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起兵
渔阳鼙鼓动地来,
惊破霓裳羽衣曲。
——白居易《长恨歌》节选
大唐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甲子(即十一月初九,公元755年12月16日)夜,寒风刺骨,驻守范阳郡(治蓟县,今北京城区西南)的15万大军匆匆开出营房。这支大军的骨干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一手培养起来的“曳落河”(突厥语,指健儿、壮士),他们战斗力极强,主要由同罗、奚、契丹、室韦等通古斯系少数民族出身的士兵组成。第二天清晨,安禄山检阅了集结于城南的大军后,宣布即刻开往长安。他声称接到密旨,要立刻进京“清君侧”,讨伐在皇帝身边把持朝政的奸臣杨国忠,凡是胆敢反对、扰乱军心者,立即诛杀三族!宣布号令后,安禄山把留守范阳老巢的任务交给了心腹——范阳节度副使贾循,留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治所在柳城郡,今辽宁省朝阳市),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军(今山西省朔州市)。随即,安禄山下令全军出发,这支号称20万人的大军趁夜南下,一场撼动了唐朝也改变了中国历史进程的大叛乱就此拉开帷幕。
开元(713—741年)、天宝(742—756年)年间,立国百余年的唐朝已达到极盛,在唐玄宗李隆基前期的励精图治下,大唐经济繁荣、文化灿烂、武功赫赫、万国来朝,史称“开天盛世”。但就在李隆基将大唐推到巅峰的时候,盛极而衰的危机已经渐渐显露出来。随着盛世的开创、边疆的扩张,玄宗逐渐志得意满,沉浸于享乐之中,不再励精图治,贤良之士渐遭排斥,阿谀奉承者受宠占据高位。著名奸相李林甫担任宰相19年(733—753年)之久,他嫉贤妒能,为独掌大权,曾公开训斥众谏官:“你们没看到正殿宫门外的仪仗马吗?要是敢乱叫一声,立马就被换掉。就算日后学乖了不敢乱叫,也不会再被征用了!”此后,朝中谏官无人再敢直言谏争。为杜绝边将入朝为相(唐朝有边将出将入相的传统),影响自己的地位,李林甫又向玄宗进言道:“胡人勇敢善战,又不易结党,必然忠于朝廷,宜用胡人为边将。”此番心计,皆因胡人多不通文化,无法担任宰相之职。
“武皇开边意未已”,李隆基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又热衷于开拓疆土,是以开元、天宝年间唐朝频繁征战外族。常年打仗的边境需要能独当一面的主将坐镇指挥,于是玄宗在边疆设十兵镇(九节度使加一经略使)。这些兵镇的节度使集军、民、财、政大权于一身,以便对外用兵。
到了天宝年间,国家重兵皆屯于边疆,导致帝国兵力外重内轻,分布极不平衡。而随着募兵制逐渐取代府兵制,戍守边疆的士兵都成了职业军人,战斗力极为强悍。为了让边将能更好地指挥士兵,节度使渐渐久任不换,常年积累的权威使他们成了军队绝对的主帅。而且,担任节度使的将领在皇帝的赏识之下,还能兼任数镇节度使,统率更多的兵将。加上玄宗又听从了李林甫的建议,多用勇武而少文化的胡人为边将,这就等于已在物质与制度上为边将叛乱做好了准备,所欠者只是一位野心家而已!这位野心家正是那个曾向老皇帝保证自己肥胖的大肚子里包裹的只有一颗“忠心”的胡人,也就是玄宗跟杨贵妃的“干儿子”——安禄山。
天宝末年在边疆设置的九节度使与一经略使
唐代胡人俑
撒马尔罕北部的粟特人壁画
安禄山本是营州杂胡(混血的胡人),父亲是粟特人,母亲阿史德则是一个突厥巫婆。由于其母认为是战神(一说为光明之神)轧荦山听到她的祈祷才赐下这个儿子,于是就给他取名“禄山”(“轧荦山”的汉译)。后来阿史德改嫁突厥将军安延偃,安禄山也就跟着改姓安了。安禄山聪明多智,长得魁梧白胖,会六国番语,当过互市牙郎(在突厥人与唐人的互市贸易中充当翻译和中介)。
开元二十四年(736年),还只是范阳节度使张守珪麾下一个小将领的安禄山在与东北边境的奚和契丹作战时,因轻敌冒进导致军队溃败,按律应当被斩首。就在绑缚刑场要被处决的时候,安禄山大呼:“大夫难道不想消灭奚与契丹吗?为何要杀壮士!”张守珪怜惜他是一员勇将,不忍杀之,遂将他押赴京师,请求朝廷定夺。
玄宗李隆基见安禄山身躯魁梧,又会六国番语,怜惜其才干意欲免其一死。宰相张九龄上书反对道:“军法不可动摇,安禄山有必杀之罪。况且此人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玄宗不以为然,说道:“卿如果依照王衍看石勒的眼光看待此人,就会冤枉忠良。”最终在玄宗的庇护下,安禄山得以赦免。自此之后,安禄山官运亨通,一路青云直上。安禄山身体肥胖,据说体重超过了300斤,他外表很是憨厚,颇会逢迎拍马,很快就取得了玄宗的宠信。玄宗见他肥胖,曾调侃他道:“你这肚子里都是什么东西啊,竟然如此之大?”安禄山趁机献媚道:“臣这肚子里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颗对陛下的忠心。”玄宗听了大为高兴。
有一次,安禄山见了太子李亨,竟然拱手而不行礼。左右人劝他施礼,他却装傻充愣道:“臣是胡人,不知礼仪,不晓得太子是什么官职。”玄宗道:“太子乃是储君,朕百年之后当由他代朕为君。”安禄山立马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惊讶地答道:“臣太愚蠢了,以前只知道有陛下一人,不知道还有太子。”玄宗见安禄山对自己如此忠心,于是对他更加宠爱,加封其为东平郡王,不但为他在京城修建了极尽奢华的豪宅,而且每有珍馐美味都要赏赐给他,连玄宗最宠爱的贵妃杨玉环最后都认安禄山做了“干儿子”——虽然安禄山比杨贵妃还大16岁。
在玄宗的宠信提拔下,到了天宝十载(751年),安禄山已经兼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在手握重兵的众节度使中,以防御东北的安禄山势力最大,统兵马18万,占到天下兵马的三分之一。
安禄山手握重兵,又见内地空虚,老皇帝醉心歌舞美色,不理政事,于是反心渐露。但他还稍有些“良心”,念玄宗待他不薄,想等年事已高的玄宗死后再起兵。然而宰相杨国忠加快了安禄山造反的进程。杨国忠原名杨钊,是玄宗宠妃杨玉环的远房表哥。他年轻时放荡无行、嗜酒好赌,很受亲族鄙视。杨玉环得宠后,杨钊作为三代之外的远亲,推恩授官根本轮不到他,但他通过各种关系抵达长安,与杨贵妃搭上了线,由此受到提携。不久,他又在陪玄宗和贵妃玩樗蒲游戏时显露出了精于计算的才干,受到玄宗赏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便身兼十余职,成为朝廷重臣,并改名“国忠”。李林甫死后的天宝十一载(752年),他升至宰相,身兼四十余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杨国忠大权在握后,一边迎合玄宗的好恶,一边排挤忠良、起用奸佞,搞得朝纲败坏、民怨沸腾。他见安禄山受宠,怕玄宗调他入朝为相,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于是屡次攻讦安禄山,以安禄山目不识丁为名极力打消玄宗任命他为宰相的念头。
唐玄宗李隆基
安禄山也看不起不学无术、以裙带关系得居高位的杨国忠。当年杨国忠还是个小官时,为巴结讨好安禄山,每次安禄山上下宫殿台阶时他都要亲自上前去搀扶。现在杨国忠官至宰相,转过头来对安禄山颐指气使,安禄山自然很不服气。于是二人龃龉渐生,逐渐不睦。杨国忠不断在玄宗面前鼓噪安禄山手握重兵,必要造反,希望借玄宗之手将他除掉。可玄宗认为这只是将相不和,不予理睬,按照他的想法:“朝政托付给宰相,军事托付给边将,夫复何忧?”至于玄宗自己,纵情享乐即可。
然而,杨国忠为了证明自己的“预言”,采取了安禄山不反就逼他反的策略。他派人包围了安禄山在京师的宅邸,逮捕了安禄山的门客李超等人,并把他们关进御史台监狱,连夜突击审讯,想要审出安禄山谋反的证据来。可审来审去,也未审出个结果。杨国忠大怒,便命御史台把李超等人全部秘密处死。这简直如同一个幼稚小儿拿着棍子去戳卧着的老虎,不但不能给对方造成任何威胁,反而打草惊蛇,最终将老虎激怒。安禄山得知后大怒,他一面上书辩解,列举杨国忠二十条罪状,要求将其严办;一面加快了谋反的步伐。玄宗虽然对安禄山将反不予采信,但安禄山内心却惶惶不安,正所谓“三人成虎”,万一哪次玄宗信了呢?于是他决定先发制人,提前起兵。
《唐人宫乐图》
就在范阳的叛军马不停蹄、兼程南下的时候,远在长安东郊华清宫(位于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的唐玄宗李隆基正在与爱妃杨玉环泡着温泉,沉浸在歌舞升平之中。外面天寒地冻,华清池温暖如春,这位开创了“开天盛世”的老皇帝已经71岁(虚岁,下同)了,做太平皇帝也已经43年,对于政事早已懈怠。虽然在安禄山起兵后不久,太原和东受降城(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南)就送来了安禄山已反的情报,但玄宗却不肯相信。因为举报安禄山谋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每次都“不实”,所以玄宗认为这次不过又是与安禄山不和的人在“诬告”而已。可随着情报越来越多,李隆基开始将信将疑起来,直到安禄山举兵叛乱的第七天,即十一月十五日,他得到了确切消息:安禄山确实反了!
安禄山起兵之前,他的谋士高邈曾为他献计:佯装向朝廷献马3000匹,每匹配马夫2人(共6000人),由22名蕃将统率前往长安,可出其不意地偷袭两京(洛阳与长安)。但此计被河南尹达奚珣(鲜卑人)识破,他上奏朝廷,使玄宗有所警觉,下诏不必献马。见此计不成,安禄山的另一个部将何千年又献上一计,他建议分兵四路南下:高秀岩率兵3万出振武军(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下朔方郡(治今陕西省靖边县白城子),引诱西北诸番,攻取五原(治今陕西省榆林市定边县)、洛交(治今陕西省富县)、中部(治今陕西省黄陵县)等郡;李归仁、张通儒率兵2万,出云中,攻取太原,入蒲关(位于今山西省永济西),以震动关中;安禄山亲率主力5万自河北道南下,渡过黄河直捣东都洛阳,最后与高、李两军会师于长安;蔡希德、贾循领兵2万向东掠地,攻取淄川、北海等郡,之后南下江淮。但安禄山认为分兵四路会导致兵力过于分散,遂没有采纳,而是在起兵后采取了“声西击东”之计。他先是派遣大将何千年、高邈率轻骑20名,声称要往长安向皇帝呈献神箭手。但路过北京太原府(治今山西省太原市)时,却趁杨国忠的亲信、北京副留守杨光翙出城迎接之际,将其劫持而去(后被安禄山斩首),造成要攻占太原,沿唐高祖李渊当年起兵的路线,西进夺取关中长安的假象。而实际上,安禄山号称20万的主力大军(真实兵力为15万)已经一路南下,经河北道直扑东都洛阳。安禄山乘坐在防箭的铁车里,率领步骑精锐浩浩荡荡而来,所经之处烟尘千里,战鼓声、车马声、号令声,震天动地。河北诸地原归安禄山统辖,是他的势力范围,因此叛军所过郡县皆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迎降,或弃城而逃,或为叛军擒戮,无敢抗拒者。仅仅23天,叛军就由范阳打到了黄河岸边。
在确证安禄山已反的当天,玄宗就紧急召见文武大臣商讨对策。对于安禄山的反叛,宰相杨国忠不忧反喜,因为和安禄山关系不睦的他早就“预言”安禄山会反。所以在“预言”应验后,杨国忠颇有几分得意,还神气十足地对玄宗夸口说:“反者只有安禄山一人,发兵讨平易如反掌。顶多10天,一定能把安禄山的人头献给陛下。”文武百官听了面面相觑,毫无人色,但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玄宗是信了。第二天,玄宗又召见了恰好来京朝见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商讨讨贼方略。曾纵横西域的封常清并不清楚安禄山大军的实力,他见玄宗一副忧愁之态,便夸口自荐道:“只因天下承平日久,百姓才会一闻反贼风声就惊恐不已。然而事情有逆有顺,形势有变有常,臣请打开府库,招募勇士,跃马扬鞭北渡黄河,计日取逆胡之首级献于阙下。”玄宗听后大喜,次日即任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派他赴东京洛阳招募兵勇应战。然而封常清没有想到的是,中原内地承平日久,即使重赏之下也招不来勇夫了。
仅仅3天后,就传来了叛军攻陷博陵郡(治今河北省定县),河北诸郡望风归降的消息。惊慌的玄宗急忙返回兴庆宫,此时的他对安禄山恨之入骨,于是下令杀了安禄山在京的儿子安庆宗,然后诏令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王承业为太原尹,程千里为上党郡长史,防御河东。凡是叛军可能冲击的诸郡,都设置防御使,并新置河南节度使,由卫尉卿张介然担任,领陈留等13郡,屏蔽江淮,作为第一道防线;封常清在洛阳就地募兵6万,拆断河阳桥(位于今河南省孟州市),防止叛军渡过黄河,构筑成第二道防线;二十二日,玄宗又以六皇子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宦官边令诚为监军,在京师募集士兵10余万,镇守陕郡(治今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准备东征,他们将作为第三道防线,阻挡叛军西进。
十二月初二,寒潮汹涌、朔风逼人。已抵达黄河北岸的叛军用粗绳索把一些破船和烂木头系在一起,横贯黄河。一夜之间,船与水都冻结成了冰,如同一座浮桥。叛军步骑蜂拥而过,自灵昌渡口渡过黄河,攻陷灵昌郡(治今河南省滑县),逼近陈留郡(治今河南省开封市陈留镇)。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到任没几天,叛军已渡河而来。燕军铁骑奔腾,烟尘弥漫数十里,日光为之夺色。中原地区承平日久,几代人都未经历过战争,诸郡打开军械库才发现器械都已朽坏,皆不可用,士兵没有兵器,只能手持木棒迎敌。十二月初五,还未准备就绪的陈留郡治开封被攻破。安禄山进入开封北门后,得知了留在长安的儿子安庆宗已被玄宗下令处死的消息,大哭道:“我起兵讨伐杨国忠有何罪?竟杀我儿!”这时陈留郡投降的近一万名士卒正排在道路两旁,安禄山竟下令将他们同被俘的张介然一起全部杀死,以泄其愤。
拿下陈留之后,安禄山引兵西进,兵锋直指荥阳郡(治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太守崔无诐据城抵抗,但不敌叛军来势凶猛。燕军阵中战鼓声、号角声震天动地,守城军士惊慌失措,纷纷从城上坠下。十二月初八,荥阳郡治管城县失守,崔无诐被杀,叛军距东都洛阳只有270里了。
听闻荥阳陷落,镇守洛阳的封常清十分焦急,亲自督军于洛阳城东的武牢关(位于今河南省荥阳市西)拒敌。安禄山以铁骑作为前锋发起进攻,封常清临时招募的士兵都是未经训练的市井之徒、无业游民,他们赤手空拳又无武器,根本无法抵挡。一战下来,唐军大败。封常清收集余众,与之再战于葵园(位于今河南省洛阳市郊),又败,只得退入洛阳城东的上春门(洛阳城外郭城东三门中最北的一门,又名上东门)内,但叛军已尾追而至。十二月十二日,安禄山大军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呐喊着突入城内。这日雪花纷飞,大雪盈尺,叛军纵兵杀掠,鲜血将雪地染成一片殷红。封常清边战边退,但在都亭驿(位于外郭城内的清化坊或景行坊)再次大败;退守东城宣仁门,又败。连败之后,封常清只得率兵从提象门奔出,砍伐大树阻塞道路,最后推倒禁苑西边的墙才得以逃出,率残兵西奔陕郡。昔日繁华的东都洛阳就此沦陷,此时距安禄山范阳起兵只有短短34天。
洛阳陷落后,封常清才意识到叛军实力之强大,他率领残部退至陕郡,但这里的太守与吏民早已逃散,只剩下一座空城。镇守陕郡的副元帅高仙芝原想率军5万东征,但还未等出动,洛阳即告沦陷。封常清与高仙芝在陕郡会合后向其汇报道:“我军累日血战,已知反贼兵锋锐不可当。且潼关无兵把守,若狂寇突破潼关,则京师危矣。陕郡定不可守,不如放弃陕郡,避贼锋芒,急保潼关。”封常清是高仙芝的老搭档,高仙芝对其颇为赏识信任,听了封常清的汇报也意识到唐军战斗力低下,远不如叛军;而陕郡有兵无险,潼关则有险无兵。情况危急之下,高仙芝赞成了封常清的主张,当夜即率部西奔潼关。一路上唐军争先恐后,如惊弓之鸟,人马相踏,死伤惨重。唐军刚退进潼关,修整好防御工事,叛军前锋即尾随而至,见唐军已有防备,只好悻悻退去。
在安禄山叛军的突击下,唐军在河南的三道防线——陈留郡、洛阳与陕郡,在短短10天之内顷刻瓦解,临汝(治今河南省汝州市)、弘农(治今河南省灵宝市)、济阴(治今山东省定陶县)、濮阳(治今山东省鄄城县)等郡纷纷投降叛军,朝野大骇。东都洛阳陷落后,江淮租赋自汴水进入关中的漕运被阻,只得改道江汉以补给关中。于是十五日,玄宗以第十六子永王李璘为山南节度使,以保荆襄之地。为鼓舞士气,玄宗又决意御驾亲征,并下诏由太子李亨监国。这让杨国忠大为恐惧,他立即与其两个妹妹韩国夫人与虢国夫人商量道:“太子厌恶我杨家专横已久,若他得了天下,我和众姐妹命在旦夕矣!”
《虢国夫人游春图》
原来李林甫当政时,因太子李亨不是他拥立的,所以总是千方百计地设计陷害李亨。一次太子出游,与太子妃韦氏之兄韦坚和他当忠王时的老朋友皇甫惟明(陇右、河西节度使)在景龙观偶遇。李林甫得知后,牵强附会地诬蔑他们聚会密谋,意图抢班夺权,拥立太子为帝。玄宗是靠政变起家的,对此自然十分敏感,他听信谣言,以“朋党”之罪将韦坚与皇甫惟明逮捕下狱,后贬官赐死,被牵连流放者多达数十人。李亨惶恐不安,为划清界限,只得上表要求与韦妃和离。在此冤案中,杨国忠也参与其事,所以太子对杨国忠专权很是痛恨,一直隐忍未发。韩、虢二夫人听了杨国忠的话立即入宫游说杨贵妃,于是贵妃衔土垂泪请命于玄宗,玄宗抵不过,只得取消了“亲征”的打算。
这时前线又送来了监军宦官边令诚的奏报:“封常清夸大敌情动摇军心,高仙芝则放弃陕地数百里,又克扣军粮和陛下的赏赐。”原来边令诚屡次对高仙芝的用兵横加干涉,高仙芝皆不予理睬(另一说是向高仙芝索取财物不得),于是怀恨在心,趁机诬陷封、高二人,丝毫不提封常清“杀敌塞路”的血战和高仙芝退保潼关之功。玄宗受到挑拨后大怒,以“失律丧师”为名,谕令边令诚前往潼关处斩高仙芝和封常清,根本不见封常清三次派来陈述战况的使者。
十二月十八日,边令诚抵达潼关驿南西街,先召见封常清,宣示圣旨。封常清叹道:“讨逆无效,死乃甘心!”随后呈上遗表,请求交予玄宗。遗表中称:“臣死之后,望陛下不可轻视此贼,勿忘臣言。”封常青被斩后,陈尸于草席之上。这时高仙芝从外面劳军回来,边令诚即带百余名陌刀手围上,称:“陛下对你,亦有恩命。”高仙芝下厅看到封常清的尸首,悲愤地说:“我遇敌而退,确实有罪,死也应该;但说我偷盗军粮及赐物,则全是诬陷我也。”说完又回头对部下说道:“我如有罪,你们可以说;我若无罪,你们就喊‘冤枉’! ”士卒平素爱戴主将,齐声大呼冤枉,喊声震地。高仙芝又看了看封常清的尸体,悲戚地说:“封二(封常清排行第二),你从卑微至显赫,乃我提拔你做了副手,又代替我做节度使,今日又一同死于此地,岂非命呼!”之后从容被斩。
原来,封常清自幼父母双亡,由被流放到安西的外祖父养大成人。封常清身材瘦小、眼斜脚跛,在安西目睹都知兵马使高仙芝每次出巡皆威风凛凛,身后随从鲜衣怒马,不由心向往之,于是到高仙芝府上毛遂自荐,想要做他的随从。高仙芝是高丽人,相貌俊美、勇武善战,自然看不上瘦小丑陋的封常清,便以随从已满为由拒绝。谁知封常清第二天又来,高仙芝不胜其烦地回绝道:“我随从已够,你何必再来!”封常清发怒道:“我仰慕将军您的高义,愿意侍奉您,所以毛遂自荐,您却以貌取人,不正眼看我,还请您再考虑一下吧。”然而高仙芝仍不予理睬,于是封常清一连数十天都来高府门前站岗,高仙芝终被其感动,这才将其收下。在高仙芝麾下当了几年的随从兼幕僚后,封常清崭露头角,显示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他的作战捷报井井有条,连高仙芝都赞叹不已,并由此对他清刮目相看。天宝六载(747年),任安西副都护的高仙芝曾远涉千里,翻越葱岭(今帕米尔高原)冰川,攻破吐蕃重镇连云堡,灭掉投靠吐蕃的小勃律国(今克什米尔吉尔吉特一带),声威震动西域七十二国,被阿拉伯史家称为“山地之王”。虽然在天宝十载(751年)的怛罗斯之战中,高仙芝败于大食(阿拉伯帝国),但大唐在中亚的霸主地位并没有被动摇。后来封常清代替高仙芝出任安西节度使,于天宝十二载(753年)跋涉数月,千里奔袭,灭大勃律(今克什米尔巴勒提斯坦)。高、封二人都是赫赫善战之将,玄宗听信谗言,临阵斩将,等于自断股肱。之后,他很快就会发现已无将可用了!
开元通宝
玄宗斩杀高仙芝、封常清后,任命因中风在长安养病的老将哥舒翰(突厥人)为统帅,镇守潼关。哥舒翰是河西、陇右节度使,兼领西北两大军镇,威名显赫,曾于天宝八载(749年)攻破石堡城,大破吐蕃。当时有民歌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称赞的就是这位老将。而且他还跟安禄山和其弟安思顺有宿怨,是安氏的死对头。天宝十一载(752年)冬,玄宗为撮合哥舒翰与安禄山两人和好,曾特意命高力士在城东设席宴请他们。酒过三巡后,安禄山为表示亲热,对哥舒翰说道:“我父是东胡人、母是突厥人,你父是突厥人、母是东胡人,咱们血统一般,为何不能成为好友?”哥舒翰回道:“古人云:‘野狐向窟嗥,不祥,以其忘本也。'(意指背叛自己的亲族就会遭受天谴)老哥如果愿意与我亲近,我又怎敢不诚心诚意。”“狐”与“胡”同音,安禄山以为是在讥讽自己,不由大怒,跳起身来骂道:“突厥狗,竟敢如此!”哥舒翰正要回骂,发现高力士正瞪着他,给他使眼色,这才闭口不言,假装喝醉,双方不欢而散。自此,二人关系非但没有被撮合好,反而积怨更深。
得知玄宗要启用自己来收拾残局,哥舒翰以老病为由极力推辞,然玄宗不许,哥舒翰只得硬着头皮于十二月二十三日率军8万余人赶赴潼关。玄宗亲自在兴庆宫勤政楼为其送行,百官则到郊外饯行,旌旗绵延200里,蔚为壮观。
哥舒翰抵达潼关后,由于病重不能理事,只得将军政大事交由御史中丞、行军司马田良丘主持。田良丘不敢揽责,于是命大将王思礼指挥骑兵,高仙芝的部将李承光管步兵。王、李二人地位相当,意欲争个长短,于是互不服从。长官离心,部下焉能同仇敌忾?哥舒翰统率的大军加上高仙芝、封常清的残军,虽有10万余人,但多为新招募来的市井之徒,战斗力低下。加之哥舒翰执法严厉,不体恤士卒,竟将皇帝特意赏赐的10万袍军衣封存于府库之中,没有启用,结果导致部队还未接战便已懈怠涣散、毫无斗志了。
哥舒翰与高仙芝、封常清一样,认为:“反贼远道而来,利在速战;潼关险要,利在坚守,勿轻出关,计之上也。”从天宝十四载十二月下旬到次年五月底,唐军依靠潼关天险,坚守不出,令叛军无法前进一步。安禄山为此颇为苦恼忧惧,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进退失据,双方形成僵持之局。
在经过半个多月的筹划后,天宝十五载(756年)正月初一安禄山生日这天,安禄山在洛阳登上了皇帝宝座,自称“雄武皇帝”。他任命投降的河南尹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中书令,高尚、严庄为中书侍郎,定国号为“大燕”,并改元“圣武”,正式与李唐王朝分庭抗衡。因攻入洛阳那天大雪盈尺,于是安禄山就把大雪看作是受命于天的祥瑞,还有人献诗拍马曰:“马上取天下,雪中朝海神。”
潼关位置变迁图
不过安禄山并没有从玄宗的失败中吸取教训,很快就重蹈覆辙。他深居宫阙之中,沉溺于享乐,失去了进取之心,只派出小股兵力抄掠潼关。其属下的猛将精兵也都忙于烧杀掠夺,把抢到的金帛美女统统运回范阳,搞得民怨沸腾。唐朝由此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正在安禄山坐稳皇帝宝座,准备亲自率军西上进攻潼关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传来:他们的后路被切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