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秦走到门外,看见花坛那儿“寻人”的大叔正划拉划拉要收摊,看见他出来,还很友好的冲他笑笑,说了声“回见”。
“回见”指定是再见不着了,人和人的缘分往往就是刹那间。
小秦看他腋下夹着的牌子上明晃晃露出“辛梓村”三个没什么章法的毛笔字,心里不知道哪根神经跳了跳,跟着追上去,“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家里爷爷啊?我想问问以前辛梓村的事。”
“要见我家老爷子?”大叔扭头看他,“你是干什么的?我看你刚才不是去找过那个,那个辛......”
“我是......”小秦手指在裤子口袋里虚抓了抓,他还没有正式的证件,这点真是麻烦,“我是记者,”他在心里忽然想起了刘逸的脸,“我想写一篇关于城市化变迁的报道,想收集一些过去的轶事趣闻。”
“可我家老爷子都是瞎说啊。”因为看见小秦刚刚去找过辛诚,所以大叔不疑有他,还乐呵呵的把人带回了家。
老居民楼的一间一居室,客厅里都被各种错落的花盆挤满了,大叔站在客厅里朝卧室努努嘴,“这是我家老爷子的家,他自己住,不爱让我们过来,但是现在都起不来床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轮换着晚上来外头打打地铺,来,喝杯水?”
小秦忙说不用客气。
大叔就带他走进卧室,自己站在门口大声说:“爸,你不是要找人嘛,我给你带回个警察同志来,你要找谁,好好和人家说。”说完还戏谑的朝小秦挤挤眼睛,示意他别拆穿自己,悄声说,“说别的他不信。”
“警察?”床上瘦弱苍白的老人支起上半身,“别糊弄我!”
小秦叹口气,走上前去握住老人的手,“爷爷,我真是警察。”
大叔在门口乐出了声,还冲小秦比了比大拇指,“你陪他唠吧,正好我去市场买点菜去。”说完开门出去了。
“爷爷,我真是警......”
“你说给我带那芝麻糕呢?”老人哆哆嗦嗦的说。
“芝麻......爷爷,我想问问您,还记不记得以前辛梓村的事,还记不记得霍妮?”
老人疑惑又惊恐的看着小秦。
小秦在这方面经验为零,吭哧半天脸都憋红了,只能顺着老人的剧本来,说了句,“芝麻糕我下次给你带。”
“你还记恨我?你不给我带芝麻糕就是还记恨我是不是?”老人眼泪汪汪,死死抓住小秦的手。
“没有,我不记恨,”小秦心急的哄他,“霍妮,您还记不记得霍......”
“你哪能不记恨!你一家几口人都被烧死了,你藏在我这的地契我却不敢拿出来给人看,我当时太害怕了......我哪能不记恨我!”
“什么?!”小秦像给人突然在天灵盖上来了一拳,攥着老人的手一紧,“什么一家几口,谁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嘘,别让别人听见,”老人慌张的往外看了一眼,“这事我从来没和别人提过,你小声一点......老二啊,为了我家那几个崽子的安全,我一辈子没和任何人提过,我心里坠得慌啊,就敢和你说说......”
老人说话没有逻辑,颠三倒四,而且小秦在他眼里还不止代表着一个人,小秦听他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偶尔引导搭腔,才勉强理顺了老人话里的内容。
当年在辛梓村,老人曾有过一个过命的兄弟,叫彭二。
彭二为人热血,实诚,对他好一分他恨不能回人十分,可就是有一点,家里穷,太穷了。
穷到附近没有人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最后到了岁数,只能勉强收留了一个拾荒流落到村里不知根底的寡妇。
寡妇人长得不咋地,但性子还挺好,彭二本来挺知足,直到第一个儿子忽然瘫软在地上,胳膊腿儿都动不了,一截木头似的,彭二才慌了神儿。
去市里的医院看,大夫说这是遗传病,治不好。
寡妇这才说,自己从前生过一个孩子,也是这样的病症。
彭二不信邪,又生了第二个儿子,还是这样。
又生了第三个儿子,总算坚持到成年,结果扯了不少饥荒,举债刚娶完媳妇,又瘫了。
三儿媳生完孙子就跑了,那年寡妇得了肾病,也卧床不能动了。
孙子成了家里唯一的指望,就是一点,这孩子不会说话,到十岁了还只会拿一双阴郁乌黑的眼珠子瞪人。
那天彭二拿着地契来自己的好兄弟家,“你帮我收着这个,我打算带孙子去大城市看看,我们全家就这点指望了,咱这边估摸着看不好这病了。”
兄弟不解,“这个你给我干啥。”
彭二往地上一蹲,带着些痛苦,“我听说市里要外扩,过几天动迁办的什么人要来登记宅基地面积,唉,以前老村长同情我们家这情况,按人头偷偷多给拨了地,有好些不合规矩,如今也说不清了,我问过了,如今换房就按事实面积来,以后换成城市楼房了,我家这能换五套呢,都给我孙儿,也够他下半辈子生活了。”
“那你这是?”兄弟捻了一下手里的地契。
彭二挠挠头,“辛奎当年从外村招倒插门女婿没房住,租我家大屋这也有十来年了,原想着能补贴点生活,可我那天听他们两口子私下叨咕,说租了这些年,房子也该有他们一份,辛奎他外甥又在这次动迁办有营生,我怕一走,有什么变故。”
兄弟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说了句“不能吧”。
但事实就是能。
等彭二带着孙子回到辛梓,他家理应置换的五套房居然都归在了租客名下,他们一家六口反成了租客。
“怎么会?”小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都有档案啊,村里不会没有留底。”
老人长叹一声,仓惶的说:“都没了,所有资料都存在拆迁办的档案室,说是夜里电路老化,一把火都烧了,彭二媳妇听着消息也上吊了。”
小秦忙道:“那村里的老人儿们都该知道情况啊,你不是还有地契......”
“我不敢拿出来,我骗彭二说让耗子磕没了......”他老泪长流,“没人愿意得罪辛家,登记资料全烧没了,很多人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自家置换不出错就得了,还有人趁着这个机会,临时加盖了几间屋子充数呢......当时好多人都认为,老二的孙子早晚也得是个瘫子,他家就是个绝户,房子就算给了辛家,也没什么。”
“这怎么能一样,公道自在人心啊,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爷爷,那彭二家现在呢?”
老人哽咽难言,好久才说:“隔年夏天夜里一场天雷,彭家的房子不知怎么就给点着了,彭家人几个瘫子,连上占房的辛家两口子,都没跑出来,只有彭二带着孙子在外头告状,没有赶上,彭二知道消息就发了心脏病走了,那孙子也丢了......”
他拽着小秦的手,“那是彭家最后的香火和念想,我得给他找孙子啊,我得找啊......”
“我帮你找,当年的事,我帮你查!”小秦刚要继续说话,就听大门响了,外头大叔买菜回来,笑嘻嘻的说:“又讲故事呢?”
老人吓得一抖,声音又低又快,“没用了,老人儿都没了,知道内情的人都没了,辛家租了十几年房子,好多年轻些的都觉得那房子本来就是他家的,彭家人也没了,都没了......”
大叔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厨房绕到卧室门口,倚靠在门框上,“又说当年他和崔莺莺搞对象的事呢,还是我家邻居找个了寡妇,结果在江面上怒沉百宝箱的事呢?一天一个故事,我都琢磨啥时候给他出本故事会了。”
小秦让这话给说的一阵恍惚,低头再一看那老人,竟然十分乖巧的躺好了身体,闭眼一副瞌睡的样子。
“爷爷,”小秦感觉自己跟做了个梦似的,用力敲敲自己泄汤的脑壳,轻轻拍了老人一下,“你知道村里有个霍家吗?他家就一个女儿,叫霍妮,你知道吗?”
老人闭着眼一声不吭。
大叔接口道:“问他没有用,早都糊涂了,”他笑笑,“你说那人我也没听过,辛梓当年叫村,其实赶上镇了,人口挺多,也不是家家的人和事都知道的。”
小秦不好再说什么,感谢叨扰,告辞出来,走出小区拐上主路,才发现郭笑的短信。
内容先是三个感叹号,随即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小秦搜了一下位置,距离自己所在的地方倒是不远。
他给郭笑打电话,没想到电子音说信号不在服务区。
没电了?
小秦不敢再耽搁,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定位给司机看。
“这原来是个会所吧,”司机看了一眼表示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之前扫黄给封了嘛,”他隐晦的从后视镜里瞄了小秦一眼,“你上那儿干嘛?”
“找人。”小秦不欲多说,只顾给郭笑又发了信息,说自己这就赶过去,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及时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