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还不算晚
蓼科口中的旅店，既无大门也无门厅，但庭院广大，围着一圈儿板壁，眼前是两层高的主楼。蓼科站在板壁外向楼上张望。建筑粗糙，看来楼上没有人，廊檐下的木窗一律紧闭着。黄昏的天空就像湖水表面，微微含着忧郁，显现着一派横斜而润泽的气象。
“兵士们一回来，就变得闹嚷嚷的了，不过，住在这里的只是一些将校军官。”
蓼科边说边拉开旁边的细木格子门，打了声招呼。
一个满头白发、高个子的初老男人走出来，嗓音沙哑地应道：
“哦，是蓼科大姐，快请进。”
“那边厢房可以用一下吗？”
“可以，可以。”
三人走过廊下，进入四铺席半的厢房，刚一坐下，蓼科就火急地说道：
“我们马上就走，况且同这么漂亮的哥儿待在一起，人家会说闲话的。”
她的这句放荡的话语不知是对老板还是对阿兽说的。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门口半铺席大的壁龛里挂着条幅画，一面是绘有山水图案的隔扇。外表上看，给人的印象同简陋的军人旅店大不一样。
“有什么事情啊？”
老板走后，蓼科立即问道。她看到阿兽默不作声，忍不住心中的焦急，不由得又重复地问：
“究竟是什么事情？又偏偏选在今天来说。”
“我特地在今天来找你，请你安排我同阿梦见面。”
“瞧您说些什么呀？少主。生米都已做成烂饭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从今天起，只能照上头的意思办理。正因为事出紧迫，我才三番五次又是传话，又是写信，可您完全不理不睬。到了今天，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不要再开玩笑啦！”
“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阿兽盯着蓼科涂满白粉、暴出青筋的太阳穴周围，摆出一副威严的神色。
阿兽揭露蓼科，阿梦明明拆阅了自己的信，蓼科撒谎说根本没看；同时又在族长面前多嘴多舌，弄得阿兽的心腹不得不离开他。不知蓼科是真心痛悔还是虚情假意，反正是一个劲儿泪流滚滚，伏地道歉。
她掏出手帕擦眼泪，眼圈儿的白粉掉落下来，从那里现出一张老脸来。蓼科只管把哭肿的眼睛朝向空中，喃喃说道：
“真的都怪我不好，不管我怎么道歉也都无济于事了。要说通歉，更应该向我家姑娘道歉，没有把姑娘对少主的一番心意原原本本对您讲清楚，这是我蓼科的不对。满以为处处都很周全，没料到适得其反。不过，少主您想过没有？姑娘看了少主的那封信，她该是多么痛苦啊！而且，要叫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少主跟前抛头露面，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于是，我出了个主意，趁着府上新年亲戚们团聚的机会，由姑娘放开胆子直接向族长大人问个明白。事情弄清楚了，姑娘是多么高兴啊！打那之后，姑娘对少主朝思暮想，终于下定决心，趁着那个下雪的早晨，一个女孩儿家不顾羞愧，邀请少主一起赏雪，让她感到活在世上是幸福的，连做梦都呼喊少主的名字。后来经族长大人的斡旋，王府上前来提亲，姑娘知道此事之后，一心指望着由少主拿定主意，可少主一味不予置理，结果放过了时机。此后，姑娘满心的痛苦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眼看着布雷王爷的敕许快要下达了，当时，姑娘仍将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少主身上，说务必要请您知道这件事，不管怎么劝止，她都不听，所以就以我的名义给少主写了那封信。最后的希望也断绝了，所以从今天起，一切都死心了。正在这个时候，您又来这么说，实在可惨啊！少主您是知道的，姑娘自孩童时代起就受到这样的教育，全心全意敬重王上，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她不会再动摇了。一切的一切，都来不及补救了。您要是气不过，您就冲着我蓼科来吧，拳打脚踢我都心甘情愿，只求您能够消气就成……总之，我已经无能为力，一切都太晚啦。”
听到这段故事，阿兽的一颗心，被喜悦的利刃一下子划开了，同时，一切未知的因素全然消泯，自己的心底一派明净，无所不晓，只是觉得蓼科不过是重复说了一遍而已。
他感到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敏锐的智慧，坚信有能力冲开当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世界。他的一双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眼眸闪闪放光。“先前叫她毁掉的信，既然被她读过了，那么我也来个相反的办法，利用那封被自己撕得粉碎的信，实现我的目的！”
阿兽一声不吭，一直盯着这个身材矮小、搽满白粉的老婆子。蓼科又掏出手帕摁在红红的眼角上。薄暮冥冥的室内，她那窄小的肩头，看样子只要一把抓过去，随着咯咯脆响，就会立即化作一堆碎骨。
“还不算晚。”
“不，太晚啦。”
“不算晚，要是我把阿兽给我的最后那封信，送给官家看看，将会怎么样呢？那可是请求下敕许之后写的啊。”
蓼科听罢这话抬起头来，脸色眼见着变得惨白了。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窗户上闪耀着光亮，主楼二层的房客回来了。从这里望去，可以一眼瞟到深褐色军裤的一角。
蓼科不停地在嘀咕着什么，似乎听到她说：“姑娘啊，我叫您不要那样做，不要那样做，这不…….”看来，她曾忠告阿梦劝她不要写信。
阿兽一直沉默不语，这期间，他已经想好了对付的办法，胜利在望。无形的猛兽慢慢扬起了头颅。
“那么，好吧。”蓼科说道，“那就再见上一面吧。不过，那封信请少主还回来。”
“可以，光是见面还不够。你得回避一下，让我们真正单独两个人在一起，过后就把信还给你。”阿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