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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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翟国 14

睡梦中,重耳突然惊悸而醒。

他从床席坐起,用手捂住狂跳的心口,瞪眼茫然四顾,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心悸、惶恐和不安。

季隗也醒了,披衣过来偎在重耳身旁,借着窗外月光,看重耳神情异常,问道:“公子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梦见了什么?”一面问一面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没什么。”说完,重耳起身,推门出去了。

谷儿听到声响,从耳房里出来,问:“公子醒了?”

“谷儿,你说……有没有可能……”重耳欲言又止。

“什么?”

“瑄儿还活着!”

“这……”谷儿不知如何作答。

沉吟半晌,重耳失魂地说道:“没什么。你回去睡吧,我坐一会儿。”

“我给公子拿件衣服披吧。”

“不用,我回屋里去。”

“哎,时辰还早,公子再睡会儿吧。”

“嗯。”

重耳慢腾腾走入居室,重新躺下。

季隗凑过来依在重耳身旁,拿起公子的手放在自己腹部,说道:“公子摸摸,咱们的孩子又不消停了,这阵儿动得可厉害呢!”

对于做父亲这件事,重耳虽然感觉自己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默认了这个角色,包括应尽的责任。季隗好像从来不在乎他的冷淡,总以她自认为理所当然的方式拉他的手、抱他的胳膊,兀自沉浸于即将做母亲的喜悦。尤其是她日复一日大腹便便的样子,更让他难以拒绝这份生硬的亲热,再也不忍心拒她于千里之外。他果然感觉到了胎动,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神奇。

季隗无限憧憬地说:“大夫说很可能两个都是男孩,公子,给咱们的孩子起名字吧,起得霸气一些,毕竟,等公子将来回晋国嗣位,他们就是晋国公子!”

重耳一听“嗣位”两字,将手抽回,冷冷说道:“去睡吧,小心着凉。”

“公子。”

“怎么?”

“我想吃兔肉。”

“嗯。明日我去打。”

“好!”季隗心满意足返回自己床席睡下。

重耳望着窗外怔怔发呆。想起昨日在乔山上自己不明原由地总感觉心慌意乱、惴惴不安,便提早命车夫驾车回去,打算和舅舅他们一起消磨黄昏时光。

穿过人头攒动的街市,有那么一刹那,重耳眼睛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与他的马车交错而过……心下十分纳罕,不禁回头瞻望……

在与他背道而去的方向,一名少女的背影渐行渐远,那个背影好生熟悉啊,高矮胖瘦像极了瑄儿!但是怎么可能呢?瑄儿已经不在人世,况且那少女身旁还有一名男子作伴,怎么会是瑄儿呢?怕又是他的幻觉罢了!

重耳回过头,茫然若失继续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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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寒气渐弱,天气转暖。

重耳风雨无阻,几乎每日都要上乔山待上几个时辰,天气好时,会待到午后方回。在老樵夫指导下,他渐渐学会挖坑、栽种、剪枝、育苗等植树技法,还学会分辨白皮松、赤松、五针松、黑松、马尾松、侧柏、圆柏、扁柏、花柏等不同树种。

看着自己亲手栽种、浇灌、发芽成活的树苗,重耳感到自己如枯木逢春一般,心里异常欣慰。他常想,瑄儿最喜欢的松树不惧风霜,不畏严寒,姿态挺拔,四季常青,他就多多地培植。而柏树和松树一样四季常青,且气味芬芳、极耐腐蚀,瑄儿也一定喜欢。枫树叶形好看,秋季变黄变红后,更加赏心悦目,瑄儿也一定会喜欢……

据老樵夫说,人死后肉躯会腐化成气,如烟尘般消散于天地宇宙间,只留白骨残存。白骨日久也会渐渐腐朽成灰。灰也好,气也好,烟也好,尘也好,它们又都悄悄弥散于空中变云、变雨、变风,流转游走于乾坤天地之间,滋养大地万物生灵。如果是这样的话,受着心灵的感应,瑄儿一定就在乔山之间,他每种活一棵树,其中便蕴含有瑄儿的灵气,因为她一定也想与他相伴,她一定会到他的树中来栖息,让他重新看到她的生命活力、嗅到她的动人芳香,与他一起仰望蓝天白云的自在潇洒,感受阳光雨露的沐浴恩泽,细数昼夜四季的流转变迁。嗯,一定是这样的,重耳笃定地想。

从此,重耳迷上了种树。他决心像老樵夫一样,把自己的思念种在土壤里,把自己的痴情寄托在瑄儿喜欢的树上,然后看着它们一天天成活壮大,蓊郁成林,由此吸引无数的鸟雀来这里为瑄儿歌唱。想到这些,重耳内心的创伤得到些许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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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从乔山回到宅邸,重耳站在院中,谷儿帮他拍打身上尘土。他一扭头,无意间看到墙头卧着一只狸花猫,便叫它:“咪咪!”

狸花猫立刻应声从墙头跳至院中,径直向重耳跑来,像久违的老朋友一般,停在他脚踝处蹭来蹭去。

重耳见这只狸花猫像极了小时候他和瑄儿一起喂养过的那只,不觉心生怜爱,俯身在它头上、身上摸了几把。狸花猫则冲他“喵喵”直叫。

“谷儿,去拿点肉来。”

“哎!”

谷儿拿来肉和水,重耳亲手喂食,看着狸花猫狼吞虎咽吃饱喝足,开始心满意足地舔爪梳毛,并躺在阳光处休息。

没想到从此以后,这只狸花猫每日会准时在重耳宅邸墙头守候,一见重耳回来,便跳下墙迎上来“喵喵”叫着打招呼。重耳自然又会喂吃喂喝款待它。

渐渐地,狸花猫会跟着重耳进屋,大模大样肆意躺卧。

起先,季隗害怕,但见公子喜欢,也就不好说什么。

久而久之,狸花猫将这里当成了自个儿家,随意出入、自由起居,十分自在。只是比较惧怕季隗,因为季隗坚决不允许它靠近自己,如果公子不在,会凶狠地驱它走开。狸花猫知道这个女主不喜欢它,所以只粘恋重耳。

有时候,看着那只流浪猫依偎在公子怀里撒娇,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公子的下巴,跟公子那么亲密无间,季隗不免涌起浓浓醋意,心下暗想:“唉!我堂堂公子夫人,论和公子的亲近程度,竟连那只猫都不如啊!”

不过,每每想到自己心里藏着的那个大秘密,她便又释然了。

“公子的那个心上人,还活着!公子对此却一无所知!除了与此毫无瓜葛的两个下人以及她,这里谁都不知道。只要她不说,公子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当然不会主动说,她怎么可能主动说呢?她怎能容忍其他女人来与她共侍一夫呢?何况那个人还是公子的心头挚爱!”

想到这些,季隗除了得意于自己的聪明,私底还对公子有些许愧疚,于是,不管重耳对她多么冷淡,她依旧殷勤,依旧跟人谈笑自若,尤其是在叔隗面前。

她常常暗自庆幸,庆幸在新婚之夜幸亏她将错就错、随机应变,才使自己成功怀孕,否则日后哪有机会啊!那份欢愉尽管短暂,尽管后来公子再也没有碰过她,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体面。她喜欢公子,也嫁给了公子,还怀了公子的孩子,在外人眼里,她和公子就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至于情感,她相信等孩子出生后,公子自然会对她越来越好。说不定有朝一日,重耳还会复国为君,那时她更是风光无限!对此,她有足够自信,相信自己才是最终的人生赢家。

从小到大,她一直与姐姐暗中较劲,而她从未输过!她总是会准确揣摩母亲的心思,说母亲爱听的话,做母亲喜欢她们做的事,成功博取母亲更多的宠爱。凡是她想得到的,只要她肯动心机,没有不得手的,哪怕需要暂时隐忍、需要隐藏真实的自己。她可不像叔隗,多会儿都傻乎乎地,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总是惹得母亲着急上火想“修理”她。自下嫁给赵衰后,整天乐呵呵地更傻了!一想到叔隗嫁的是自己夫君的臣子,季隗心里便平衡了许多,毕竟她才是掌握自己命运的最终赢家!

就像那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可恶的流浪猫,轻而易举便得到公子的宠溺。它向公子撒娇求抱,公子就会将它抱在怀里亲它、抚摸它,而公子从来没有真心抱过她哪怕一次!除了那次喝醉。但别忘了,他们之所以能相偎亲昵,是因为她没有反对,嘴上没有,行动上也没有。如果哪天她季隗不乐意了、生气了!轻而易举就会让那只该死的畜生悄无声息地永久消失!

果然,狸花猫在重耳宅邸寄住一段时间后,有一天突然不见了。重耳拿着肉在院里院外无论怎么呼唤它,也不见半点踪迹。他不禁怅然若失,却也无可奈何,只希望有一天狸花猫再次光临,再次将这里当成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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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季隗临盆之日,姨娘和叔隗、赵衰等早早过来聚在产房外,焦急等待婴儿呱呱坠地、母子平安的喜讯。

但是,季隗从腹痛走水开始,已过去十几个时辰,除了从产房内不时传出她痛苦的嚎叫,始终未见胎儿分娩,重耳的心不禁抽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