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个意外
老人将骨哨子提到了嘴边,正欲吹响……
疯了吗!亚力山大!
脑海中的理智还没等感性的洪水稍稍漫起,便毛躁躁地关上了闸门。
他已经死了!你难不成也要搭进去吗?你别忘了你还要干什么!不要去给死人做陪葬!清醒点,亚历山大!
可是......是我把他丢在了那里......如果我坚持......
不!不是!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你难道没有给过他机会吗?亚历山大?他自己放弃了......更何况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接着活下去......那里只剩下一副空洞的尸体,已经没有意义了,亚历山大......走吧!走吧!活下去!这才是你该做的,而不是为了一副僵硬的尸体,为它平添一个伴侣......
是这样的吗?老人不再理会自己的理智,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个孩子。他只是躺在那里,眼睛紧紧地闭着。很安详,看得出普鲁士的刀很快,并没有带来太多的痛苦。他身下的血泊和巨熊被肢解时故意放出的那些残留的黑漆漆,黏糊糊的血液融合在了一起,仿佛是出自一处似的,但显然不会是桑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出血量就有些太过分了,哪怕再有三四个这样的孩子齐刷刷地躺在这里,这样的出血量也是可以啧啧称奇的了。所以只是桑躺在巨熊留下的血泊里吧,等着他走过去,抱起他来。
老人苦笑了俩声,他知道,这些都是虚妄,阳光照进眼里,总会闪出几片有棱有角的光斑,带着梦幻的泡影,麻痹着,欺骗着。
再看一眼吧。老人揉了揉眼睛,再次望了过去。那孩子只是睡倒在了这摊血泊之中吧。老人不免再次想到。他只是睡着了,没错,只是这样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来,一定会醒来,睁开眼,眨一眨,怯生生地坐起身来四下回头,然后敏锐找到老人,一歪头,突然微笑着说一声——“老师,我们走吧”。
泪水很咸,也很苦。老人擦了擦,又揉了一揉红肿的眼睛,下定了决心——他动作轻盈地迈出了腿,尽量做到不被那些士兵发现地踱步向了离他最近的那片灌木丛中。再见了,孩子,再见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向着那边躺在血泊里的小小的身体道别。
对不起......
一阵清脆的哨声突然响起,几乎是同时,老人展现出了不匹配于这个年纪的迅捷速度,冲向了桑的尸体。
你在做什么!亚历山大!你不想活了吗!
去你妈的理智!少特马地命令我!
这自然是吸引了还留在此处的普鲁士军士,但还没有对此做出反应来,一个白色的“幽灵”便在众目堂堂之下闪过众人的眼前,抱起了那具小小的身体。
还有些余温——
老人刚一接触到桑的皮肤,便感受到了一股子温热。来源于哪?老人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寻找着问题的答案。不对!什么时候!他刚要继续迈开脚向前跑去时,一阵寒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是反着光的枪头。老人不免后怕起自己方才的走神来,自然是没有了时间细看,脚踝稍稍一使劲,便反向逃了起来。
那是兵见空了一枪,便有了些恼怒,暗骂了一声,依着最快的速度迅速抽枪,随后回马,再一次将枪头逼了上去。枪尖很锋利,老人即刻便感受到了强劲的风压袭耳而来。他不免受了些惊吓,脚下一滑,抱着桑摔到了一边,又躲避了这一击。但也就在这个空挡,留在此处的五六名士兵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时间将他包围了起来。
呜!
马的铁蹄踏在了一位幸运儿平板的脊背之上,花白的小马凌空飞起,然后华丽的平稳落地,掀起一片带着血色的泥土。老人自然是不含糊,带着桑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马儿双踢飞扬,在士兵们稳了身形,正欲再次攻击的同时向前冲去,然后奋力一踩,方才的刚刚站起来的幸运儿的双肩再次受挫,小马嘶吼一声,逃出了包围圈。
“快去汇报!”听着逐渐远离的马蹄声,倒在地上的士兵捂着脸哭诉了起来,“快啊!”
小花马头也不回的顺着向下的坡道跑着,越来越快。老人感受着袭面而来的长风,摆手擦了擦脸上的土尘,心情好了不少。马儿也享受着速度带来的风压,兴奋地嘶鸣着,又加快了速度。
“好马儿!”老人正要拍拍花白马的脖颈,鼓励下这位矢志不渝的伙伴,可话还没出口,他突然感觉到身体一斜,随后便是马儿一声哀鸣。倘若有人站在一旁,就必然看得见,那一只马蹄已然再也无法抬起,被拖在了这迅猛的速度里,又停不下来,只是片刻的功夫便失了平衡,即刻便摔到在地,沿着山道滚了下去。
老人抱着桑,拼尽力气抬头看去,一块尖石。
老人闭上了眼睛。
一声哀鸣。
预想的疼痛并未到达,腥甜的血丝游离着钻进了鼻腔。老人睁眼一看——他抱着桑趴在小马柔软的肚子上,那马弯下脖子来,伸着老长的舌头舔着他的脸颊。
“是你救了我吗?”老人抬起手去抚摸这匹瘦马,后者蹭着他的手心,呜呜着,声音柔和。
老人将手向前伸了伸,他想要再去触摸一下这位老朋友的脖颈,但还没有做到,马儿便发出了自己最后的一声哀鸣,温度与柔软开始一并离场。
“再见......”老人怔怔地看着这匹将他拥入怀中的瘦马,手停在了半空,百感交集,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
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么软弱了......
但不管怎么说,再见了,我没有名字的小马。
老人站起身来,将桑背在了背上,抽空翻了翻背包——食物受了些碾,有些被挤坏的地方,但还好,不是不能吃。俩件【神迹】安然无恙地躺在,天塌地裂,它们也绝不会出事。
“老师.....”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已经糊涂到这个地步了吗?脆弱到满脑子都是幻想,并以此为生了吗?只不过这些打击......老人苦笑着叹了口气,瘫坐下来。
“老师,怎么了吗?”一只小手摸上了老人干枯的脸颊。不是幻觉!泪水从老人的眼眶中自然而然地迸发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一张熟悉的,憨笑着的脸,映入眼前。
“真是......太好了啊......”老人回过头来,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悸动捂着脸全然不顾形象地抽泣了起来,
“太好了啊......”老人擦了一把泪,但那里显然已经决堤了,这才刚刚擦抹了去,新的一轮就又涌了上来。
“我这是......怎么了啊......”
“停不下来......”
老人瘫坐着,痛苦着。他这个年纪的人,想必是早就忘了眼泪的滋味,哪怕眼见着自己的祖国一夜覆灭,他的内心也多是迷茫,而非想是此刻这样,如此的悲伤,哭得停不下来。
一座小马尸体垒起的墓碑旁,守墓的老人背着奇迹亲吻过的孩子,瘫坐在那,眼泪一把接着一把,停不下来,仿佛也没有必要停下,仿佛一切,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