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兀鲁思忆起的一些往事
那些讨厌的寡妇。老天把她们放在我面前，放在这山路上，有什么用意呢？
他想考验我的谦卑吗？他看着我救了那对年轻的男女，还有那个受伤的男孩，看着我杀死一条魔鬼一样的狗，在沾满露水的树叶上还没睡到一个时辰，又要起身，牵挂着我要去完成的任务，我和我的老马又要出发，不是下山找一个遮风挡雨的村子，而是又要在灰色的天空下，走一条陡峭的山路，难道这一切还不够吗？
但是，老天还是让那些寡妇挡着我的路，毫无疑问，我做得也不错，客客气气地跟她们说话。她们说了些侮辱人的蠢话，用土块砸马儿的后腿——好像它会惊慌失措，难看地撒腿乱跑一样。我呢，几乎都没有回头看她们，而是对着老马的耳朵说话，提醒它：我们必须承受这样的考验，因为在那遥远的山巅，在风暴云聚集的地方，还有一场更严峻的考验等着我们。
而且，我想：那些衣衫破烂、饱经风霜的妇人，以前也都是清纯的少女吧。有些容貌美丽、举止优雅，或者至少清新活泼——在男人眼里，这一点并不逊于美丽与优雅。
她不也是这样吗？我有时候会想起她来，在抑郁的秋天，眼前大地一望无垠，空阔、孤寂，骑马一天都走不到头。她不是什么美人，但我觉得够让人欢喜了。
她也总是会回到我脑海里，我相信我睡觉的时候她也来过，因为我一觉醒来，梦境渐渐远去，我却常常还有一种神秘的满足感。
今天早上，老马把我喊醒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醒来还感到快乐。我累了一晚上，就睡在树林里松软的地上，马儿踩踏着地面，要把我喊醒。它很清楚，我已经没有以前的精力了，折腾了一个晚上，睡一个时辰就爬起来继续赶路，对我来说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看到太阳已经高挂在阴凉的树林上方，它就不能让我继续睡觉了。它不停地踏脚，最后我只好起来，锁子甲都喀喀作响，好像不愿意。我越来越讨厌这盔甲了。它真的帮我挡过什么吗？最多少受一两次小伤而已。
我身体一直健康，要感谢的是这把剑，而不是盔甲。
我站起身，观察周围的树叶。夏天还没过去，怎么落了这么多呢？这些树为我们遮风挡雨，难道生病了吗？一缕阳光从高高的枝叶间穿透下来，落在老马的鼻子上，我看着它鼻子晃来晃去，好像那缕光是只苍蝇，飞下来要折磨他。我知道，它晚上过得也不好，一直听着周围树林里的声音，心里担心它的老勇士不知道上哪儿冒险去了。
它那么早叫醒我，我有点不开心，但我还是走过去，双手轻轻抱住它的脖子，把头贴在它的鬃毛上歇了一会儿。它这个主人心狠着呢，这我知道。我知道它累了，可还是逼它继续走；它什么错误也没犯，可我还要骂它。还有这一大堆铁家伙，我穿着累，它驮着也累。我们还要一起走多久呢？我轻轻拍着它，说：“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一个友好的村子，你就能吃顿早餐，比你刚才吃的好。”
我还在说话的时候，有个女人掀开她的破斗篷，一团泥土砸在老马的脖子上。我无法忍受，对马儿说，我们得走了。我们的使命，这些老娘儿们能知道什么？我催它向前走，奇怪的是，它一动不动，我只好用马刺踢它，它这才迈步。幸好那些黑色的人影在我们前面分开，我又一次抬眼去看远方的山峰。想到那荒凉的高山，我的心沉了下来。我想，就算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太婆陪着我，也比那刺骨的风好吧。
但是，那些女人似乎是要提醒我，这样的感受是错误的，竟然在我身后齐声唱了起来，我感到有更多泥巴朝我们这儿飞。她们唱的是什么呢？她们敢喊“懦夫”吗？我真想转过身去，发泄怒火。但及时忍住了。
懦夫，懦夫。她们知道什么？她们在场吗？
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在白纛之战中，我和唆鲁禾并肩面对比魁格狡猾、凶残千千万万倍的巨兽。那时候，那时候她们会说我是懦夫吗。那是个伟大的任务，最后只有三个人回来了。任务完成之后，我几乎都没休息，不是又急忙赶到山谷边，兑现了我对那位年轻姑娘的承诺吗？
海西，她后来跟我说了她的名字。她不是什么美人，穿的也是最简单的衣服，但和我有时候梦到的另外那一位一样，她脸上红霞灿烂，让我心动。
我看见她在路边，双手拿着锄头。她刚刚才成为女人，身材娇小柔弱。
看到这样天真的人儿，独自游荡，离我刚抛在身后的恐怖之地又那么近，我无法从她身旁骑马而过，不予理睬。“回来，姑娘，”我骑在公马上向下喊道，那时候还没有这匹老马呢，连我自己都很年轻。“你这是犯了什么傻，要往那边走？这山谷里正在打仗，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很清楚，先生，”她说，毫不胆怯地看着我。“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很快我就要到山谷里去，加入战斗。”
“你是受了精灵的蛊惑吗，姑娘？我刚从谷底来，久经沙场的勇士都害怕得呕吐不止。我都不愿意你从远处听到一丁点儿回声。为什么扛那么大一个锄头呢？”
“我认识一个扎鲁人领主，就在下面的山谷里，我全心全意祈祷，希望他没死，希望老天保护好他。他对我亲爱的母亲和姐妹们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一定要他死在我手里，我扛锄头就是为了这个。这把锄头能刨冬天早晨的冻土，同样也能刨这个扎鲁人的骨头。”
听到这些，我只好下马。抓住她的胳膊，虽然她想挣脱开。“让我去，先生！”她喊道。我回答说：“你不能进入山谷。站在边上看一眼你都会晕倒。”“我不是懦夫，先生，”她喊道。“让我去！”我们就那样站在路边，像两个吵架的孩子，为了让她安静下来，我只好说：
“姑娘，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消你的念头。但是，你想一想，你一个人去找那个人报仇，能有多大机会呢？如果我帮助你，你的机会就会增加很多倍。所以你要耐心一些，到荫凉的地方坐一会儿。你看那边，到那棵接骨木下面坐着，等我回来。我去和战友一起完成一项任务，很危险，但时间不会很长。如果我死了，你还能看到我再次从这里经过，绑在这同一匹马的马鞍上，那你就知道，我无法履行我的承诺了。否则，我发誓一定会回来，我们一起下去，实现你复仇的梦想。耐心点，姑娘，我相信你的所求是正当的，既然这样，长生天一定会让这位领主活着，等我们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