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砂痣和脚底疮
part 1
晚上十点,四个人准时在酒店门口会合。
夜爬不建议带太多东西,所以能带的东西越少越好。
秋中,天气还是没有完全从炎热中走出来,吃人的秋老虎仿佛吃多了,走得慢悠悠又沉甸甸。
旁边田北和林小徐一见面就开始卿卿我我,纪佑安似乎和我一样觉得有点尴尬,往我这边踱了几步。
他仰首望天空,我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望,天色幽蓝,星星繁多,月明如勾。
我把目光收回来,瞄了一眼他的侧脸,下颚扬起,不算完美的骨骼线条流畅,看在眼里十分舒服。
这大概就是天生尤物吧?
我心里念叨着“好帅”,又像占了什么便宜一样,借机多瞥了好几眼。
纪佑安举起脖子上的望远镜,向四周眺望了一圈,一边迈出步子一边道:“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我纳罕着再次望天,一低头他已经走出很远。
我急忙追去:“哎哎哎,等我一下。”
我之前因为懒从没爬过山,算起来这也是人生第一次了,没什么经验的我跟在纪佑安身后,身高和气势上的差距,让我像个十足的小跟班。
纪佑安还总是时不时地回头,仿佛在确认我是不是丢了,这时我总是冲他莞尔一笑,以表示“我还好,我没事,我的脚真的不痛”。
他总是偶尔停下来,很有逼格地拿起望远镜眺望,身为一个只玩过玩具望远镜的人,我实在没办法想象这黑漆漆的夜里,他能在里面看到什么。
我甚至想,难道是凡胎肉体无法看到的灵魂?泰山这种拥有悠久文化的圣地,还真说得过去。
正想着,纪佑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我闷头走路本来小心翼翼,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他后背上。而纪社长很不给面子地一个踉跄,意外彰显出我的力气与体重。
这时他回过头来看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撞的缘故,表情别扭极了,急忙回过头去继续往上爬。
我的脚仿佛在短期的磨炼中逐渐肿胀,这不禁让人想起林小徐行李箱的猪蹄,在面子与命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开口申请休息一下再走。
纪佑安倒退回来,坐到了我旁边,嘲笑道:“就这么一会儿你就不行了?”
“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我恍若重生,还没来得及为暂时的舒爽沾沾自喜,便看到他再次十分傲娇地拿起了望远镜。
我被他这随时随地都在装逼的精神所折服,终于忍不住问他,这到底能看见个啥。
纪佑安闻言,似笑非笑,把望远镜递给了我。
这一看不要紧,信息量还挺大。
那不远处勾肩搭背拉拉扯扯的身影很眼熟,不就是林小徐和田北吗?他俩什么时候走前面去了?
我恍然大悟,诧异地问他:“你不会一路就在看这个吧?”
“不然呢?”他大言不惭,“你敢保证他俩不会走丢?”
我哑口无言,只能感慨他对两个人的智商很有先见之明。
坐下来我才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竖着“中天门”的牌子,来之前,费了好几番周折,才勉强选中了“红门——中天门——南天门——玉皇顶”的路线,目前已经到了第二关,我由衷感觉到爬山的不容易,又真诚地为接下来的路捏了把汗。
十月份,路旁的花草树木都逐渐枯黄凋零,凉风吹过的时候,会落下很多干枯的树叶,哗啦啦的,像是夜幕奏鸣曲。
就在这美妙的音乐声中,纪佑安拉着我的胳膊,将我一把薅了起来。
“社长,我还没休息够,能不能通融一下啊?”
“我倒是想通融你——请问你刚刚做的是美梦还是噩梦?”
闻言,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差点睡着都被人发现了。
夜爬的人还算多,国庆节大家放假了,都没什么事,出来旅游也是正常。旁边操着一口东北话的大叔累得气喘吁吁,我路过他旁边的时候他正好抬头,从他疲惫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我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爬山,这项看起来怡情雅致的活动真是在找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色微微亮,我拄着登山杖一瘸一拐地跟在纪佑安身后,约莫凌晨五点,他告诉我,到了。
纪佑安的推断没错,今天果然是一个好天气,远处天与地交接的地方,渲染出一片橙辉,旭日始旦,逐渐散出光芒万丈,朦胧中的黎明逐渐被点亮。
这番日出的美景,已经让我忘记了脚底的疼痛,不禁赞叹大自然带来的强劲视觉美。
我拿出手机,正准备拍照,却看到不远处一对小情侣在激情热吻。
我急忙别开了眼睛,虽然男女朋友之间谈恋爱卿卿我我很正常,但是在这清晨山顶日出的美景下,实在有些煞风景。
我看向纪佑安,他一脸淡定地望着远方。
碍于自拍时的矫揉造作,我磨不开面子,只好请他为我照一张与日出的合影。
又碍于面子,我不敢做什么可爱的动作,站在山顶的树下,比了一个剪刀手,他说好了,我急忙把手机拿过来。
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时,整个人已经处于咬牙切齿的边缘。
那又矮又胖脸又大的人是谁?我的腰呢?我的腿呢?
他满脸镇定:“你就是这样啊。”
这样?很好,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这个形象。
我突然想在这拔地参天的地方领略一下展翅高飞。在心里纠结了一番,我安慰自己,能活着就很好,丑就丑吧,极速降落什么的不太适合我。
所谓“会当凌绝顶”,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感受到这豪迈壮阔的气势,脚下一片雾气朦胧,生长在山尖的植物竞相汲取着天与地的养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居然觉得那些花草树木莫名充满灵气。
鬼使神差,我问纪佑安,你有没有什么愿望,现在许还来得及。
他瞪了我一眼,回过头去继续欣赏日出了。
我略带失望地看了看他手里的巧克力。
要问我用什么来形容日出盛景,搜刮出脑子里所有的词汇,大概能用的也只有“壮观”两个字。平时被人用烂的词,却鲜有人能亲身描述真正的含义。
我和纪佑安在山顶待了三个小时,补充回体力,才晃晃悠悠地下山。
没有了山坡路,下山时比之前轻松了些。一路上,我和纪佑安统一保持沉默,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安静可人,有种难受叫作多说句话都很累。
硬拖着自己疲惫的双腿,我感觉自己从头到脚的关节都变成了机械,麻木地走动让我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气。
人已经累得要就地身亡,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样好的日子里,我能在这崎岖的山路上遇到我的前男友张梓迅,这真是比买彩票还要小概率的运气。
part 2
遇见张梓迅时是在半山腰,当时纪佑安正拖着半死不活的我,莫名让人生出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再加上一晚上没睡,黑眼圈外加精神萎靡的自己就这样和前男友来了个清晨会晤,哦,对了,还有我前男友的现女友。
如果是我单方面看到他也就还好说,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井水不犯河水。问题就在命运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它巧妙地安排相遇,又更巧妙地让他们也看到我。
本想装瞎蒙混过关的我最终失败,张梓迅站在高处的台阶,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环抱胳膊:“你也来爬山?”
我不知道他的语气是不是淡漠,但是一开口挺让人反感的,反感到,他刚准备讲话,我就想捂住耳朵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然而一向肚里能撑船的我并没有付诸实际行动,他望我,我望他,比眼睛大,他必输无疑。
前任见面,分外眼红。
大概是因为夜爬的疲惫,我开始惜字如金起来,能点头的绝不讲话,能一个字说完的绝不加标点。
对于我来爬山这件事,张梓迅的反应是:“哟呵,有进步啊。最近英语学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我恨得牙痒痒,他绝对是故意找碴儿的,只是还没等我整理好反驳的措辞,张梓迅的现女友便拉着他的胳膊,挤尖了嗓子问:“迅哥,这女的谁啊?”
分手后,他的事我多多少少也听说过,我这人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余情未了那段时间,变着法地从别人嘴里打听他。如今一看,脑残了那么久,还好痊愈了。
据说刚分开不久,张梓迅就找好了“下家”,说是个刚进校的新生。我记得没错的话,就是面前这位面相酷似“山顶洞人”的学妹。
我对她用“这女的”的称呼感到不满,于是急忙回答:“你好,我是你‘前面’那位,论先后你得叫我‘姐姐’。”
她一开始好像没听懂我什么意思,反应好一会儿,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旁边的张梓迅也没好到哪儿去,仿佛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他警告我别乱说话。
我这哪是乱说话,当初要是没个三宫六院,我又怎么会全身“绿”。
说是制帽厂也不足为奇。
我不打算再自找没趣,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那学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后。
回头一看,正对上纪佑安不耐烦的眼神。
我撇了撇嘴,示意他给我点面子,可别在这种场合揭我老底,我可是一直把他奉为天之骄子的啊。
这时候,那学妹却道:“哎,后面那是你男朋友吗?”
我犹豫了一下,正准备点头,纪佑安却抢先一步回答:“不是。”
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听到耳朵里还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望着学妹脸上那副了然的神情,我尴尬地笑笑,正打算以“我们赶时间”结束话题,却又听纪佑安缓缓道:“我在追求明书芮,想让她做我女朋友,但是她不同意。”
我被喉咙里一口气卡住,上不来也下不去,于是直接顺着他的话编下去:“你……你跟他们说这个干什么,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接受你。”
他突然绕到我面前,挡住我的视线,语气中难得透着一股温柔,如果看不见他那副悠然自得享受其中的表情,我也许会当真。
纪佑安说:“你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
还没等我接话,他又道:“累坏了吧,下山我请你吃饭。”
任何事情都无法拯救累到虚脱的我,除了吃饭。
一听这个,我赶紧点点头。
下山的路好走,再加上前男友给的冲击,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张梓迅那副吃瘪的样子。我一直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更何况当初被渣男玩得团团转,绿得像苦瓜。原本发誓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不过不得不说,与其形同陌路,还不如见面狠狠地刺激他一下,毕竟这种事做起来真是太爽了。
快到终点时,我对纪佑安道谢,表示刚刚真是多亏了你。
他转过头看着我:“欠我的人情,以后记得还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赚足了面子,对于他锱铢必较这事我并不反感,还十分兴奋地点头答应:“好好好,没问题,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
他瞟了我一眼,兀自去找地方吃饭去了。
我两步并作一步,急忙跟上他。
这顿饭纪佑安最后还是请了,我原以为他也就是逞口舌之快,却没想到这么实在,再加上在前男友面前帮了我,我顿时觉得,自己欠他的好像有点多。
饭债和人情债压得我有点辛苦,一路上,我都不敢再对他的任何决定提出异议。
而纪佑安好像看穿了我这一点,爬了一晚上山后,没有及时去休息,反倒是带着我逛了个街。
一听他说要逛街,我的瞌睡虫顿时赶跑了一些。作为一个钢铁直女,我总觉得逛街这事应该是女孩子之间象征友谊的小船,当男孩子主动提出来时,怎么都觉得有点怪异。
纪佑安不会是弯的吧?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他看了《校花与渣男男友》的激情戏,恍惚间有些脸红。
嗯,甚好。
纪佑安从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停了下来,再次险些追尾的我捂着额头暗搓搓庆幸。
他凝望着我,我心脏乱跳起来,说你看我干什么,他说那你傻笑什么。
我想说我发现你不是弯的,可那清冽的目光落在身上,让人难以启齿。
街边有卖蒲扇的,纯手工打造的,扇柄上还挂着红色的吊坠。劳动人民真是太有创造力了,一个简单的蒲扇居然能够做到如此精致真是不易,我觉得只做蒲扇真是太浪费人才了,这么好的手艺,应该有更大的用处才对。
旁边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六十元一把,我看向前方的纪佑安,正好他也在看我。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总得带点纪念品回去。本来打算顺路也帮他买一把,当作报答人情。可当我算出来六十乘以二等于一百二时,顿时觉得这价格比较适合抢劫。
纪佑安依旧一副你快买的表情,我只好忍痛道:“阿姨,我只有一百块的‘零钱’了,可以卖给我两把吗?”
那阿姨犹豫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冲我温柔地笑笑:“可以微信支付。”
我万分纠结地付了钱,想到花了这么多钱,一定要买两把结实的,用到天荒地老。那一排排扇子像走马灯似的摆在那里,一眼望过去,清一色的即视感让我很难挑选。
卖扇子的阿姨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劝我:“姑娘,这些扇子都一样。你放心,我亲手扎的,肯定结实。祖传几代下去都没问题。”
我报以勉强的微笑,一边拿起扇子一边想:哪个脑残会拿扇子传给后代啊。
纪佑安从我手里接过扇子,反复琢磨了一番。
我说:“做工精良,带有当地的特色。我是为了收藏才买它的,能算是回纪社长一个人情吧?”
他继续研究着扇子的构造。
“早知道这是还人情就不让你买扇子了。”
我:“……”你为什么不早说?
街上人逐渐多了起来,这个时间大都是刚过来出游的,抑或是刚从山上下来。不过旅途中不乏诸多颜值担当,我打了个哈欠,欣赏着来自不同地区的帅哥,然而地面上不知道被谁扔了一块石头,有我拳头那么大,差点被它暗算。
在即将与地面近距离接触时,纪佑安一把把我拽了起来,胳膊被扯疼是次要的,关键是他动作快得要命。
总算是有惊无险。
我借机扶住他的手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站好后急忙道谢:“谢谢社长,要不然我就毁容了。”
他干净的脸上除了对我的无奈,总算是多了点其他表情,像是笑容,又像是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这差点一摔,倒是让我完全打起了精神。
就在我做好心理准备要痛快地逛个街时,纪佑安回头告诉我,他也困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part 3
睡一觉后,也离预计的返程时间不远了。
林小徐难得没有再和田北腻在一起,我睡醒的时候,她正穿着睡衣在客厅沙发上嗑瓜子。
喝了口水润了下喉咙,我问她:“怎么舍得分开了?”
她说:“没听说过小别胜新婚吗,适当的距离能保持两个人之间的甜蜜感。”
不愧是看过诸多爱情片的人,谈个恋爱都那么专业。
我顺手拿了个苹果,坐在她对面一边啃一边看四级词汇表,林小徐安静了没几秒钟,又把刚刚的问题甩给了我。
“你怎么舍得和纪社长分开了?”
这个问题问的真是……
“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每天黏在一起做什么?”
这话说完,我自己暗暗琢磨了一下,怎么听都有种莫名的酸味,找个形容就是:类似于南极企鹅永远也无法到达非洲。
她又说:“今天我吃饭时还碰到咱们学校的女生了呢,她们好像知道纪社长的房间号,要来找他表白。”
短暂的几秒钟里,我的情绪历经了一个巨大的起伏,一想到纪佑安那张千万年的扑克脸,我就替那热脸贴冷屁股的女孩子感到忧心忡忡。
林小徐可能觉得我对纪佑安蠢蠢欲动,便在旁边努力添油加醋:“纪社长长得帅,又是外文系的才子,真想知道有一天他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我翻了翻词汇表,有点忧伤,还有这么多单词没背完,要是纪佑安不定时抽查,估计又要玩完了。
这还不算结束,林小徐又说:“哎,对了,我听田北说,纪佑安每天晚上都对着电脑,谁都不知道他忙的什么。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有了女朋友就是没告诉我们啊?”
我刚想说你胡扯,在一起那么久我都没发现蛛丝马迹。谁知道翻书的时候太快,不小心撕扯了一页,“刺啦”声紧跟在她的尾音后,望向林小徐的时候,她一副自己“何罪之有”的表情,快速地溜去房间。
我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看词汇表。
走了好,她太吵。
可是经过这么一折腾,心也没法静下来了,看到那么多单词没背,我的强迫症突然占据主导地位,硬逼着自己学下去。如此反复多次以后,我还是没办法沉淀下来。
就在第六次背错了第一个单词后,我决定不为难自己,出去走走。
然而好不容易自己肯放过自己,老天又不肯让着我,在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几个在纪佑安房间门口徘徊的学妹。
其中一个说:“应该就是这儿了吧,洛颖,去吧。”
“我有点慌,再说,万一我们找错了怎么办?”
说话这个应该就是洛颖,我装作打酱油路人甲的样子,从她们身边穿过。反过头一想,自己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本来就是路过,为什么要装?
莫名而来的正义感顿时让我挺直了腰板,底气足了几分。
这时候身后突然有人跑过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那群人里的洛颖。
她问我:“学姐你好,请问纪社长是住这个房间吗?”
“住”还是“不住”?
我心里百感交集。
旁边有人突然道:“你不是英语社的明书芮吗?外交官?”
我说是,我是明书芮。
洛颖几个人立马一副见到救星的表情,当事人更是一把拉住我的手,热泪盈眶道:“明学姐,太好了。我喜欢纪学长很久了,从踏进校门的第一天起到现在大二,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表白一次,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这事也太考验我了,就好像踩着老板跳槽,压着上司升官一样。
我看了看那可怜的学妹。
也是时候让她明白社会的残酷了。
旁边的人好像看出我的犹豫,又说:“明学姐,你就帮帮她吧,她都喜欢纪学长一年了。听说你在文学院算是挺有才华的……”
事实证明,残酷的社会有时候也需要诚实的人。
我还是心软了。
上前去,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纪佑安,正好少了很多麻烦。
我把情书举到他面前,他略带讶异地望着我。察觉到不对劲,我赶紧把躲在身后的我学妹拎了出来。
“纪社长,这位学妹和你有话要说。”
还没等我撤离战场,纪佑安却疾步上前,一把将我拉了回去。
一开始还是拉,后来就可以用拖来形容了。
望着手腕上那只手,我的体内血液突然发烫起来,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要做什么,可是他攥得太死,躲是躲不开了,解释又不让我说话。
那学妹一副遭受暴击的表情,我连忙摇摇头,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一开始是真的想帮你来着。
我说:“纪社长,你这是干什么?”
他把我拉到他面前,扶着我的肩膀,万分宠溺道:“听话,我错了,你别闹脾气了。”
“……”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低头趴在我耳边,说了“还人情”三个字,突然就让人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背对着那学妹,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纪佑安一招就把我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彻底打碎,做个人可真难。
过了几秒,我终于听见那女孩的声音,她哽咽着:“学长,你一定……一定猜到我想说什么了。你可以不喜欢我,没关系。可是你骗我做什么?明学姐很……很显然是个局外人。”
我哪就像个局外人了?
她又沉默了几秒。
“真不好意思学长,打扰了。再见。学姐也再见,希望你早点找到男朋友。”
不过说来,还真不得不佩服洛颖承受打击的能力,如果当事人是我,碰到这种情况,估计早已经掀桌走人了。
大概她走远了,纪佑安立马放开我,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他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半个身子倚在门板上,这让我很担心如果有人突然开门的话,他会不会直接倒下去。
纪佑安说:“把以字母S开头的词汇背一下。”
我诚实,我认,我说我不会。
他表示这么有闲心关注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如早点把单词背好,省得每年都要缅怀四级考试。
我:“……”
所谓七分靠努力,三分靠天赋,这真的不能全怪我呀!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该走了。”
“哦。”
我看着他开门进门,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搁下了一样,人情换人情,我得想想什么时候再让自己欠他一次才好。
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余温,等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把手覆盖在了上面。
这是在干吗?我拍了拍肩膀,直接回了房间。
相比而言,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要顺畅许多,主要原因是,在大家质疑我时,我说我其实就是他的跟班,大家都知道了我是谁,又不约而同地觉得,没什么竞争力,走得近点可以原谅。
于是,她们又把送给他的礼物都塞给了我,我不是纪佑安,没办法直接拒绝,就只好拎着大包裹往前走,步履维艰。
而前面的社长走路带风,插着裤兜走了,那背影干净利落得就像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大家都觉得我没有攻击性,所以当纪佑安邀请我和他坐在一起时,同学们都很愉悦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趁没有人注意,我默默地拿出镜子看了看自己。
大概是因为被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整个返途过程中没什么意外,唯一出乎意料的地方就是洛颖坐在了我们的对面。
我一偏头正好和她那双圆圆的眼睛对视上,她的眼睛很亮,给人一种铜铃的感觉。
洛颖礼貌地冲我笑笑,在确定那微笑没有恶意之后,我礼尚往来地笑了。
偏偏这时候,她喊我:“明学姐,可以加个微信吗?”
我愣了愣,纠结一番后,找出了私人账号的二维码递给了她。
这孩子一边扫还在一边笑,就好像加的是纪佑安的微信一样,笑得可开心了。
悬疑片里,当某个人要害死另一个人时,也是这种笑容。
part 4
爬完山回到学校,已经陆续有同学从国庆节的忙季中捞了出来,步入校园的殿堂。
我们宿舍其他两人也回来了,尤其是恋爱中的蒋秀米,满面春风。
她问我们:“你们去旅游了?”
林小徐说是的,我们去爬山了。
她又问:“你们的感情大事进展得怎么样?”
林小徐说,很好很好,开心着呢。
我自认为这是一场与单身狗无关的对话,装聋作哑才是最佳选择。
林小徐却说:“你怎么不问问书芮啊?”
果然,话题转移到了我这里简直在意料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成了纪社长的下属,我的被关注率从各方面有了质的飞跃,在外面,学姐学妹们因为我是纪佑安的跟班而多看我几眼,宿舍里,又因为我是纪佑安的仰慕者而备受关注。甚至有人还说什么好羡慕。
人们总是被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迷惑了眼睛,却忽略掉了事物的本质。
挣扎了很久,我还是把到嘴边的“还不错”咽了回去,并且告诉了大家在山上遇到张梓迅的事情。
蒋秀米听完后,比我想象中还要愤慨,她将酸奶瓶子甩在地上,怒道:“张梓迅现在在哪儿?老娘要手刃了他!”
赵玥宁也没心思刷题了,她表示,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让张同学领略一下降龙十巴掌的威力。
林小徐说:“有点过分了吧?张梓迅当初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张梓迅就是我青春里最绚烂又难忘的那一抹色彩,以前是我的朱砂痣,现在是我的脚底疮。
“你别给我在这扯什么文艺!说事。”
林小徐一句话,迎面而来的是其他舍友皆好奇的目光。
张梓迅吧,在我印象里,仿佛是昨天的牵绊,也好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以前的时候,我这人爱跟风,于是,在那场单纯的太平盛世里,我的青春迎来的第一个兵荒马乱就是张梓迅。
他是校武术队的,那天穿着红衣耍了一套花枪,我的心就跟着他背上的汗珠一起黏在他身上了。
多年名义朋友,终于在高考结束后分道扬镳。然而天公作美,又意外得知我们俩上同一所大学,一来二去,好事多磨。
只是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维持一年,就因为张梓迅多次的劈腿和战争而分手。
一直以来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有所避讳,可是那次却把人领到了我面前,美其名曰是朋友,却有说有笑又打又闹。
士可杀不可辱,于是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说我疯婆子无理取闹,我把他送我的东西全部倒在了他面前,从此分道扬镳。在我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将一支口红甩在了我背上,疼了我一个星期。
从此,我们俩再见面就势如水火。
林小徐听完后,差点情绪失控,她从床上下来,痛恨道:“这也太渣了吧。”
是啊,不渣怎么会分手。
正当我想起过去悔恨不已时,纪渊突然发来消息:“节日过得差不多了吧?该学习了吗,亲?”
请让我再休息几天吧!
我:“纪老师,真不好意思,我最近因为私人问题烦躁得很,急需要放松来缓解我的心情,所以,不学。”
他问:“什么私人问题?”
这还是个八卦的网站指导,什么问题能告诉你吗?
在遭到了我的拒绝后,他非常礼貌地提醒了我距离下次四级考试的时间。
而我也非常礼貌地告诉他,我没在怕的。
“不怕就好,真有出息。”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不客气。”
“再见。”
吃完晚饭后,我和蒋秀米都没什么事,也不想回宿舍,于是一番协商后去了体育场。
在目前的我看来,体育场很大。
我五岁的时候,觉得幼儿园的操场实在是太大了;十四岁时,我又觉得初中学校的操场真是幼儿园的十倍;十七岁时,我又发现,高中的操场才是最宽阔的;二十岁了,又有不同的看法。
人的认知是会跟随年龄和见识而增长的,就像我以前苦苦认定张梓迅,现在一看,他在一众学弟学长中真的普通成路人。
大学的操场很大,可是并没有很多人。
我和蒋秀米散着步,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位同学坐在那里写生,是个女孩子,微胖,皮肤白皙,戴着黑框眼镜,头发烫成了波浪卷,披在肩上。
我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她来回勾勒线条描摹花草,终于勾得满意了,才开始不紧不慢地上色。她注意到了我们,回头温柔一笑。
很快,立体的篮球架就出来了,深与浅,沉静与激昂,色彩搭配起来十分形象。
我说:“同学,你是学设计的吗?”
她回过头,微微颔首算是礼貌回应。
不过很快,我就注意到,这姑娘眼睛有点红肿,还注意到,她右手没有食指。
别人的事情不方便问,可是心中又好奇,我强忍住这种纠缠在一起的情绪,站在她身后,想看看她绘画的水平到底有多高。
画上的东西很少,一眼就可以看懂。篮球架、篮球、男孩。男孩在做投篮的动作。
她快上色结束了,我说:“还不错。”
她表示就是随便画画。
这时候,蒋秀米的男朋友打电话叫她出去,看她为难的表情,我说没关系,你去吧。
她跟我说了好多句不好意思,应该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正好那女孩收起画具,她把散落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背起画板,笑着问我要不要在这儿走一走。
我说好啊。
这女孩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她不漂亮、不完美,却能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我想这就是她们口中的人格魅力。
我正慨叹着人家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女孩却急不可耐地将这种良好印象推翻。
手机提示音“叮咚叮咚”响个不停,我怕是谁的急事儿,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并且表达歉意。还没打开对话框,她就突然问我:“是男朋友吗?”
我望着纪佑安的名字,连忙摇头。
“不是,是我们社团的社长。”
纪佑安发了好多条消息,简明扼要就是,限我三天之内,主动找他背所有的单词。
我看到这句话时惊得瞪大了眼睛,干脆破罐子破摔,回复他:“甭客气,来取我命吧。”
这时,旁边的姑娘说:“我是你学姐呢。”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明书芮吧?英语社团有名的外交官,和纪佑安走得很近。”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名声大噪,但是这种“见到谁谁都认识我”的感觉实在是有点不安,就好像你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在观察你的一言一行。
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却笑得一脸深意。
她说你喜欢纪佑安吧?
突然的疑问句让我有点发虚,此疑问句非彼疑问句,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有着很大的杀伤力。
我急忙否认:“这么说吧,纪社长的粉丝太多了,我就是粉丝里的一员,不敢有非分之想的那种。”
她轻轻点头,笑得却更加有深意。
我的这个理由……在无形之中给自己越抹越黑。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画画吗?”
我茫然地摇头。
她说:“为了钓男朋友。”然后用少一根手指的手捋了捋马尾,“我叫宋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