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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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无穷无尽的空间里有无数发光的球体,每一个球体周围都环绕着数十个更小的被照亮的球体,它们灼热的核心外面是冰冷的硬壳,一层发霉的薄膜覆于表面,孕育出了生命体和意识体…… Schopenhauer,World as Will,vol.2,p.3/chap.1,“On the Fundamental View of Idealism.”

朱利亚斯位于太平洋高地的房子宽敞宏伟,以现在的房价,他是绝对买不起这偌大的一所房子的。他是旧金山为数不多的在30年前就幸运地买了房的百万富翁之一。由于妻子米里亚姆当年继承了一笔3万美元的遗产,他们才得以买下这幢房子。过后房价就一路飙升,使得这笔投资比他们夫妻俩的任何一笔投资都要成功。米里亚姆去世后,朱利亚斯觉得一个人不必住这么大的房子,曾考虑出售,最终还是决定把房子的一楼改成了自己的诊所。

房子的前面是一个高出路面四级台阶的平台,以蓝色瓷砖喷泉装饰。左侧的几级台阶通向朱利亚斯的办公室,右侧则是一段较长的楼梯通往他的家。菲利普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朱利亚斯到门口迎接他,把他引进办公室,并指示他坐在那把红褐色的皮椅上。

“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菲利普没有环顾四周就径直坐下了,完全忽略朱利亚斯的询问,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我在等你关于指导计划的决定。”

“啊,又来了,总是这么直奔主题。做这个决定让我很为难,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你的请求本身就很矛盾,彻底把我给弄糊涂了。”

“毫无疑问,你想知道,我既然完全否定了你作为一名治疗师的专业能力,为何又来请你指导?”

“完全正确。你已非常清楚地表明,我们的治疗是一个巨大的失败,浪费了你3年的时间和一大笔钱。”

“这并不矛盾。”菲利普立即反驳道,“一个治疗师即使有一两次治疗不成功,也仍然可以成为一名称职的治疗师和督导。研究表明,对每个治疗师来说,都有大约1/3的患者是无法成功治愈的。此外,不可否认,我的固执和僵化也是造成治疗失败的重要原因。你唯一的错误就是采用了不适合我的治疗方式,而且坚持了太久。不过,我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你为我所做的努力和表现出来的兴趣。”

“说得不错,菲利普,逻辑上是对的。但是,向一个没给过你任何帮助的治疗师求教这件事仍然说不通。真该死,换作我,一定会另请高明。我总感觉另有原因,一些你不肯说的原因。”

“我或许应该适当地收回一些曾经说过的话。说我没有从你那里得到任何帮助并不完全准确。你确实说了两句让我无法忘怀的话,这两句话可能对我的康复有一定的帮助。”

菲利普没再往下说。有那么一会儿,朱利亚斯感到十分恼火,因为自己不得不再三询问才能获得更多的细节。难道菲利普真的幼稚愚蠢到以为他对此不感兴趣?最终,他还是让步了,问道:“是哪两句话?”

“嗯,第一句话听起来不怎么样,但作用却不小。我一直都在跟你描述我典型的夜生活——你知道的,就是出去随便勾搭一个女人,和她共进晚餐,然后回房间重复上演那一套屡试不爽的香艳戏码。我曾问过你对我的夜生活有何看法,是否令人反感或不道德。”

“我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

“你当时回答,既没有反感也没觉得不道德,只是无聊透顶罢了。我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日复一日地过着如此无聊的生活。”

“啊,有意思。这就算一句了。另外一句呢?”

“我们有一次在讨论墓志铭。我忘了具体出于什么原因,只记得你问我会为自己选择什么墓志铭……”

“很有可能。每次谈话陷入僵局,需要些话题来激活,我都会用到这个问题。然后呢……?”

“嗯,你提议说我将来可以在墓碑上刻一句‘他一生热衷于性交’。然后又补充说,既然这句话对我的狗也同样适用,索性就和狗共用一块墓碑吧。”

“这句话说得太重了。我真的说过这么刻薄的话吗?”

“刻不刻薄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的效力和持久性。直到过了很久,大约十年后,它终于对我起效了。”

“延时生效的干预措施!直觉告诉我,这些措施远比我们认为的更重要。我一直想研究这个。但是,为了今天的目的,请告诉我,上次见面时,你为什么闭口不提,是不愿意承认我在某种程度上,虽然只是很小的程度上,对你有过帮助吗?”

“朱利亚斯,我看不出这和我们目前的问题有任何关系。我们目前的问题是你是否愿意当我的心理治疗督导,并且允许我做你的叔本华哲学导师这件事。”

“正因为你不认为它们有关系才使它变得更重要了。菲利普,我不想耍什么外交手段。坦白地说,我不确定你是否具备成为一名治疗师的基本条件,因此,我有点怀疑这个指导是否有意义。”

“你说我不‘具备条件’?麻烦具体说明一下。”菲利普说话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在。

“我这么说吧。我对心理治疗一直有一种使命感,它不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关心他人的生活方式。我看不出你有足够的爱心。好的治疗师会想要帮人减轻痛苦,助人成长。但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只有对他人的蔑视——看看你是怎么嫌弃和羞辱你的学生的。治疗师需要了解和体恤患者的感受,而你对此却毫不关心。就拿我们俩来说吧。你从我给你打电话的内容猜到我得了绝症,可是你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安慰或同情的话。”

“说些空洞的表示同情的话难道就有用吗?我给你的帮助要多得多。我可是为你准备了整整一场讲座的内容呢。”

“我现在明白了。但这一切都太隐晦了,菲利普。这让我觉得自己是被操纵,而不是被关心。如果你能直接一点,能用心给我传达一些信息,对我会更好。其实这不需要你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需简单询问我的病情或心情,或者,天哪,甚至是很简单的一句‘听说你要死了,我很难过’。这么做对你来说很难吗?”

“如果是我病了,我不会想听到这些话。我更需要叔本华那些用来面对死亡的工具、思想和远见——这正是我教给你的。”

“即使到了现在,菲利普,你还懒得去证实自己的假设,证实我是否得了绝症。”

“是我弄错了吗?”

“再试一次,菲利普。说出那句话,没关系的。”

“你说你有严重的健康问题,能跟我多说说吗?”

“不错的开始,菲利普。开放式的评论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朱利亚斯停了下来,想了想该向菲利普透露多少。“嗯,我最近刚得知自己得了一种叫恶性黑色素瘤的皮肤癌,会对我的生命构成严重威胁,尽管医生向我保证,我应该还能健康地生活一年。”

“我现在更强烈地感到,”菲利普答道,“我在讲座中提到的叔本华式的观点对你很有价值。我记得你在为我治疗时曾说过,生命是一种‘有永久解答的暂时状态’(temporary condition with a permanent solution)——这就是叔本华的哲学观点。”

“菲利普,那不过是句玩笑话。”

“大家都知道你的人生导师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怎么看待玩笑的 弗洛伊德曾说过:“没有所谓玩笑,所有的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译者注,不是吗?所以我的观点仍然成立,叔本华的智慧包含了很多对你有益的东西。”

“我还不是你的导师,菲利普,这还有待决定。但我可以先免费为你上一课《心理治疗第一讲》。在治疗中真正重要的不是观点,不是愿景,也不是工具。如果你在治疗结束时向患者征询疗程反馈,他们会记得什么?答案永远都不是观点,而是关系。他们不大会记得治疗师给出的重要见解,反而会深情地回忆和治疗师之间建立的私人感情。根据我大胆的猜测,其实你也一样。你为何把我记得那么牢,那么珍惜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来找我当督导?这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两句话——听起来可能很煽情——不,我相信这是因为你我之间的某种纽带。我相信你可能对我有很深的感情,因为不管相处起来有多艰难,我们之间的关系都是有意义的,所以你现在又回头来找我,希望能得到某种形式的接纳。”

“大错特错,赫茨菲尔德医生……”

“是啊,是啊,错得太离谱了,只要一提到‘接纳’,你就又马上回到正式的称呼上去了。”

“大错特错,朱利亚斯。首先,我想提醒你,不要错把你对现实的看法当作理所当然的真相,也不要错误地以为你的使命就是把自己的看法强加于人。你本人很渴望并重视人际关系,于是你错误地认为我,或者每个人,都必然如此。并主观地认为如果我不认同,就一定是压抑了对人际关系的渴望。”

菲利普继续说道:“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哲学方法似乎更可取。事实是,我和你本就是两种人。我从来没有从别人的陪伴中获得过快乐,他们的胡言乱语、他们的需求、他们短暂而琐碎的奋斗、他们毫无意义的生活在我看来都是累赘和障碍,妨碍了我与为数不多的几位伟人的交流,而与他们的交流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成为一名职业的治疗师呢?为什么不与伟人们同在?为什么要忙着为这些毫无意义的生命提供帮助?”

“假如我像叔本华那样可以靠遗产生活,我今天绝不会在这里。这完全是出于经济需要。教育的开销已花光了我的银行存款,教师这份职业收入微薄,加上学校濒临破产,我不确定自己能否被继续雇用。我每周只需要见几个客户就足够应付我的开支。我省吃俭用,除了能自由追求那些对我真正重要的东西,比如阅读、思考、冥想、音乐、下棋以及和我的狗‘拉格比’一起散步,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要。”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既然我的工作方式和你想要的完全不同,为何还来找我?我猜是我们过去的关系中的某种东西把你吸引到我这儿来了,你却不置可否。”

“我没有回应是因为这实在太离谱了。但既然这对你很重要,我将继续思考你这一猜测。不要认为我是在质疑基本人际关系需求的存在。叔本华就曾说过,两足动物(这是他的原话)都需要挤在火边取暖。不过他同时警告说,小心太多人挤在一起被烫伤。他喜欢豪猪,因为即使是挤在一起取暖,也会用它们的棘刺来保持各自的独立性。他珍视自己的独立,不依赖任何外界的事物来获得幸福。事实上不只他一个人这样想,其他一些伟人,如蒙田,也有同样的观点。”

菲利普继续说道:“我也怕两足动物,所以我赞同他的观察,一个快乐的人是一个能避开大多数同类独处的人。你难道不同意是两足动物把人间变成了地狱吗?叔本华认为‘homo homini lupus’,翻译过来就是‘人是自食的狼’。我敢肯定,他给萨特的《禁闭》 《禁闭》(Huis-clos),法国作家萨特于1945年创作的戏剧,是萨特最具代表性的哲理剧,作品探讨个体与他人的关系问题,以戏剧的形式重申了他的存在主义观点。——译者注带来了灵感。”

“说得好,菲利普。但这更加证实了我的观点——你可能不具备当治疗师的条件。你的观点完全没有触及友谊。”

“每次我主动接近别人,结果都丧失了一部分自我。我成年后就没有友谊,也不想建立任何友谊。你可能还记得,我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母亲冷漠,父亲不快乐,最终还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坦白地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我感兴趣的人,不是因为我没试过。每次我试图交朋友,就有和叔本华一样的体会,他说他只发现了可怜的人、智力有限的人、坏心肠的人和卑鄙的人。我指的是活着的人,而不是那些已故的伟大思想家。”

“你也认识我呀,菲利普。”

“那是一种职业关系。我指的是社交接触。”

“你的行为已经把这些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你对人的蔑视和由此引起的社交技巧匮乏,就凭这两点,你在为别人治疗时还怎么可能与人互动?”

“我们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分歧——关于提高社交技巧这一点,我同意你的观点。叔本华说,一点点的友好和温暖,就可以操纵人,就像在使用蜡之前要先将它加热至熔化。”

朱利亚斯站了起来,摇了摇头。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来回踱着步说:“蜡的使用不仅是一个糟糕的比喻,事实上,这是我听过的关于心理治疗的最糟糕的比喻,没有之一。你说话还真是毫不留情啊。顺便说一句,我仍然对你的朋友兼治疗师亚瑟·叔本华没有好感。”

朱利亚斯又坐了下来,抿了口咖啡,说:“我就不再问你喝不喝咖啡了,我猜你今天来除了我的答复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既然你的目的那么明确,菲利普,我就开门见山了。我的决定如下……”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菲利普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此时,他第一次直视着朱利亚斯。

“菲利普,你很聪明,又相当博学。也许你最终会找到一种方法来利用你的知识为心理治疗服务。也许你最终会做出一些真正的贡献。我希望如此。但你目前还不具备成为一名治疗师的条件。你的人际交往能力、敏感度和觉察力都需要提高——而且差的不是一点儿。但我想帮你。我失败过一次,如今有了第二次机会。你能把我当作你的盟友吗,菲利普?”

“让我完整地听完你的建议再回答这个问题吧,我感觉你的话已经到嘴边了。”

“天啊!好吧,听好了。我,朱利亚斯·赫茨菲尔德,同意做菲利普·斯莱特的导师,如果,且仅当,他先作为一个患者在我的心理治疗团体里待足六个月。”

菲利普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没有料到朱利亚斯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你不是认真的吧?”

“绝对认真。”

“我告诉你我曾像老鼠一样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横冲直撞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自己的生活。我告诉你我想以治疗师的身份谋生,因此我需要一个督导——这是我唯一需要的东西。相反,你却要给我我不想要也要不起的东西。”

“我再说一遍,你还没有准备好接受指导,还不具备成为一名治疗师的条件,但我认为,团体治疗可以解决你的缺陷。你首先得接受一段时间的团体治疗,然后,也只有到那时,我才能指导你。这就是我的条件。”

“你的团体治疗怎么收费?”

“不贵。一次70美元,进行90分钟。顺便说一句,即使缺席,也是要收费的。”

“一组有几个患者?”

“我尽量保持在7个左右。”

“7乘以70美元——那才490美元一个半小时。真是个有趣的商业冒险。你提供这样的团体治疗意义何在呢?”

“意义何在?我们一直在谈论什么来着?听着,菲利普,恕我直言,如果你不明白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如何能成为一名治疗师?”

“不,不。这一点我明白。这个问题提得不够准确。由于我没有接受过团体治疗方面的培训,所以很想知道它是如何运作的。听一群陌生人集体描述他们在生活当中遇到的问题对我有什么益处?尽管如叔本华所说的,知道别人比你遭受更多的痛苦总是一种快乐,但一想到要听这么一出‘痛苦大合唱’,我还是不禁胆寒。”

“哦,你是想了解如何适应团体治疗,这个要求很合理。我特别重视为每一位新加入的成员提供情况介绍,这是每个治疗师都应该重视的。我来给你做个宣传吧。首先,我的方法是严格的人际交往模式。我会先假设这个群体的每一个成员,都因为在与人建立持续的关系方面存在困难……”

“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就不想要也不需要……”

“我知道,我知道。关于这个说法,你先迁就我一下,菲利普。我只是说,我假设这些人际交往困难是存在的——不论你同不同意,我都假设有这样一种情况。至于团体治疗的目标,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团体治疗就是为了帮助每个成员尽可能多地了解自己如何与团体中的每个成员相处,包括治疗师。我的治疗只针对此时此地的情况,菲利普,这是作为治疗师必须掌握的基本理念。换句话说就是,团体治疗的内容无关过去,只管现在。我们不必去深究每个成员的过去,只关注成员们当下的情况。针对‘此地’,指的是不去管成员们在其他关系中出了什么问题。我首先假设成员们会在团体中表现出和困扰他们的社交生活相同的行为,然后进一步假设,最终他们会把在团体中建立关系的体验推广到他们的外部关系中去。明白了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些阅读资料。”

“现在清楚了。团体治疗有什么基本规则吗?”

“首先是保密性,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团体里其他成员的事。其次是努力袒露心声,并诚实表达你对其他成员的看法。最后是任何交流都要在团体内进行。如果成员之间在团体以外有单独接触,必须把话题带回团体内共同讨论。”

“这就是唯一能使你同意指导我的途径?”

“完全正确。你希望我训练你的话,这就是先决条件。”

菲利普默默地坐着,闭着眼睛,双手紧握抵着前额。随后,他睁开眼睛说:“我同意你的建议,前提是你愿意把团体治疗时间计入指导的时数。”

“这就有点过分了,菲利普。你能想象这样做给我带来的道德困扰吗?”

“那你能想象你的建议给我造成的困扰吗?我从不想重视与任何人的关系,你现在却要我把注意力转向与他人的关系上。另外,你难道不是在暗示我要提高社交技能才能更加胜任治疗师这个工作吗?”

朱利亚斯站了起来,把咖啡杯拿到水槽边,感觉自己莫名地被绕了进去,不禁摇了摇头。他回到座位上,缓缓吐了一口气,说:“有道理,我同意把团体治疗时间计入指导时数。”

“还有一件事,我们还没有讨论这个交易的具体安排,也就是我为你提供有关叔本华的指导这个交换条件。”

“无论这件事我们打算怎么做,都得先缓一缓,菲利普。再给你一个治疗建议——避免与患者建立双重关系,否则会干扰治疗。这里的双重关系指的是各种附属关系,如恋爱关系、生意关系,甚至是师生关系。所以为了你好,我更建议我们保持简单明了的医患关系就好。因此我建议先从团体治疗开始,然后再进入指导关系,接下来,可能但不保证,才是你的哲学教学时间,尽管目前我并没有很渴望去研究叔本华。”

“不过,我们能不能先为后续的哲学咨询定个价?”

“这件事还没确定,况且也为时尚早,菲利普。”

“我还是想先确定一下费用。”

“你还真是让人惊奇不断啊,菲利普。你最担心的事和你不在乎的事都那么出人意料!”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问,合理的费用是多少?”

“我的指导费用和我的个人治疗费用一样,但对初学者可以打一点折。”

“成交。”菲利普点着头。

“稍等,菲利普。我想确定你认真把我以下这些话听进去了——我并不重视学习叔本华哲学这件事。当我们第一次谈到这个话题时,我只是表现出了一点点兴趣,想知道叔本华是如何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和帮助的,你却自作主张地以为我们已经商定了一个计划。”

“我希望能引起你对他作品更强烈的兴趣。他的许多观点对我们这个领域很有价值。他在很多方面都比弗洛伊德超前,弗洛伊德大量借用了他的成果,这却没有得到承认。”

“我对此不抱任何成见,但是,我再重复一遍,就你所说的那些关于叔本华的事并没有激起我任何欲望去深入了解他和他的作品。”

“也包括我在讲座中提到的他对死亡的看法吗?”

“尤其是这一点。一个人的本质生命(essential being)最终会与某种模糊的、虚无缥缈的宇宙生命力量重新结合,这种想法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安慰。如果意识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安慰呢?同样地,当我知道我的身体分子将被分散到太空,最终我的DNA将成为其他生命形式的一部分时,我也没有得到多少安慰。”

“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读他关于生命之不可毁灭性和死亡的文章。我敢肯定我们读完之后——”

“现在不行,菲利普。我目前对死亡不感兴趣,我只想让余下的日子尽量过得充实,这就是我目前的想法。”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是一切纷扰的终点线。苏格拉底说得最透彻,他说‘要想活得好,就必须先学会死得好’。或者如塞涅卡所说的,‘只有愿意并准备好结束生命的人才可能享受生活的真正滋味’。”

“是啊,这些道理我当然懂,也许抽象地来讲它们是对的。我完全赞成将哲学的智慧结合到心理治疗中去。我也知道叔本华在许多方面都对你大有帮助,但并不是所有的方面。你可能还需要一些补救性的治疗。团体治疗这时正好派上用场。下周一下午四点半是你的第一次会谈,我期待你的到来。”

[1] Schopenhauer,World as Will,vol.2,p.3/chap.1,“On the Fundamental View of Idealism.”

[2] 弗洛伊德曾说过:“没有所谓玩笑,所有的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译者注

[3] 《禁闭》(Huis-clos),法国作家萨特于1945年创作的戏剧,是萨特最具代表性的哲理剧,作品探讨个体与他人的关系问题,以戏剧的形式重申了他的存在主义观点。——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