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光
垂拱殿内。
赵桢正审阅着送来的劄子(即奏折)。庞策则在一旁悄悄的整理。年轻的帝王近几个月来十分勤政,除了节日和生辰歇息一下,几乎每日都似这般忙到将近子时,第二日不到卯时便又起身。饶是庞策过去打熬的好身子骨,也不禁累的人仰马翻。
“官家...”庞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唔。”赵桢头也没抬。只随口应了一声。
“官家,天已近子时了。官家如此勤政,要当心龙体啊。”庞策毕恭毕敬轻声说道。
“子时了?”赵桢一怔,这才搁下笔,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脖颈。庞策见状赶紧趋步过来,给赵桢轻轻捏肩锤头。赵桢闭上眼由着庞策摆弄,不多时疲惫感便消了大半。缓缓睁开眼,赵桢觉得精神过得去。庞策招招手让守在一旁的小内侍端过早已备好的宵夜果子盒,里面各种小碟子堆着十般糖、澄莎团、皂儿糕、糖霜韵果、香椽子、嘉庆李子等等蜜煎时果,颜色各异琳琅满目煞是好看。
见赵桢只随手捻起一颗李子吃了,庞策问道:“官家,是不是不合胃口?”
“是有些饿了。想吃一碗羊肉羹。”赵桢说道。
庞策赶紧叫过内侍道:“去吩咐尚食局,让他们速速进羊肉羹来。”
“罢了。”赵桢摆摆手说道:“让御厨这个时辰杀羊做羹,往后他们就会揣度朕的喜好引为惯例,夜夜宰杀好了羊备着,一年下来岂不是要宰杀数百只?朕不过是今夜偶尔为之,又不是天天想吃。何必如此浪费?再说,西北和西南尚有吃不上饭的饥民黎庶,朕如此铺张,于心何忍?”
庞策听了不禁动容,说道:“官家如天之仁,可直追古之历代先贤圣君!”
赵桢听了一笑,说道:“今后跟在朕身边,少说这些逢迎之辞。朕亲政才多久,还未广布德政于天下,哪来的如天之仁?”
庞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讪笑着转圜道:“奴婢说的是心里话,并非不是刻意媚上。可就奴婢所知,即便民间普通的世家富户,各式宵夜点心、歌伎舞者也都是常备。更何况天家呢?”
“朕知道。朕富有四海,一碗小小的羊肉羹算得上什么?只是由奢入俭难嘛!再说,但观今日官场,底下人揣度上意成习。今日开了这个小口子,他们在私下里不定就把这件小事执行成什么样子了呢。”说着,赵桢脸色拉了下来。
庞策本想顺着赵桢的话说下去,忽的想起赵桢刚说完不爱听颂圣的话,便打住了。正思索着如何回话,便听赵桢一边翻劄子一边说道:“吕嵩和汪乙还是能办事。这早晚还送了劄子进来。”
赵桢看着劄子,眉头却逐渐拧了起来。良久,赵桢起身,在殿里慢慢踱了几步,说道:“他们二人已将都亭西驿封锁。吕嵩设下计,要吊大鱼出来。”
庞策一怔,说道:“封锁都亭西驿?”
赵桢沉思了片刻,说道:“计虽是好计,只是太不光明正大。庞策,你即刻去传朕口谕:即便党项是朝廷藩属,如此行事也有违朝廷体制。传出去让其他外藩知道,会以为我大宋置外藩礼仪于不顾,随意拘禁外藩使臣。会闹的外藩人心不稳,朝廷脸面也要紧的。”
庞策连忙揖手称喏,准备退下。
“回来!”赵桢忽的叫住庞策。已经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庞策一个趔趄,赶忙又回过身来静听。
“你不要去了。”赵桢斟酌着说道。
“是。”庞策有些犹豫地说道。
赵桢在殿里踱着步,慢慢说道:“汪吕二人是奉命行事。行如此手段,也只是为了完成差事。‘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朕不能一边让臣下卖命,一边又从旁指手画脚。不然今后臣子如何能安心办差?”
“是。官家圣明烛照,体恤下情......”庞策笑说道。
“朕要你去办另外一件差事。”赵桢冷着脸打断了庞策的话。
都亭西驿内,山育木哥的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什么事?”山育木哥向着门外不耐烦地用党项语问道。
“尊使,在下是都亭西驿的侍者。汪寺卿此刻在厅堂,有些事务想请您过去一叙。”侍者恭敬地在门前用熟练的党项语回道。
略一沉默,山育木哥说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已经睡下了。你去回禀大人,若不是急事就请明天再说吧。”
“是。”侍者应答着。不一会,便听侍者的脚步声橐橐的远去。
同一时间,李宝儿轻轻地敲了敲没藏俄旁的房门。房内的灯点亮着,只是没有人回应。等了半晌,李宝儿乍着胆子推了推门。门没上闩,只是掩上了。李宝儿素来胆小,不敢私自闯进去。只猫着腰趴在门缝偷偷往里扫视。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燃烧过半的灯在桌上点燃着。堂屋正中张挂着一幅秀挺的大字,龙飞凤舞的一个‘藏’字。即便在灯光微暗的房里也掩饰不住凌厉的笔锋和霸道的气势。除此之外都如其他党项使者的房内一般,别无二致。卧室的方向却处在一片黑暗朦胧之中。怎么瞪大眼睛也瞧不清楚。这不禁让李宝儿觉得有些发急。
连背后多了一个人也没有注意到。
司牢里。
‘公鸭嗓’在正道卫昏暗的签押房里,呆呆坐在藤椅上思索着。
赵彪最终被找到了,却是在白玉堂隔壁的院子里。被发现时与王虎一样满身是伤且已经昏迷了过去,如今也是生死未卜。赵彪是‘公鸭嗓’最得力的下属。一身外家横练功夫,即便在正道卫里也算是数得着的高手,等闲二三十人近不得身。同行的王虎虽然功夫稍逊于赵彪,可是能凭本事进正道卫,已经足以说明王虎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从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凶手最多不过三人。既把赵彪王虎二人伤成这般模样并在光天化日之下脱身,还没有留下丝毫身份线索。如此缜密心思和手段,恐怕天下间也找不出几人。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令‘公鸭嗓’不可解的。在发现赵彪的时候,赵彪的手边用血写着清晰的一个‘展’字。而那间院子‘公鸭嗓’也认得。院子的主人,正是他前正道卫的同僚,如今缉捕司第四都的都头展昭!
其实傍晚的时候,‘公鸭嗓’气冲冲地带着几个兵卒去缉捕司找展昭兴师问罪,却只从留守逻卒嘴里得知展昭彼时正陪同都指挥使吕嵩在都亭西驿公干,并不在司里的消息。此刻‘公鸭嗓’已经镇定下来,反复地在脑海中理清着案情:这个姓白的小白脸,究竟是何人?而这小子究竟与蔡都虞侯是何关系,能让都帅亲自下令放人?而赵彪和王虎,究竟是何人所伤,凶手跟这个白玉堂又有何干系?是仇人,还是同党?
还有,赵彪手边的那个‘展’字也极为可疑。而这一切又恰巧发生在展昭宅子里面,虽说展昭彼时不在家中,但展昭与这起事件是否有干系?‘公鸭嗓’不由地又琢磨起展昭其人。自己与展昭交情并不深,可对展昭的履历也略知一二:三年前,展昭在截杀北境刺客一案中立下大功,一鸣惊人。自此便屡建功劳累次升迁:先升任正道卫的队长,而又升到正道卫的第二都的虞侯。接着不知何原因调出正道卫,直接进了缉捕司担任第四都的都头。过去三年来可谓一步一个脚印。如今眼看着就要接任缉捕司指挥使了......这些都是表面上人尽皆知的。平心而论,展昭武艺高强、办差颇有心计。可如同展昭一般的人物,在皇城司里也并不是凤毛麟角。何以独独展昭就能博得上司如此的青眼相加呢?莫非这个看起来不哼不哈的小子,私下里却是极善钻营的角色,偷偷攀上了司里哪根高枝儿?
正胡思乱想着,忽的进来一个兵卒,对着‘公鸭嗓’双手一揖,说道:“禀队长,两位都头回来了,此刻在公事房。正传您去呢。”
‘公鸭嗓’浑身一震。这两个怪物这么快回来了!若叫他们知道了今日发生的事,可该如何是好?想着二人往日里的秉性手段,即便是老于刑讯,见惯了人间惨剧的‘公鸭嗓’也不禁心底一颤。
不对,他们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异族邪灵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