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场圪梁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我小时候常常穿过村落去河边玩耍。小河在村子的南边,我家在村子的北边。我去小河边玩耍需要往南走一小段(此时我家已从大伯的院子里搬了出来,我家在大伯家的西北角。),经过大伯家的前面,然后向东走,隔着两户人家,我就会看到那个疯女人的家。她从不出门,她家的大门永远是锁着的,但是院墙很矮,能从外面看到她家。她有时坐在窗边,有时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向外张望。偶尔,我的目光会与她的接触,她的目光有时是正常的,有时是木讷的。当我遇到她的木讷的目光时,我就会特别害怕。因为妈妈劝过我,不止我妈,村子里所有孩子的妈妈都劝过自己的孩子,让我们离那个女人远点,因为她是疯癫的,怕她伤害我们。虽然我们从未听说过她伤害过谁,可是大家还是离她远远的。每次走到这里,我就会加快步伐,尤其是看到那个女人站在台阶上的时候。经过她家前面,向南拐,在道路的东边,隔开很远的距离,远远地会望见一个孤独的小屋,这个小屋与其他人家都是有着一定的距离的。村子里所有院落都是紧紧相连的,唯独它是独立的,它与村子的距离似乎是独立于小村之外的另一个村落,但又似乎是包含在小村之内的。它与村子既没有远到断开,也没有近到相连。既独立又相连。它的主人是一个小时候因感冒用药致聋的独身男人。我每次经过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那个小屋,就像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疯女人的院落一样。再往南走,会经过我特别头疼的地方。如果幸运的话,也许会平安无事。但是大多数时候是不幸运的。因为那个瘫子来福总是会坐在房子的墙边晒太阳。每每看到我经过时,他就会口齿不清、一脸坏笑地冲着我喊:“儿媳妇,儿媳妇(他儿子跟我同岁)。”他的下巴将他右边的下嘴唇过度地向右下拉伸,使得他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每当此时,我就会涨红了脸,在我的脑子里极力地搜索最恶毒的语言回敬他,“不要脸!臭瘫子!不要脸!”我想以这种方式让他闭嘴。

可是他不生气,仍然恬着脸笑着、叫着:“儿媳妇,儿媳妇。”似乎这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

我匆匆地跑开,把他的恬不知耻抛在后面。

小河的水并不清澈,掺杂着泥土的颜色。每到夏天,孩子们就会赤着脚在小河边滑软的泥里玩耍。他们将自己的小脚在泥土里下陷、下陷,感受那种与大地契合的快感。男孩子们会到河里去游泳、捞鱼,而女孩子们就在小河两边玩耍,有时候她们也会赤脚走进小河边上水浅的地方感受被黄河水亲吻的愉悦。

村里只有这一条小河,鱼也并不是特别多,捕牢时节很短,因此人们是没有那些专业的捕捞工具的。只有在灌溉的季节,大批量的黄河水从上游拥了下来,鱼也就随之下来了。现在二弟镇北还小,等镇北再长大一些,他便成了捞鱼的能手。村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镇南捕捞的鱼多。鱼下来的时节便是镇北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总是会选择有闸的地方,那里会聚集很多的鱼,他一个猛子下去就会抓上一条鱼来,有时候镇北会用父母干活时用的筛子去捞鱼,他的收获总是最多的。每次镇北满载而归,妈妈做好鱼后,都会给爷爷、大伯和凤霞家送去一些。凤霞家在爷爷家南面30米稍偏东一点,她家屋后有几排白杨树,再后面有一条东西方向的小路,也就是爷爷的家门前的小路。凤霞是我最要好的伙伴,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也是最亲密的邻居。她们家有好吃的时候也会给我家送。我们两家总是分享着美食。

镇南瘦小、机灵、特别聪明。爷爷让几个孙子去拾粪,许诺拾一筐粪奖励5分钱。几个孙子拎着筐子去了。不长时间,镇南便将满满的一筐粪拎了回来。爷爷窃喜,这个孙子就是聪明能干。随即奖励5分钱,拿着筐子又去了。别人都还未回来,镇南又拎着满满一筐粪回来了。爷爷又奖励5分钱。心里由窃喜改为纳闷,这孩子干活怎么这么快呀?等到别人陆陆续续拾回来一筐粪,镇南的第三框也回来了。这次爷爷没有让他自己去倒,而是跟着去了。镇南迟迟不肯倒他的一筐粪。在爷爷的再三督促下,镇南才将他的一筐粪倒了下来。除了上面的一层是粪外,下面是用干草支起来的。爷爷发怒:“龟孙子,敢哄我。”一脚踢去,脚还未挨着屁股,镇南一溜烟地跑了。

镇南比我小两岁,二弟镇北比镇南小一岁。镇南属于早产,生时只有七个月,比巴掌大一点,炎热的夏天生的。尽管是炎热的夏天,可是还是得把他包在一团棉花里(没有更好的条件了),一往出抱,就冻得脸色发青。父母精心地呵护着他,他慢慢地成长起来了。镇南一岁多时,镇北出生。镇南嫉妒心强,只要父母一抱镇北,他就气得脸色发青。因此,父亲几乎不抱镇北。母亲总得管镇北,镇南便也慢慢地接受了。镇北和我身体条件比镇南强,于是镇南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给他吃。我和镇北只能看着眼馋,不过我们两都不会生出嫉妒的情绪来,我们似乎认为给镇南吃是天经地义的。

镇北与镇南相比,是老实本分的。在孩子们中间,镇南是欺负人的,镇北是被人欺负的。在家,镇南也欺负镇北,不过他不敢欺负我,毕竟我比他大。镇南自己欺负镇北可以,但是如果别人欺负镇北,他是拼了命也会保护他的。往往是他俩一起出去玩耍,镇北回来了,镇南没有回来。

妈妈问镇北:“你哥呢?”

“跟人打架呢。”镇北回答。

“因为啥?”妈妈再问。

“因为他们骂我。”镇北回答。

妈妈哭笑不得:“你哥因为你跟人打架,你不拉架,反倒先回来了?”

镇北也不气、也不羞、也不恼,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