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景风
吕嵩听得一笑,说道:“这都是陈年旧事了。难为汪寺卿还记在心上。”
汪乙是北方人,进士出身相貌俊朗,还精通辽语和高丽语。与辽国的使臣往来会面能直接用熟练的辽语对答,根本不需要通译官。有这几个前提,汪乙刚三十岁出头便坐上了鸿胪寺少卿的位置,兼管都亭驿。虽然官秩不高只是正五品,可当时的鸿胪寺卿年迈多病,从两府里已经传出致休开缺的消息。汪乙便由此一夜之间成为了接替寺卿位置的热门人选,也自然而然成了朝中党派拉拢的对象。
上司赏识,平级同僚羡慕,下司吹捧。汪乙着实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然而就在眼看着汪乙就要被提拔的关口,辽国的使臣突然私下来访,并给汪乙送来大量的金银财物。辽国人对大宋的朝局官场历来在意,似汪乙这般然然升起的官场新贵自然逃不过辽国人的眼睛。此时来访,其目的自然是拉拢这个未来的鸿胪寺卿,以期在两国之间的外交往来上争取更多的回旋余地。汪乙虽非世家子弟,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对钱财不甚在意。而且对方毕竟是辽国使臣,真的收受对方的钱财汪乙也没有这个胆量。但看对方确实也没有什么恶意,汪乙也不好拂意过甚,便半推半就收下了一些辽国的特产人参、雪蛤之类的珍贵药物,以及一个美艳的高丽婢。
彼时朝廷对于官员的升迁考察十分重视,甚至会在即将担任要职的官员家里安置眼线,以察官员是否私德有亏。这事汪乙自然是不知道的。自打他成为候选人的那天起,他的所作所为均未逃过这些密探的眼睛。汪乙在私宅会见辽国使臣,往大里可说是暗通敌国,往小里说是私相授受。无论是何种论断,汪乙的仕途肯定是不用想了。眼看着汪乙即将走上末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支神秘的密探机构突然一夜之间消失了!据传闻是首领包藏谋反之心被太后察觉,便下令对其党羽进行秘密逮捕,这支机构顷刻间土崩瓦解。而汪乙的这一不光彩的档案便被尘封,汪乙在后来也如愿坐上了鸿胪寺卿的位子。
这些事汪乙是后来才知晓的。而私下告知汪乙的,就是吕嵩。当年执行逮捕这些密探的正是皇城司。吕嵩觉得汪乙是朝廷栋梁,惜他的才,便暗地里把此事的档案从中压了下来。
当然,这话虽听起来上合天理下合人情,其中投桃报李之意不言自明。汪乙岂是笨人?更何况自己的把柄还在吕嵩手里。吕嵩如今的语态,让汪乙不禁想起了当年密谈之时那副皮笑肉不笑,却又不怒自威的模样。
听吕嵩如此说,汪乙不禁心里一紧,说道:“镇岳兄施恩不图报,乃是君子心性,爱人以德。今日之事,但凭镇岳兄吩咐。乙愿为镇岳兄马前卒,为兄前驱。”说罢一揖到地。
吕嵩掺起汪乙,执手温语说道:“快快请起。汪寺卿言重了,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此案背后情形复杂,单指着皇城司是决计不成的。还望汪寺卿和鸿胪寺的同僚鼎力相助。”
汪乙赶忙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吕嵩插嘴道:“那么,首先有件事还请汪寺卿知无不言:在皇城司里除了我,汪寺卿还与谁有过私下往来?”
汪乙怔怔看着吕嵩,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嘴唇。一向口齿伶俐的汪乙竟一时语塞。
朱七带着第四都的一百多号人一路小跑赶到都亭西驿。刚到门前,便碰见展昭等在门前。
“不要行礼了。第四都听令!一队立刻列队,把守驿馆大门。二队即刻去后门和侧门、便门把守。三队负责支援,各方巡弋。但有异样,立即放响哨呼应!四队跟我走。”
“是!”一百多逻卒异口同声喊道,接着便按展昭指令分头四散而去。
展昭带着朱七和一众逻卒一边往驿馆里走,一边简单向朱七说了案情。
朱七诧异道:“又是党项人,还死了两个?”
展昭点点头,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朱七小声。接着低声道:“都指挥使在里面。是他下令我们包围驿馆,任何人不得出入。”
“都帅是疑心...凶手尚在此处?”朱七小声问道。
“应是如此。”展昭说着,心里却有些嘀咕。这都亭西驿住的都是党项人,万一处置不慎,那后果......展昭不及多想,已是跟朱七进了驿馆厅堂。
“二位都头,都帅和汪寺卿正在内间等候,请二位即刻移步。请随我来。”跟随吕嵩的逻卒见二人进来,忙上前禀报。
二人略一点头,跟着逻卒穿过厅堂,进了一间安静的偏房。这里看起来像是下人当夜值时暂歇之所。内里并不大,约略一丈见方,布置也极简单。只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条凳。吕、汪就围坐在桌前说着什么,旁边垂手矗立着一个侍者模样的人,见二人进来也就同时住了嘴。
“一刻钟后,你二人就在这间屋里逐个问询这些党项使臣。要问清楚今日他们所有的行踪及所作所为。这位,”吕嵩指了指汪乙身旁的侍者,接着说道:“是驿馆的党项番语通译,由他来协助你们。”吕嵩站起身,已是换了副严肃表情对展、朱二人道:“要客气些。毕竟是外邦使臣,言语上不要开罪。我与汪寺卿还有些未尽差事要谈,就在后堂。一旦发现可疑之处,立刻到后堂来禀我知道。”说完,向汪乙略一点头,二人同时离开了。
“是!”展昭朱七忙揖手道。恭送二人出门。
那侍者就是方才答吕嵩话的人。展昭定睛打量了一下,只见那侍者尖嘴猴腮,唇上留了一撇老鼠似的胡须,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随时都在打着什么主意。这么付尊容是怎么被选中留在驿馆里伺候外邦使臣的?展昭不禁想到。
“小人姓李,二位大人就叫我李宝儿就是。”那侍者向展昭朱七一揖手,躬身说道:“二位大人有何需求,尽管吩咐小人。”
“罢了罢了。李宝儿,你懂番语?”朱七虚扶了一下李宝儿,问道。
“回大人呐,小人是陕西延安府人士。自幼跟家里人在边境榷市边上做小生意,也认得些个党项买卖人,一来二去就会说番语了。”李宝儿嘴里说着,手上也不停。用袖子揩干净桌子,给二人倒水请二人入座。“二位大人快请坐。这屋太小,又不怎么亮堂,实在怠慢二位了......”
朱七将手一让,示意李包儿也入座,接着说道:“不要蛇蛇蝎蝎的了,都是为了差事。你先坐,有话问你。”
“小人不是这台盘上的人,怎么敢跟二位大人同桌而坐。”李宝儿一边谄笑着谢座,一边拿捏着斜坐了条凳的一角。
朱七问道:“这些党项使臣,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李宝儿笑道:“还能做甚?就是在城里逛。铁匠铺子、药肆茶肆、书坊、胭脂水粉铺子...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新鲜。我的娘,有时候买起来一车一车的拉,都跺到后院,等他们轮换的时候拉回国。说是他们国内没有,买回去送人。哦,除了书,书坊说是黄子违禁品,朝廷旨令不让卖给外邦人......”
展昭插嘴问道:“有没有私下交通各个衙门和官员的?”
李宝儿不知怎的,似乎有点怕展昭,便敛了笑容恭肃道:“回大人,朝廷有旨意,外邦使臣只能跟鸿胪寺的人打交道。使臣在东京凡有要与衙门打交道的事,都必须通过鸿胪寺代为传达。更别说私下接触其他官员了。平日里他们出门我们都得有人跟着。一方面是给他们通译,一方面也是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防着有出格的事。”
朱七笑道:“连逛妓馆赌档也都跟着?”
李宝儿也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他们去这些地方也都是鸿胪寺提前指定的。我们也只能把人往那儿领。”
展昭插嘴问道:“那么,前几日白凡楼里死了一个党项人,你听说过么?”
李宝儿起先还谄笑着,听到此处,脸色竟为之一变。
司牢的某间牢房里。
‘公鸭嗓’正悠然撕咬着一条肥腻的鸭腿。吃完后拿起骨头瞄了瞄,仿佛掷飞镖般直接丢到面前被绑在木架上的宋逊私处。宋逊本已很虚弱,吃这一痛更是浑身一颤,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公鸭嗓’一击即中,在宋逊痛入骨髓的吼声中十分得意地狞笑道:“哈哈!怎么样小子,爷爷我可是人称‘镖打东京’!我劝你还是赶紧招了,也少受点皮肉之苦。”
眼见宋逊又昏了过去,‘公鸭嗓’轻蔑地一笑,说道:“连这点打都经不得,真是个废物胚子。来人!”说着站起身,冲门外喊道:“去看看哪个郎中当值,请过来给他酌量着用点药。别叫真死了。”
“是。”在门口待命的正道卫兵卒听他如是说,忙答应着就走。
“等等。”‘公鸭嗓’说道:“再顺道去值事房看看王虎和赵彪回来了没有。我有话要问他们。”
“禀都头,属下刚从值事房过来,他二人不在。”正道卫兵卒恭肃答道。
“不在?”‘公鸭嗓’眉梢一皱,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禀都头,快过未时了。”兵卒答道。
“去那个姓白的小子家查看,就这么个简单差事,要去这么久?”‘公鸭嗓’喃喃说着,边起身出了牢房。
“都头,都头!”忽的一个兵卒迎面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着。
“慌什么?何事?慢慢讲。”‘公鸭嗓’冷冷说道。
“王虎,王虎回来了!”兵卒竭力控制住呼吸,不安地说道。
“回来就回来了,值得大惊小怪?——他们怎么不来见我?”‘公鸭嗓’不满道。
“王虎受了重伤,刚刚送到当值郎中那儿。怕是要不行了!”兵卒急道。
“什么?”‘公鸭嗓’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