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阴谋 6
待众人散去，重耳陷入深深的沮丧，原本想着分封之后就可以自由自在安宁度日，即便是操心，也不过是蒲城黎民生计、缴纳朝贡、封地治安等事务，何曾会想到自己即将被卷入同室操戈、争权夺位的烂泥潭里？若果真如舅舅所言，他这个晋国公子岂不是无形中正被逼上一条绝路？
“真希望舅舅是言过其实。”重耳对瑄儿说道。
“可狐大人的分析偏偏言之凿凿、句句在理。”瑄儿放下手中女红，抬头凝视着重耳眼睛：“若真有那一日，公子将如何？”
重耳思忖片刻，说道：“若真有那一日，还是让子推送你回绵山比较安全。”
“那你呢？”
重耳摇头：“不知道。”
瑄儿眼眶有些酸涩，默然良久，低头说道：“从明日始，你教我骑马吧！”
“有马车坐，又何必骑马？”
“你骑马，我坐车，我怕我……撵不上你。”
“我会慢慢骑，我们一起慢慢走。”
瑄儿急了：“若真大祸临头，快快跑唯恐不及，哪里容得你我慢慢走？！”
重耳正色道：“我已经说过，到时候你先回绵山去！”
瑄儿倔强地抬头直视重耳：“我不回去！不管遇到何种不测，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
“前途未卜，生死难测，你会很危险的！”
“我不怕！”
“我怕！”
瑄儿感到自己眼泪快涌出，忙调转身，假装低头梳理丝线，一面偷偷拭去淌出的眼泪。
理了半天，手中的丝线却越理越乱，瑄儿索性放下，倔强地说道：“还是要学！我一定要学会骑马，还要学会使用刀剑！”
重耳蹙眉：“你为何如此执拗？”
瑄儿转过身，含泪说道：“因为有人曾对我说，‘生则异室，死则同穴！’，这誓言难道是信口而发？还因为有人曾对我说，愿意为我做会飞的鱼、会游的鸟。那我为何不能？”
重耳无言以对，纠结半晌，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让我们分开，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愿意！再说我学会骑马，并无坏处，不是吗？我们可以一起逃离，一起到别的地方安宁度日！除非你……不这么想……”
重耳无奈地笑了，继而斜睨着瑄儿说道：“你又没骑马装，看你怎么骑！”
瑄儿笑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诗经《无衣》诗句：谁说我们没衣穿，我们同穿一件袍。）”然后用乞求的眼神央求，“送我一套你的旧衣，我往小改改就可以穿，如何？嗯？”
“不给！”重耳忍笑说道。
“小气！当真不给？”瑄儿伸出手指，做出要抓他肋下的姿势，“给不给？”
重耳最怕这个，笑着一面往后躲，一面说道：“别别！给给给！我给！除了与子同袍，我还与子同泽（泽是内衣）、与子同裳，如何？”
瑄儿停下，想了想，笑道：“‘裳’可以，‘泽’就不必了！”说完，羞红脸颊逃走，回自个居室去了。
看着瑄儿背影，重耳不禁掏出他离开绛城前一日，母亲给他的那只荷包，沉浸于某种难以言说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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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城，铜缇宫为夜色彻底吞没。
汾芳宫别寝内，骊姬与施优趁着晋侯熟睡云雨偷欢。
尽兴之后，优施瘫倒，问：“寡君身体……如今怎样？”
骊姬直摇头：“不怎样，十次倒有九次不中用，天天叫太医诊脉，只以为自己气血亏虚。哼！没有本宫准允，哪个太医敢说他其实是由于前些年纵欲过度？”
优施竖起大拇指：“还是卿卿厉害！哎！你可听说，小戎和吕甥如今也常常暗中厮混？”
骊姬说道：“吕甥？不是给夷吾指导功课吗？还有宫娥在场，难道……”
“两对男女，分处两室，对外说是在指导功课，你信吗？”
“鬼才信！想来也是瞒天过海，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罢了！”
“他俩如何能搞到一块去？胆子也忒大了吧？”优施问。
“难道他们对咱俩……有所察觉？”
“横竖小心些吧，防着他们串通一气坏咱好事！”
骊姬不屑道：“嘁！那吕甥不偏不倚，明哲保身，从不出头，小戎跟他能成什么气候？这个把柄且留着，用得着时再提不迟！唉——”骊姬叹道，“我真是后悔莫及！原本想借赤狄之手除掉申生，哪成想他大胜而归，虽未得到寡君嘉奖，但此次大捷，无疑使世子声望倍增，废储难度也因而大大增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去打赤狄！”
“亲亲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你说，如何才能加之于罪呢？而且这个罪名足以使他日暮途穷、万劫不复！”
思忖片刻，优施说道：“既然寡君目前身体状况不佳，不如让太医力劝其离开汾芳宫一段时日，到围场去骑马围猎，节欲养精，一来调养身体，二来我们正好可以伺机下手……”
骊姬听了，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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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汾芳宫内，精美明亮的错金蟠螭纹梳妆铜镜里，映出一张妆容艳丽、却由于思虑过度而略显憔悴的面庞。
青儿正给骊姬梳头，忽听骊姬叹道：“唉！老了！是不是有白发了？”
其实有好几根，但青儿只说：“有一根白发，要不要拔掉？”
“拔掉！”
青儿小心翼翼拔下拿给骊姬看。骊姬将白发绕在指间端详一会儿，心下自思：国君老了，奚奇大了！我也开始长白发，世子之位也该尽快有个了断！骊姬出神寻思着，不知不觉将白发揪成几段，狠狠掷于地上。
这时，一名跟随晋侯出去围猎的寺人进来，禀道：“夫人，寡君今日在猎苑猎到一只狍子、两只兔子，让给夫人送回来了。”
“知道了。寡君今日圣体如何？”
“回禀夫人，寡君身体安好！请夫人放心！”
“嗯。你们几个在跟前好生伺候君上，给我看仔细了，不许任何女子接近寡君，明白吗？若为了讨好寡君或收了别人好处给寡君制造艳遇，回头小心你们的狗命！”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不敢！”寺人说完退下。
青儿笑道：“夫人就放心吧，猎苑在荒郊野外，不会有女子靠近寡君的。”
“哼！”骊姬冷笑道，“那可说不准，世上哪有不喜荤腥的猫？我一不留神保准会有人趁虚而入，否则也不会有公子雍了！”
“嗨！公子雍不过是贱婢所生，夫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那也足以说明，我们有时疏于防范了！”
“倒也是，若不是夫人细心，还不知有多少不要脸的贱婢偷摸向寡君投怀送抱呢！”
“不说这些了，派往曲沃的人走了多久了？”骊姬问青儿。
“回夫人，有两日了。”
“应该到了吧？”
“嗯，差不多该到了。”
骊姬掐指算计一番，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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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晋侯冷落至曲沃的申生，再也无心读书，每日不停地习武、骑马、射箭，以此来疲惫躯体、麻痹心志。申生不善于向人倾吐内心烦恼，也不苟同于从臣给他提的各种“图谋”之策，他相信清者自清，上天会看到他的清白，庇佑他的忠心。他告诫自己，要忍耐、忍耐、再忍耐。也许有一天，君父会回心转意，召他回宫。即便没有那一日，即便他不再是储君，他也会谨守人臣本分，安守曲沃，忠于君父和国家。
一日，申生正在习武场习射，门隶领着一名寺人走到他身旁禀道：“世子大人，宫里来人了。”
申生一听，急忙放下手中弓箭问道：“何事？”
寺人：“启禀世子，传寡君口谕，寡君因近日经常梦到世子生母——齐姜夫人，所以命世子在曲沃宗庙祭拜。祭拜完毕，按照惯例将胙肉送一份到绛城晋献寡君，以抚慰世子生母在天之灵。寡君说，最好当日之内将胙肉送往绛城。”
申生听了，不由暗想：君父梦到了生母？莫非生母在天之灵看到我境遇惨淡、孤苦无依，便托梦给君父以阻止废储之事？很有可能！很有可能！！
“好的！”申生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另外还有一事。”那名寺人说道。
“请讲！”
“传寡君口谕，鄂城最近有西戎盗贼频频越河侵扰，命世子殿下祭奠之后，速速前往鄂城震慑戎贼。”
“好的，我知道了。”
申生立刻着人安排了这场祭祀。
幽暗肃穆的曲沃宗庙内，灯烛闪烁，层层叠叠的牺牲、五谷、瓜果等祭品摆满祭台。申生在母亲灵牌前五体投地，随鼓乐行着最虔诚的拜礼，他将一切心事向母亲默默倾吐，祈祷母亲在天之灵庇佑他……
祭祀仪式正在进行当中，不料一股莫名阴风忽然破门而入，携沙裹石，无比强劲，吹得所有人一时睁不开眼。
申生打了个冷战，待风平之后睁眼看时，发现祭台上的油灯全被吹灭了！
祭司们赶紧手忙脚乱地重新将灯烛点亮。
跟随申生一起祭拜的杜原款、田祁等从臣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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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骊姬寝不安席、坐卧不宁，掐指计算着晋侯回来和申生祭品送达的时日。正在焦躁不安间，一名宫娥进来禀报：“夫人，世子的祭品到了。”
骊姬连忙起身来到堂外大厅，热情接待了前来护送祭品的田祁。她走到祭品前掀开盖子看了看，然后走到田祁跟前，微笑道：“幸苦田大人了！祭品送得正当时！寡君不久就从猎场回来。到时候，寡君一定会重赏大人！”
“谢夫人！”
骊姬吩咐手下宫人：“先将祭品放入冰鉴内妥善保存，小心宫里的馋猫靠近！带田祁大人到驿馆休息！”
“是。”
将近黄昏时，晋侯从猎苑回到铜缇宫。
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骊姬、少姬殷勤备至地将佹诸迎进汾芳宫。
沐浴更衣毕，晋侯在正堂坐好准备进晚膳。上菜肴的空档，少姬忙给晋侯捏肩揉背，晋侯身心好不欢畅，不时地用手偷摸少姬……
骊姬装作看不见，与梁五、东关五在一旁招呼膳人罗列杯盘、布置菜肴。
从曲沃送来的胙肉被装在一鐏两尺见方的青铜龙纹鼎内由膳宰抬了上来，晋侯看见后，问道：“今日非节非祭，夫人为寡人准备了鼎食？”
“哦！是这样，”骊姬连忙解释，“这是世子特意命人从曲沃为吾君送来的，今日晌午刚到。说是因世子最近频繁梦到其生母齐姜，所以在曲沃宗庙进行了祭祀，并着人送来胙肉给吾君飨用。”
“嗯。”晋侯点点头，“世子历练数月，果然比先前懂事许多！”
骊姬堆笑说道：“可不是嘛！当初吾君力排众议，坚持分封历练世子，是何等英明！现在看来，这番苦心总算没白费！等时机成熟，吾君就将世子召回绛城吧，省得有些人说三道四！”说着，她从膳宰手中拿过切肉的三寸小刀，“这个肉看上去烹得着实不错！臣妾为吾君切一块尝尝！”骊姬走到龙纹食鼎前，小心翼翼地切肉……
此时，有人偷偷将一只饥饿的橘猫放入正堂。那只橘猫很快循着肉味靠近食鼎。
骊姬看到猫，将切下的肉挑在刀尖上端详一番，说道：
“这块有点肥了，吃着一定腻，还是重切一块吧！”说完她将肉丢给了那只靠近的橘猫。橘猫立即扑上去，狼吞虎咽吃下。
还没等骊姬重新切好，只见那只橘猫“嗷嗷”怪叫两声，干呕了几下，摇摇晃晃不出三步，便口鼻喷血栽倒暴毙！
“那只猫怎么了？”梁五指着橘猫惊叫。
骊姬大惊失色，扔掉手中刀子，双手捂嘴，瞪着眼喊道：“天哪！天哪！难道……难道这肉里……有毒？”说完，瘫坐于地……
晋侯以及在场众人都被这眼前这一幕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