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蒙特利尔,2012年5月13日
……假如说今晚有什么启示出现,
那一定是因为
我一直不辞辛苦地往看不见的工地搬运砖石。
我准备迎接盛大的日子。
我无权说我身上有什么东西突然降临,
因为这另一个我,
是由我自己打造出来的。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空军飞行员》
我来到蒙特利尔已经有一周,租住在迷人的皇家山高地区的一套公寓。如今,除了在附近的街区散步,我出门只是为了上班。我非常乐意去探索那些风景如画的小街,街道两旁是树木和联排别墅,每栋房子的外面都有一段楼梯,通过那里可以进入二楼的独立通道。这些室外楼梯或笔直或弯曲,或简单或考究,一律用金属制成,而且都是露天的。它们唤起的活力,与这个色彩缤纷的街区可谓珠联璧合。
每天清晨散步之后,我就来到加拿大航天局,进行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的训练。这是一个为期两周的课程,深度的工程理论课与模拟器上的实操课交替进行。这个模拟器配备了与空间站相同的控制台:包括两个手动操纵杆,我在科隆基础训练期间的课程上已经对它们非常了解;一台计算机和一个控制面板,用于配置系统和输入命令;三个监视器则用来显示所选摄像机拍摄到的图像。这里没有真正的机械臂,但模拟软件确切地向我们展示了与在轨道上操纵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时将会看到的完全相同的图像。在控制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巨大而详尽的国际空间站3D打印模型。我觉得它简直完美无缺,会让每个模型制造商疯狂,但它首先是一个视觉辅助,为随后的思想体操做准备:从不同观测点预测机械臂的运动,寻找摄像机的最佳组合,在脑袋里将图像翻转,确定如何偏转手动操纵杆,以便根据所选坐标系获得特定的位移,想象在这个运动过程中机械臂的形态会如何变化……这是操纵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的人需要在脑海中完成的任务。
机械臂没有手。在手的位置,或者说在它的两端,有两个形状相同的圆柱形装置。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借助其中一个装置,将自己固定在空间站上,另一个则可以用来抓取物体,前提条件是物体上装备了专门的抓斗销。这个物体可能是空间站外部需要更换的大型备件,甚至是整个太空舱,例如“哥伦布”实验舱在安装的时候,就是从航天飞机的货舱中移出,随后再与国际空间站其他部分连接在一起的。它还可能是一辆“补给车”,也就是说,它必须在距离空间站十米左右的飞行过程中被“捕获”到,这就是所谓的跟踪与捕获操作。
几年以来,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已经用于捕获日本HTV货运飞船,不久以后还会用于捕获美国的“龙”飞船和“天鹅座”货运飞船。下周,我正是要开始进行捕获货运飞船的训练。并非一切都是新鲜事,比如说将末端执行器与抓斗销对齐的视觉参考,与我在基础训练中进行的练习完全相同。不同之处在于,在跟踪与捕获中,目标是移动的。
这个涉及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的入门课程只有两周,在加拿大进行,而且是在五月份,温度适中,天气宜人,实在太幸运了。大卫与我一起完成了一部分课程,而且带我参观了位于非常美丽的湖岸边的家庭小屋。安德烈是一位移居加拿大的俄罗斯朋友,从在莫斯科的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一直没有见过面。他邀请我和他的孩子们一起到植物园散步。应加拿大航天局教练员的邀请,我还在下班后到其中一位同事家中参加小型派对。我记得那次至少有二十个孩子在花园里欢呼,花园中央是一个大型蹦床。假如是在蒙特利尔漫长而多雪的冬季,所有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或者至少会更加困难。课程很有意思,而且在离开时,我的口袋里揣着不错的成绩单,这也使我对接下来六周在休斯敦继续进行的机械臂训练充满希望。
在舱外活动方面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鉴于得到了飞行任务,我的名字被安排到定制手套优先级列表的最前面,而且他们立刻安排了一个早上专门为我进行双手的测量和制模。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做出第一个原型,然后可能又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在水中使用新手套,但我已经预先感受到佩戴它们的快乐。
在此期间,我完成了四次水中入门课,包括第一次完整的六个小时训练。我很清楚,鉴于自己的身材,我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所以必须事无巨细地为每次潜水做好准备。卡迪现在已经习惯了在最不可思议的时间,撞见我在厨房的桌边观看水中训练的视频,以便了解如何改进。在每个训练日之前,我都会带气瓶潜水,仔细观察活动路径和训练场所,把障碍物和不可触碰区域的位置印在脑子里,戴着潜水面具很容易看见它们,而套装的头盔使视野受到限制,所以会同样容易地将它们错过。
每次在开始穿套装潜水之前,教练员都会向我解释将要操作的组件的特性,这些课程就是所谓的“1 g”。下课之后,我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将程序一写再写,试图优化一步步的操作、工具的配置,以及工作方案,以避免安全缆索交错打结。在确定好程序之后,我会做几次椅上飞行模拟(chair flying),这是从飞行员训练中借鉴的技术,也就是在脑海中生动详尽地想象完整的过程或最关键的步骤。如今我要做的不再是从前那种飞前准备,但概念是相同的,那就是在大脑中对事先计划好的一系列操作进行练习。
因为我不是正在进行舱外活动课程的乘组成员,所以经常会和有经验的宇航员一起训练。他们甚至主动做我的伙伴,因此也就成为非正式的教练员。其中包括佩吉·惠特森,那时她是宇航员的头儿;还有苏尼塔·威廉姆斯,大家都叫她苏妮,她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一次发射做准备。这些对太空行走富于经验而又忙碌的宇航员,能够抽出时间和我一起做潜水训练,真是太棒了。
结束了入门阶段,我现在开始上所谓的“舱外活动技能课”,也就是四次穿套装的潜水,结束时会有一个资格考试。我在中性浮力实验室的一天开始得很早。早上六点左右,我要去买几盒新鲜的捷克甜卷——这种糕点在得克萨斯非常受欢迎——取在附近星巴克预订的瓶装咖啡。我把一切都留在中性浮力实验室的控制室里。这些食物是对潜水员和其他工作人员的例行关照。六点半左右,我通常已经在游泳池边装配迷你工作台和准备工具包。在水中待了六个小时并快速淋浴后,我回到控制室里听取总结,与教练员一起回顾水中的活动,对其加以分析和评论,尤其注意那些必须改进的方面。
在游泳池里度过一天之后,我精疲力尽,所以通常会早早上床睡觉。第二天甚至连一些我从前不知道其存在的肌肉都会感到酸痛。或许因为跟套装颈部金属环之间的摩擦,我的下巴常常肿胀突出。我不会感到疼痛,只是在好几天里,我的侧脸看上去就像是童话中的女巫。即使在今天,假如仔细观察,我还会觉得似乎有某种不对称,好像下巴的一侧从未完全消肿。无论如何,我得到了巨大的成就感。在中性浮力实验室的每次训练,都像一座需要攀登的小山,而到达探险的终点总是令人心满意足。我得到了比较积极的反馈,所以觉得努力没有白费。当然,没有人认为我会成为舱外活动的明星,就好像我几乎不可能成为篮球或排球冠军,但我认为自己不会在完成课程和获得资格认证上遇到任何困难。唉,不久之后,事实会证明我错了。
当然,在进行舱外活动和机械臂训练的同时,我还在继续几十门涉及国际空间站系统的课程。那些课程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但无论如何也把我的日子填得满满的,而且需要为频繁的小型考试做准备。所以,留给社交和休闲活动的时间非常少,以至于大卫可能已经算不清我拒绝了多少次他的帆船邀请。
六月底,我又回到欧洲,而且非常高兴能够暂时躲避休斯敦夏季地狱般的炎热和室内空调的寒冷,我甚至在盛夏都必须穿运动衫和毛衣待在屋里。我在等待意大利航天局七月初在罗马正式宣布对我的派遣。在罗马,我发现冷气过强总比没有要好。接下去,我将要到阿尔卑斯山度几天假,然后到哥伦布控制中心进行短暂参观,与分配给我们国际空间站远征任务的控制团队见面。随后,我很快重新投入训练,从科隆到日本,再到美国,几周后又回到欧洲。
“慢速轨道”,宇航员们如此称呼这种环球旅行。在作为宇航学员的那些年里,这样的旅行进行了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