去的布朗克斯区纽约植物园,一路到伦敦郊外的邱园,她学会了将自己在水彩画方面的专长与植物学绘图的需求结合。研究并绘出莎士比亚植物世界中的每一片树叶与根茎、果皮与花瓣,成为她几十年来热衷的事业。

词汇去芜

香膏、欧白芷与鸢尾

除了社交网络上经常被引用(包括被错误地引用)的那些莎翁名言外,演员与学者的圈子中也持续不断地上演着对莎翁词句解读的争论。一朵玫瑰在格特鲁德·斯泰因的笔下可能就是一朵玫瑰,但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却可以被赋予各种意义——爱情、美丽、王朝、芬芳、颜色和危险(那些尖刺!)。通过一个特殊的角度(比如植物)去看待莎士比亚的作品,会产生新的见解,也会引发新的争论。就像大卫·林奇的邪典电影《蓝丝绒》里平静的郊区花园中暗涌着骚动一般,莎士比亚作品的完美与精致之下也掩藏着关于意义和意图的激烈争论——皮衣苹果(Leather-coat)是指某种苹果还是葛缕子?《哈姆雷特》中提到的毒药是不是“疯树根”?《暴风雨》中的“芍药”又是怎么回事?

同样,一些以植物命名的角色也像谜题一般,比如《仲夏夜之梦》中的彼得·昆斯(Quince,意为榅桲),或者《爱的徒劳》中的考斯塔德(Costard,意为英国的一类苹果品种)。《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神秘的“安杰莉卡”(Angelica,意为欧白芷)又该怎么理解?它到底是奶妈的名字,还是指那位遵照凯普莱特老爷的吩咐做事,却不曾在台上露面的厨娘?有些人或许会认为,这是一种“广告植入”——刻意在筹备婚宴的情节中提到“欧白芷”这种可以食用,也可以入药的植物……虽然我们没有在正文中收录“欧白芷”的相关引文,但我们可以在这篇导论末尾的插图中,看到这种草药的样子。《驯悍记》中亨利·潘佩内尔(Pimpernell,意为琉璃繁缕)的出场也与之类似——他的姓氏是想暗示某些与花卉有关的信息,抑或只是想为这个面目模糊的角色添加一点色彩?我们在目录左侧的那一页描绘了这种植物,因为一个世纪之后著名的文学人物“红花侠”(Scarlet Pimpernel)或许就是源自于此。彩虹女神埃瑞斯(Iris,意为鸢尾花)的名字在多部莎翁剧作中出现,均非指代这种花卉本身,不过,鸢尾也以“Flower-de-luce”和“Flag”的名字在莎剧中出现过。

泛指与特定

这本书对于莎剧台词进行了适当取舍,其一是为了将植物本身与隐喻加以区分,同时提供一点点讨论的余地。比如,“Balm”(香膏,有时也作“Balsam”或“Balsamum”)在莎剧中已经成为“救助”或“政权交替时王室授膏仪式”的代称(“我可怜双目中流淌的香膏”是指眼泪,而非植物),所以此类植物相关的台词未被收录,被收录的或许也存在争议。实际上,要精确计算出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提到了多少种植物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即便在我们这本特定的植物学图鉴中,也零散地存在着一些有争议的泛指词汇:“Corn”(谷子)可以泛指所有的粮食;“Grasses”(牧草)可能包括了多种草本植物,比如羊茅;就连“Rose”(玫瑰)这种人们至爱的花,在被提到太多次后,看上去也像一个泛指词汇了,尤其是在论及玫瑰时,莎翁还提到了多个具体品种。所以,我们并没有把莎剧中的每一种植物都绘制出来。同时我们也要留意,不要太过死板,陷入“花卉的误区”——“Mint”(薄荷)有时候也指造币厂,“Rose”是动词“rise”(升起)的过去式,“Elder”(接骨木)也指老年人,而“Palm”(棕榈)的另外一个意思是手掌心。

关于植物的拉丁文学名

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没有提到葫芦巴(Fenugreek,一种可食用的药草),但确实多次提到过希腊(Greek,作为某些戏剧的背景或者故事灵感来源)。此外莎剧中还有很多拉丁文。不过由于卡尔·林奈当时尚未出生,他发明的拉丁文植物双名命名法也还不存在。这并不是说当时没有任何植物命名体系,实际上只是没有统一的标准——比如说,不同地区的僧侣其实发明了不同的命名体系,但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流(有些本来就很沉默寡言),所以命名的过程不连贯、不准确,甚至有时令人困惑(杰拉德的《植物志》就可以证明这一点)。法国艺术家雅克·勒莫尼·德摩尔古斯(好名字)在1564年到佛罗里达州考察过,并在1586年煞费苦心地创作出了一本常见花卉与果实的彩色图鉴(如今世上仅存三册),用拉丁文、法文、德文和英文标注了这些植物的名称。他把这本书献给了当时一位很著名的英国诗人——彭布洛克伯爵夫人玛丽·西德尼·赫伯特。

由于莎士比亚并没有真的使用植物的拉丁文学名,我们也不会使用——除了在极个别的词条,比如“玫瑰”下面,我们列出了拉丁文名称作为区分不同物种的方式。

如何阅读本书

除了杰拉德的《植物志》,亨利·艾拉柯恩比教士在 19 世纪中晚期编纂的《莎士比亚植物知识与园艺技巧》也极为详尽,是本书的另一个主要参考文献。这位大名鼎鼎的教士在没有互联网的情况下,把莎士比亚的所有作品逐字通读,详细梳理,找出了每一处提到植物的台词和诗句!(也有遗漏,但极少。)薇薇安·托马斯和妮基·菲尔克劳斯合著的《莎士比亚的植物与园艺——一本词典》(被收于雅顿系列丛书)是最后时刻降临的福泽。书中收录了一般性的参考资料以及园艺学术语,比如修剪、翻耕、嫁接、描述气味的用语,甚至还提到了“翻龙”(flap-dragon),这是一种需要抢夺并吃下灼热葡萄干的游戏(反正当时人们也没什么事可做)。

我们的目标是让每种植物除名称之外,也拥有一张“脸”,并将之与所有相关的莎剧台词对应起来。这样,如果你愿意,就能更好地理解莎翁作品的内在风景。我期待看到读者就某种植物或者某一句遗漏的台词展开辩论。就如同之前提到的《麦克白》中那个缩写词“bane”一样,发现“goose”一词的历史渊源也是很有趣的:因为鹅莓是绿色的,“goose”作为鹅莓的简称,如今主要用来表达“青涩”的意思,比如“你看起来有点青涩”。如寻宝一般寻找诗意的植物,无异一场饕餮盛宴。

但是就纯粹的乐趣而言,你也可以在这本书中挑选一段关于玫瑰的引文送给你最喜欢的萝丝姨妈,或者为你的情人献上花团锦簇的欢快诗句,用跟植物有关的双关语羞辱你的敌人,把你最爱的药草或者花卉诗句题给挚友留念。你可以根据你最喜欢的剧作或角色来布置花园,或者按照隐含的花语来搭配花束——肉豆蔻、金盏菊和姜花代表“敞开胸怀,迎接生命中的各种滋味”,车前、荠菜以及水苹果搭配起来一定会疗愈你的身心。

关于诗歌部分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外,本书还收录了《维纳斯与阿多尼斯》、《鲁克丽丝》(依据 1594 年初版,该诗的标题是“鲁克丽丝”而非今天更为人所知的“鲁克丽丝受辱记”)、《凤凰与斑鸠》、《情女怨》和《爱情的礼赞》——不过最后一部诗作并非全文收录,因为学界认定其中只有五首出自“莎士比亚之手”。

莎士比亚的问题在于(没错,他确实有一个问题)他太为人熟知,因此大家对他的作品也往往太过熟悉。这就如同你有时候会忘记或忽视某位最亲近的朋友或家人,因为他总是在你身边。就连小孩子都知道“生存还是毁灭”这句著名的台词,尽管往往并不了解它背后的内涵。莎剧已经成了我们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然而,当你停下来,哪怕只是一个瞬间,来闻一闻花香,那么莎士比亚思想、创意和情感的力量就能够弥漫你的全身,甚至震撼你的世界。诗人罗伯特·格雷夫斯对此巧妙地做出了总结:“莎士比亚的伟大之处在于,盛名之下,他的优秀是名副其实的。”

大自然本身也为他的设计自豪,

乐于用他的词句作为衣妆!

——本·琼森,《莎士比亚全集:第一对开本》

[1] 在现代,“Ladie-smockes”一般是草甸碎米荠的俗称,因此研究人员会指出植物颜色的错误。然而根据下文,诗中的这个词并非特指草甸碎米荠,故此处采用直译“美人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