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联盟TMA-15M”号宇宙飞船,2015年6月11日
我们是一个高速向地球坠落的炫目火球,是包裹在地球表面稀薄空气中的一处炽热伤口。我们飞速从空气中划过,而空气也在高温中化作等离子体。我们是一颗流星。假如坠落发生在夜晚,或许有人会注视着我们,同时许下一个心愿。
在左侧小小的舷窗外,天色开始暗淡下来,深浅各异的橙色火焰在我们周围舞蹈。空气中那些离子化的微小颗粒包裹着我们,阻断了电话通讯:就在回到地球人中间之前,维持着我们与莫斯科太空任务控制中心之间联系的虚拟脐带被切断了,这几乎是一次新生。短短几分钟之后,我们就将从等离子体中冲出,降落伞会打开,我们会与已经在哈萨克斯坦大草原上空飞行、承担着搜救任务的俄罗斯军事直升机取得联系。假如一切顺利,我们将作为地球人获得新生。
在过去的二百天中,我们作为地球以外的人类,身处国际空间站(ISS),航行在距离地球四百公里的轨道上。除了地球的最北端和最南端,我们飞越了这颗行星的每块土地,每片大海,每座山脉,每片沙漠,每座城市和每个港口。我们观看了一场处于永恒革新中的沉默表演。在人类的双眼注视它之前的几十亿年,表演就已经开场。作为太空中人类前哨的居住者和守护者,我们曾经生活在失重的躯体里,操纵着失重的物件,体验梦想实现之后自由而令人振奋的力量,同时也感到肩头的责任。我们的每一天都要配得上自己得到的仅仅属于少数人的特权:作为人类的代表居住在太空中,那里是最后的边界。
仅仅三个小时之前,我们打开了用来连接空间站的挂钩。仅仅半小时之前,我们启动了这艘小小的“联盟”号宇宙飞船的发动机,同时减慢它围绕地球不倦飞行的速度。只是稍稍降低飞行速度,便足以重新回归大气层的怀抱。现在,大气正在一点点减轻我们在极速飞行中承担的重负。减速产生的效果是将我们向座椅的方向挤压,我们将要达到第一个3.6 g[1]的峰值,也就是相当于我们在地球上体重的3.6倍。在地球上进行离心机训练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然而,经历了二百天的绝对轻盈之后,这种压力显得非常剧烈。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越来越困难的呼吸和面前的显示器上,后者显示出我们回归大气层的各种参数。一切都在完美运转:飞船上的计算机正在自动制定一条航线,目标是哈萨克斯坦高空距离地面十公里的一个点,降落伞将在那里打开。尽管喉咙处受到压力,耳机里指令长的声音仍旧安详而清晰。他在通报飞船下降的最新消息:我们已经靠近标称轨道,减速达到第二个峰值——4.1 g,而且还在持续下降。我们被包裹在等离子体中,此刻没有人能够听见我们的声音,但很多双眼睛正准备着看到我们归来。
阿斯特赖俄斯的乘组将要回归家园。我们就是那些从天而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