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初的日子
眼下,我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安全问题上:假如出现野人或是猛兽,我应该如何去防备,如何去保障自己的安全。对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以及应该建造一个什么样的住所,我做了许多的思考:是在地下挖洞,还是在地上搭帐篷?最后,我决定两样都要,至于具体的做法,我不妨在这里做一番较为详细的描述。
没有多久我就发现,我现在待的地方不宜于居住,尤其是因为它太靠近海,地势低洼,比较潮湿,不利于健康,更重要的是这附近没有淡水,所以我决定找到一处更有益于健康、出行更为方便的地方。
鉴于我目前的情况,我在选择住地时首先要考虑下面的因素:第一,正如我刚才提到的,要有益于健康,有能饮用的淡水;第二,能够避开烈日的暴晒;第三,能抵御人或是兽的侵袭;第四,能望得见大海,万一上天开眼,送船来到这一海面,我不至于错过获救的机会——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愿意完全放弃了这点儿获救的希望。
在照着这样的条件寻找时,我在一个山坡下发现了一小块平地。山坡在平地的后面,陡峭得像一面墙,因此不管是人还是兽都不可能从山顶上跑下来袭击我;此外,在这面石壁的下方有一处凹进去的地方,颇似一个山洞的入口,但实际上并没有洞。
我决定就在这岩壁凹处前面的草地上搭起我的房屋。这块平地宽不到一百码,长有二百码,就像我门前的一块草坪,在它的尽头,地势参差不齐地低了下去,一直延伸到海边。这块草地在小山西北偏北的一面,因此在白天的大多数时间阳光晒不到这儿,当太阳转向西南方向照到这里时,在当地就差不多该是日落的时候了。
在我搭建屋子之前,我以岩壁凹进去的那个地方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圆的弧线,它的半径大约是十码,直径也即这条弧线两端之间的直线距离是二十码。
沿着这一半圆形的弧线,我竖起了两排结实的木桩,这些木桩像柱子一样稳稳地打入地下,它们在地面上的高度大概是五英尺半,木桩粗的那一端立在上面,其顶端被我削成了尖形。两排木桩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超过六英寸。
接着,我把在船上截成一节一节的锚链拿出来,把它们一条一条地摞起来放在两排木桩中间,一直堆到木桩的顶部;我又在围栅里面立了一些柱子,叫它们斜着倚住木桩,高度在两英尺半左右,为木桩起到支撑的作用;这样建起的栅栏非常坚固,无论是人还是兽都不能穿过或是越过它。这件工作费了我不少的时间和体力,尤其是在林子里砍伐桩子,把它们运回住地,再楔入地下。
我没有在我的围栅上安装门,而是做了一架梯子,登上梯子翻过栅栏,进到里面后就把梯子拿走。这样我待在围栅里面就像待在城堡里一样,与外界完全隔开了,晚上可以放心地睡觉,否则的话,我就无法睡得安稳;不过,到后来我才发现,这种对来自岛上的危险和敌人的担心根本没有必要。
我又花了极大的力气,把我前面提到过的全部财物、粮食、武器弹药和其他的货物都搬进我的城堡里;我先支起一个用来避雨的大帐篷,因为在当地一年中总有一段时间会有暴雨,然后在大帐篷里又支起一个小一些的帐篷,在大帐篷的上面又盖上了一层我拿帆布时一同从船上拿回来的防水帆布。
现在我不再睡在从大船上搬下来的那张床上了,而是睡在了吊床上,这吊床原是大副的,睡上去很舒服。
我把所有的粮食和怕潮的东西都搬进了小帐篷,其他的货物都搬进了大帐篷里,之后,我堵上了迄今一直开着的出入口,这样正如我之前所说,我就用短梯出出进进了。完成这个任务后,我就动手朝着那山岩里面凿,把挖下的泥土和石块通过帐篷垫到屋外的栅栏里,于是在围栅内就形成了一个一英尺半厚的平台。我在帐篷的最里面挖成的这个洞穴,好比是屋子里的地窖。
我付出许多的时日和精力,才最终完成了这项任务。现在,我得回过头来追述一下其他几件曾占据了我的思想的事情。就在我主意已定,决心要搭帐篷、挖洞穴的时候,想不到密布的乌云中霎时间倾泻下暴风骤雨,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空,之后是伴随而来的一阵响亮的霹雳声。此时,一个思想也像闪电一样掠过我的头脑,这使我感到的惊讶远远超过了闪电本身:噢,我的火药!想到一道雷电可能就会把我所有的火药全部毁掉,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因为我的自卫和食物的猎取全都依赖火药;实际上,火药一旦爆炸,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怕也来不及知道,但是对我自身的这一危险,我倒没怎么去担心。
这件事给予我的影响太深刻了,等雷雨一停,我就放下了我手里所有的活——搭建帐篷和构筑防御的栅栏——做成许多的袋子和盒子,来分装火药,一小包一小包地把它们分开。这样一旦出现意外,火药也不至于在一瞬间全部着火,我把它们分别储藏,之间间隔得很远,即便一包着了火爆炸也不会引爆其他分装的火药,这个活我做了两个星期,我估算我的火药约有二百四十磅,分别装了一百多个包;至于那桶受潮的火药,我倒不担心它会有什么危险,因此就连桶一起放在了我新挖的洞里(在我的脑子里,我称它为厨房),其余的火药我都藏在了岩石的缝隙里,以免它们受潮,对存放的地点我都仔细地做了记号。
在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每天都要带着枪出去走走,既作为消遣,也想看看能不能打回一些野味,捎带着让自己熟悉一下岛上的出产。我第一次出去就发现了岛上有野山羊,这叫我的心里感到了极大的安慰;可不幸的是,那些山羊很胆小,也很机敏,跑得飞快,实在很难靠近到它们。不过,我并没有泄气,相信早晚有打着它们的时候,不久,我真的打死了一只。在我多少知道了它们出没的地方以后,我就埋伏在那里等着它们。我发现,一旦看到我在山谷里,它们即便是在山岩上,也会逃之夭夭,可如果是我在山上,它们在山下吃草,它们就一点儿也察觉不到我,由此我知道了它们的视觉天生的只能是平视或是俯视,它们看不到位置高出它们的物体。因此,我后来就总是采用这个方法,先爬到高处,到比它们高的地方,这样就能够常常地击中它们了。我在这些山羊群中开的第一枪就打死了一只母羊,它身旁依偎着一只吃奶的羊羔,这叫我心里很难受;在母羊倒地之后,小羊仍然一动不动地守在母羊身边,而且等我过去背起母羊往回走的时候,小羊一直跟随着我来到围栅。于是,我放下母羊,抱起小羊翻过了栅栏,想着是驯养它,可它就是不吃东西,我只得把它杀了,自己吃了它的肉。这两只羊供我吃了好些天,因为我吃得很省,我要尽量节省下我储备的食品,尤其是面包。
住所搭建完以后,我觉得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个生火、放柴火的地方;至于这一点我是怎么做的,还有我又是如何扩大了我的洞穴、改善了我生活条件的,我会在以后适当的时候详细地讲述给读者。眼下我得先谈谈我自己,以及我对生活的看法。在这些方面,你们可以想见,我可以有不少的话说。
一想到我目前的处境,我就非常沮丧。因为正如前面提到的,如果不是一场肆虐的暴风雨驱使我们偏离了既定的航线,离开了正常的商业运输线一千多英里,我就不会被抛掷在这座孤岛上,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这是上天决定让我留在了这个蛮荒的小岛上,在荒凉和孤寂中了却余生;每想到这我的泪水就会潸然而下,有的时候,我甚至会不由得诘问自己:上天创造出人类,可为什么又要如此无情地摧残他们,让他们遭受难以置信的痛苦;遗弃他们,叫他们变得完全绝望和无助,身陷这样的绝境,有什么理由还要我们认为,生活对我们是一种恩赐?
可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总会有另外的一些想法很快地跑了出来,阻止我和责备我。尤其是有一天,我手里拿着枪,边在海边走边沉郁地想着我目前的处境,这时,理智却从事情的另一面劝导我说:“噢,是的,你的处境的确凄凉,可是请你别忘了,船上其余的人而今在哪里呢?你们下到小艇上时,不是有十一个人吗?那十个人呢?为什么不是你死掉而他们获救?为什么偏偏是你给留了下来?是这里好,还是那里好呢?”说着我用手指向了海。所以,应该考虑到一切祸事中总有幸事在它们里面,也有更糟糕的事与它们相随。
接着我又想到,我现在的储备是多么充裕,根本没有生存之忧。我真是万分侥幸,那船在撞了礁石搁浅之后,还能最终从那里漂浮起来,被风刮到了离岸如此近的地方,让我有时间把船上的货物全都搬运回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现在的处境会是如何?如果我还像最初上岸时的情形一样,没有生活的必需品,没有提供或是获得这些生活必需品的工具和手段,那我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制作东西或是干活的工具,没有衣服被褥,没有帐篷,没有任何遮风避雨的东西,那我又该怎么办呢?”如今,所有的这一切我都非常充足,而且就算是以后弹药用完了,枪没有用了,我仍然能够很好地生存下去。所以在我看来,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衣食无忧;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在考虑万一出现了意外的情况,该怎么办,等到弹药用完了、等到我年老体弱的时候,我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我承认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弹药会在一瞬间完全毁掉,我的意思是说被闪电击中引爆,所以当闪电雷鸣让我突然想到这一点时,还着实惊了我一跳,这一点我刚才已经提到了。
现在,我要过一种寂寞而又忧郁的生活了,这样的生活在我之前世人可能还从未听说过,因此,我愿意按照时间的顺序,把我的生活从头到尾的一一讲来。根据我的记载,我是在九月三十日死里逃生流落到这个可怕的孤岛上的,当时秋分刚过,太阳几乎就悬挂在头顶上,据我观察,我估计自己处在北纬九度二十二分的地方。
到了岛上十一二天后,我突然想到没有笔墨和纸张,我可能会把日期忘掉的,甚至会区别不出安息日和工作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用刀在一根大木头柱子上用大写字母刻下了这句话:“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我在这里上岸。”我把柱子做成了一个大十字架,立在了我第一次登上岸的地方。在这根方柱的四个面上,我每天用刀刻下一个凹痕,到了第七天我就刻下一个长一倍的,每逢一个月的第一天就刻下一个再长一倍的;这样我就有了自己的日历,可以计算出年月日了。
另外,我还应该提一下,前面我说过我曾多次去到船上,拿回不少的东西,在这些东西里,有些价值不大可用处却不小的物件,我在前面没有交代,在这里我特别地提一下。这其中有钢笔、墨水、纸张,分别属于船长、大副、机炮长和木匠的几包东西,三四个罗盘,一些用来观察和计算的仪器、日晷、望远镜、海图和一些有关航海的书籍,我把这些东西拾掇在一起带了回来,不管我以后能用得上还是用不上;同时,我还找着了三本装帧精美的《圣经》,它们是跟我的货物一起从英格兰运往巴西的,当时我把它们打在了我的行李中;另外,还有几本葡萄牙文的书籍,其中两三本是天主教用的祷告书,这些书我都妥善保存着。还有我忘了告诉读者,我们的船上还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的不同寻常的经历我以后还会提到。我把那两只猫带到了岛上,至于那条狗,在我第一次运回船上货物的那天,它就从船上自己跳进水里游到岸上来找我了,在许多年里这条狗一直是我忠实的仆人;我不需要它为我叼来什么东西,也不需要他的陪伴,我想要的只是它能跟我说说话儿,可这一点它却不会做到。我前面已经提到我找到了钢笔、墨水和纸张,我极其节省地使用它们;之后你们也会看到,在还有墨水的时候,我把事情都记载得非常确切,墨水用完后,我就记不成了,因为我想尽了法子,也没能造出墨水。
这使我意识到,尽管我囤积的已经够多的了,可我缺的东西仍然不少,这其中就有墨水,还有铁锹、铲子、鹤嘴锄以及针、线、别针等;至于亚麻布的衣物和被单等,时间长了,也就习惯没有它们了。
由于缺乏工具,我做每一件事都很艰难,几乎用了一年的时间,我才把帐篷外面的围栅建了起来。那些个木桩真是够重的,我花了不少的时间在林子里把它们砍伐下来,加工成桩子,用更多的时间把它们运回来。我基本上得花两天的时间才能砍伐下和运回一根木桩,第三天再将它揳入土里;我先是用一根很重的木头作为打桩的工具,后来我想到了铁撬棍,尽管找来用了,可用它打桩还是太费时耗力。
不过,我何必要担心我需做的每一件工作都那么费时耗力呢?而且在围栅的活儿干完以后,我真的看不出我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除了每天到岛上的各处走走寻找食物之外。
现在,我开始认真考虑我的处境,以及我所陷入的这个环境,我用笔记下我的状况和我做的事情,我这么做倒不是为了要留给后人看(我也不大可能会有什么继承人),而是想转移分散自己的思想,免得总是想我倒霉的处境,让自己痛苦。如今,我的理智开始能够控制我沮丧的情绪,我开始尽可能地来宽慰自己,把祸与福拿来一一进行比较,让我慢慢认识到我的情况还不算太糟。我按照商业簿记的格式,分借方和贷方,把我幸运的方面与不幸的方面,客观地记录下来,形成对照:
不幸 幸运
我被抛弃到一个可怕的荒岛上,没有一丁点儿获救的希望。 但我活下来了,没有像船上的其他伙伴们那样葬身海底。
上天把我一个人挑选出来,让我与世界隔绝,饱受苦难。 可全船的人就我活下来了,上天既然能奇迹般地救了我,也就能救我离开这儿。
我远离了人类,被孤独、寂寥地放逐在了人类社会之外。 但我没有挨饿,不至于没有供给,活活饿死在这个荒岛上。
我没有衣服遮体。 我是在热带地区,在这里,即使有衣服我也用不上。
我无法抵御人或是兽的侵袭。 但这个岛上没有伤人的野兽,不像我去过的非洲海岸;如果船倾覆在那里,我会怎么样呢?
没有人来和我交谈或是安慰我。 但是上天不可思议般地让船停在了紧靠海岸的地方,使我能够获得了这么多的生活用品来供自己使用,只要我还活着,就能自给自足。
总而言之,这无疑证明了一点:在世界上最糟糕的处境中,也会有利与弊两种情况的存在,值得我们抱有一种感恩的心态。把这一条作为我们在经历苦难时的指南,这样我们就总可以发现出一些正面的东西来激励自己,并把它们归入到对照表中贷方的记录栏里。
现在,我对自己的处境不再感到那么绝望了,也不再常常看着茫茫的大海寻找帆影了。心中放下了这些事情后,我开始全身心地去让自己适应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居住环境和生活弄得好一些。
我在前面已经描述过我的住所,那是倚着一面绝壁搭建而成的帐篷,在帐篷的周围我围起了用粗桩和锚链做成的防护栅,不过现在我可以把它叫作围墙了,因为我在围栅的外面又糊了一层大约两英尺厚的草泥,在大约一年半以后,我又在这堵墙的上面与岩壁之间搭上了一些长的椽子,在椽子上面又盖上了树枝、茅草之类的东西来挡雨,因为我发现一年之中总要下一段时间的暴雨。
我已讲过我是怎么把东西搬进围栅,搬进我帐篷后面的洞子里的。我再要补充的是,这些货物起初都是乱糟糟地堆放在一起,它们弄得我在屋子里连个转身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我着手扩大我的洞穴,让它往纵深里拓展,这石壁是那种很松散的砂岩质地,挖起来并不费力,所以,当我发现岛上并没有野兽会侵袭我时,我斜着向岩壁的右边挖去,挖了一段后,再一次转向右边,一直把石壁挖穿,通到了我的围墙或是城堡的外面,这个洞口成了我出入的一个门。
这个洞穴不单单是为我提供了一个出入口,因为它在我的帐篷以及仓库间的最里面,所以给了我更多存放东西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