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琉璃
“这都亭西驿的排水沟渠入口,就在此处。”李宝儿引着展昭和朱七到了后院,指着角落里地上的一块生铁板说道。
“何以这里用生铁板盖住?”展昭好奇道。
“原先这里也是用砖垒起来的。可是只要垒起来,不出三五天准就塌了。不止如此,驿馆里其他几个排水口也都是这般模样。”李宝儿有些颤抖地说着,然后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神秘地对二人道:“据说这都是恶鬼所为。那恶鬼能飞天遁地,专靠吸人血肉为生!”
这是李宝儿第二次提到恶鬼,而且说得斩钉截铁。展昭不禁大起疑窦,问道:“你白日说的恶鬼,莫非就是...?”
李宝儿迅速点头道:“正是正是!小人可是亲眼所见。昨夜......”
昨夜李宝儿睡到后半夜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起身去如厕。侍者的寝室就坐落在驿馆后院的西南角,离伙房和水房均不远。但茅厕则修建在对面的角落里,靠近东偏门。原本如此安置是为了方便掏粪的车辆出入,也防着异味和脏东西污了水房和伙房。但这可就苦了一众侍者,想要如厕就非得穿过大半个后院不可。尤其是遇上雨雪天,极其不便利。而寝室里是大通铺,住的人也多,不便放置马桶或痰盂。所以个别侍者为了偷懒,在天气不好或者夜晚时就偷偷溜到角落里解手。
睡眼惺忪的李宝儿出了寝室刚溜到角落边上,就看见两个黑影从排水沟渠里钻了出来!李宝儿登时汗毛倒竖。
“那两个恶鬼满身漆黑,獠牙利齿,眼里要喷出火来似的。别提有多骇人!”李宝儿边回想,边瑟瑟发抖地说着。
“那你当时在做甚?怎么不唤人来?”朱七大奇道。
李宝儿有些发急道:“小人当时就晕过去了,哪还记得呀?直到早上被其他人发现,小人才醒过来。小人跟他们辟讲了半天,可就是没人信小人的话啊。他们说是小人做梦魇住了,还有人说小人是想偷懒,不想上值。小人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展昭问道:“那后来呢?你为何不跟上司回禀?”
李宝儿叹道:“后来就出了人命,整个驿馆上下都像没头苍蝇似的,谁肯听小人的禀报?”
展昭心知有异,冲朱七打了个手势,二人一起使劲,将沉重的生铁板挪开。铁板之下闪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
深邃如渊。
隐隐有阴风袭来。不知深几许。
都亭西驿厅堂里依旧灯光透亮,还不时传出侃侃而谈的声音。
“二位使臣,请满饮此杯,且听在下道个情。”汪乙端起酒杯,向在座的三人微笑致意道:“在下忝居卿二之位数载,整日里看不尽的公文案牍,每天满嘴的等因奉此。就是来此都亭西驿,也多是与山育使臣会面匆匆相晤。对二位使臣往日里疏于照料。平日里虽说心里亲切,却难得机会亲近。这里一杯薄酒请罪,还望二位见谅海涵。”说完便端杯饮了。
“在下不过朝廷治下的边陲部曲佐领,安敢当大人如此折节?”没藏俄旁皮笑肉不笑地陪着喝了一杯,说道。
“没藏使臣莫要如是说。”汪乙觑了一眼在一旁独酌的野利目近,笑道:“自前唐以来,西北一直兵戈不止。若非党项各部镇守,恐怕那里至今还是狼烟遍地。不仅如此,有你们为朝廷藩篱,大辽和西域诸番都不敢肆意妄为,朝廷在边陲省了多少心呢!也给在下省了多少力呢。再者,如今的党项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六畜兴旺,诸位亦不枉负朝廷和诸先祖殷殷所期啊!”
这番套话,朝廷时常下的抚慰旨意里也时常带有。只是汪乙款款说出,倒也诚意十足。见野利目近也望向自己,汪乙便起身亲自手执酒壶,边给二人斟满,边说道:“如此功劳,官家定必会有恩旨赏赐。诸位本就是党项贵介子弟,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京为使,帮扶部族经营父祖事业,实实是不辞劳苦。未来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的。在下再敬一杯,预祝二位使臣他日青云直上。请!”说着便举杯。
汪乙话音刚落,没藏俄旁便满口君恩深厚,潇洒自如地附和。野利目近却沉默地思量着:看来,官家近日要颁布旨意的传闻是真的。恩旨的内容会是什么?该如何应对?野利目近不禁皱起了眉头。
吕嵩睨了一眼眼前两个心思各异的人。慢慢放下了酒杯。
一时,一个侍者走了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汪乙,并低声向汪乙耳语了几句。汪乙听完脸色微变,迅速扫了一眼手中的纸张,随即向吕嵩使了个眼色。吕嵩心知有异,从容向没藏、野利二人道了声“方便”,起身跟着汪乙出了厅堂。
汪乙快步拉着吕嵩走到廊庑角落里,压低嗓门道:“镇岳兄,果然有蹊跷。”说完抬眼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接着说道:“这是刚刚我手底下人从太医院局取来的。”
吕嵩接过那张纸,原来是一张医案。只见上面写道:山育木哥,卅二岁。目中黑睛少而白睛多,面色眺白,神怯也。黑睛少,肾虚也。黑睛属水,本怯而虚,故多不耐寒暑、脾胃虚症也。乃多年纵酒色欲故。惟心旺体壮,体赋强于常人,乃自垂髫之年习武得之。夫唯戒酒色,缓进补,定时入寝,则虚症自愈。
下面则是太医局开的药方,无非是用于肾虚之症的温补方子。吕嵩一目十行看完,不解问道:“这不过是普通医案,有何蹊跷?”
汪乙摇头道:“方才赵太丞来驿馆给山育木哥号过脉。”说着从袖中拿出赵俊卿开的方子给吕嵩,道:“太丞分明说过,山育木哥是有先天的心疾,且颇为凶险。可太医局给出的医案却写着‘心旺体壮’,这即是说......”
“山育木哥的身份有诈!”吕嵩冷冷说道。脸色铁青。
一息火光,划破了黑暗。
排水沟渠里,浓厚的泔水气息迅速逼上来,令人作呕。
由于靠近伙房,泔水和腐烂食物丢得到处都是,苍蝇臭蛆也随处可见。乍一进到排水沟渠,朱七便忍不住吐了出来。
“屏住气。用嘴呼吸。”展昭举着火折子,低声提醒道。
朱七抬手用袖子遮住鼻子,紧跟着上来,悄悄说道:“都头,你是疑心那两个恶鬼与都亭西驿的命案有关?”
展昭点点头,说道:“不错。”
朱七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说道:“难不成真如都指挥使推断,他们尚在都亭西驿里?”
展昭低着头,仿佛在找什么。缓缓说道:“我想,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
朱七好奇道:“何以见得呢?”
展昭用手一指地上,说道:“你看。”
朱七顺着展昭手指的方向,发现地上似乎是两团黑乎乎的布。用火折子一照才看得清楚。原来是两件湿透了的夜行衣。
“这,这是......”朱七迟疑着说。
“我想,他们就是在这里换的衣装,然后潜入了都亭西驿。”展昭说完,把火折子递给朱七,示意他照亮。也不嫌脏,自己亲手翻开那两件夜行衣,赫然露出两个‘罗刹鬼’的面具!
展昭定睛瞧得清楚,冷冷说道:“是他们。”
朱七立时反应过来:“都头说的,可是当日与你交手的两个‘罗刹鬼’?”
展昭点头说道:“不错。”
朱七怒道:“这两个鬼家伙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京师重地行刺朝廷外藩使臣!”
展昭反而冷静了下来:“想不到,又在这里遇到他们。”
朱七疑惑道:“可是,他们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按都头与他们交手的经历来说,他们的功夫可是不低啊,何以放着党项的使臣不杀,却要对一个纲纪随从下手呢?”
这也是展昭不解之处。两个‘罗刹鬼’的身手之高可说是生平罕见。若不是当日自己实施偷袭,恐怕自己要同时对上二人,后果必是凶多吉少。这样的两个刺客,如此大费周章却为了只杀一个下人,的确是令人匪夷所思。
思量着,展昭说道:“眼下也不能断定二鬼就是凶手。只能说是推测。但是二鬼来此,定然有所图。跟我走。”
说着,展昭将两个面具和夜行衣用随身带的捆绳绑起,并接着往深里走去。
见展昭没有上去的意思,朱七一怔,问道:“都头,咱们不是已经发现证据了么?还要追查什么?”
展昭说道:“这都亭西驿里的秘密不少。今夜那个没藏俄旁鬼鬼祟祟的,我要看看他盖子里到底是副什么下水。”
朱七只好捂鼻忍着恶臭,紧随展昭而行。
走出不过一箭之地,排水沟渠的主干道两旁便分出了数条窄道。展昭好奇地看过去,却发觉这几处窄道口入处都用一人多高的铁门铁栅栏封着。铁门上挂着粗重的铁链铁锁。
见展昭停下脚步凝望着铁门,朱七问道:“都头,这里是......?”
展昭说道:“我若没猜错,上面就是都亭西驿的客房。”
窄道里,倚靠着几架竹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