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四轮到高二年级的学生做课间操。
第二节课刚下不久，广播台安插在校园四面八方的小喇叭纷纷震动，连续不断的传出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呐喊声。
行政楼前乌泱泱一群人，宁灵刚走下台阶就有人从身后撞了过来，对方勾住她的脖子把她往怀里一拉，宁灵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抬手就是一掌。
“周狗，你怎么过来了？”
“我再不过来，你都把我忘了！挂电话挂那么快，是不是没钱交话费啊你。”周景宇没好气地松开手，冲宁灵旁边的唐唐打了个招呼。
唐唐背手冲他笑了笑，目光落在他勾住宁灵肩膀的手上。
周景宇单手插着裤兜，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过了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颌，“哎，我跟十二班的男生约好了，下午体育课一块打篮球赛，输得人要请对方全班同学喝汽水，到时候你俩记得过来喝汽水啊！”
文科七班和理科八班、十二班是同一节体育课，都在周四下午第三节。
宁灵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模样，半推半就地说，“这样不好吧，我俩又不是你们班的人。”
“没事，我队主力是我，我说了算，而且就算他们不乐意，这不还有哥哥嘛！哥哥请你们喝汽水！”
宁灵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谢谢哥哥！”
老郭扯着嗓子在维持秩序，麦克风发出一长串“滋滋滋”的电流声，周景宇伸手捏了捏宁灵的脸，又跟唐唐点点头。
“走了啊！”
他话音刚落，转身快速往人群的另一边跑了过去。
宁灵揉了揉脸，“这人什么手劲啊，掐疼了都。”
唐唐盯着周景宇的背影看了看，难得低下头没应声。
宁灵拉着唐唐在队伍末尾站好，她前面站着的人正好是苏亭亭，宁灵冲她笑了笑，对方嘴角扬了扬又匆匆转过了头。
“第八套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动——”
广播声一响，操场上成排的小身影整齐划一地抬臂踏步，懒洋洋的跟晚风里的小稻穗一样。
今天是个艳阳天，日光兜头而下，晒得地面像泛起一层油光，远山和绿树裹着金边，亮得都有些模糊。
模糊？
宁灵摇了摇脑袋，眼前有一瞬间暗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光亮，她站在末尾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踢了踢腿，老郭虎视眈眈的在前排盯了一会儿，最后被老师叫走了。
宁灵远远看见了，转头跟唐唐说，“我有点头晕，我先撤了啊！”
唐唐点点头，在她弓着腰匆匆从后面逃跑时，迅速往前跨了一步，站在了方才宁灵的位置上，后面的同学心照不宣的纷纷往前跨了一步，快速将空位填补上。
宁灵一路小跑着到小卖部，买了一瓶冰牛奶喝下才长舒一口气。
小卖部里冷气很足，宁灵绕着货架上的零食转，边看边蹭空调，她刚拿了两包辣条，耳边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她这个位置靠近仓库门边，离收银台有些距离，只听了个模糊声响。
她狐疑的从货架边探出头，迎面正走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理科班的老师，另一个是……
宁灵瞪大眼，迅速缩回了脑袋。
吉祥怎么来了！？
声音越来越近，宁灵心下着急，转头就往后面跑，但偏偏另一条路被正准备卸货的小推车挡住了。
“你说现在这学生到底想什么呢？上课睡觉，下课睡觉，他们就是花钱来睡觉的？还说不得，说两句就顶嘴……”
吉祥乐呵呵道：“现在的学生都很有个性，跟我们那会儿不太一样，我们得把他们放在同等位置去沟通，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开骂肯定是不行的……”
吉祥的声音几乎就落在她耳边，宁灵慌慌张张将辣条塞回货架上，转身退到仓库门边，正思考着是装瞎还是出去坦白，身后靠着的铁门突然一空。
心脏瞬间收紧停住，她刚想回头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对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进去。
铁门一关，光亮刹那退散。
仓库内一片漆黑，吉祥的声音靠近又远离，过了会儿周边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一道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沈雾刚准备松手，宁灵突然惊慌失措地往前摸了摸，摸到他的手肘紧紧抓住了。
“别松手！”宁灵声音一抖，小声说：“我看不见。”
仓库里没有开灯，但门缝外有微光溢进来，足够让人看清眼前事物的模糊轮廓，但宁灵一脸茫然，倒像是什么都看不清一样。
夜盲症？
沈雾这一思索，宁灵更慌了，生怕沈雾松开手，手下不自觉的用力扣紧他的手肘，沈雾顿了顿，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腕内侧。
一道男声响起，“松一点。”
宁灵一愣，“沈雾？”
“嗯。”
沈雾往左边动了动，宁灵宛如惊弓之鸟紧紧抓住他，“你干吗？”
“电源开关在左边的货架上面，”沈雾想了想说，“走两步就到了。”
宁灵忙不迭点头。
沈雾往前走了两步，走第三步的时候，宁灵连忙问，“你不是说两步吗？”
她的声音透露着被欺骗后的紧张，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
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小。
“走两步不是真就两步，这词就跟过两天一样……把眼睛闭上。”
宁灵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就下意识闭上了。
沈雾抬手将开关推了上去，整个仓库瞬间大亮，他适应了两秒，低头就看见宁灵缩在他怀里，紧紧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
“我睁眼了啊。”宁灵说。
沈雾像是才回过神，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他眉间紧蹙，像是不满自己方才的走神。
宁灵眨了眨眼，等视线回归正常之后才有些尴尬得望向沈雾。
沈雾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微微侧身靠着一旁的纸箱闭上了眼，纸箱上还标着四个大字——香辣鸭脖。
宁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巴巴问，“你在这里干吗？”
“睡觉。”
沈雾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依旧闭着，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脸“我没睡好”的模样，但事实上他压根就睡不着，不过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一会。
因为答应了吴音，他暂时将拳馆那边的工作都停了，另寻了一份兼职，但没想到这份工作这么繁琐，他熬了好几天才勉强将手上的活告一段落。
宁灵一脸狐疑，现在都可以在仓库睡觉了？难怪一下课就不见踪影。
“你不怕被老板发现呀？”
“我跟他认识。”沈雾睁开眼，看着她，“还有问题？”
沈雾的语气实在称不上友善，目光也冷飕飕的，跟方才耐着性子帮她开灯的模样截然不同。
宁灵暗自咋舌，这人真是奇怪，明明上一秒还愿意让她抓着手，这一秒就恨不得立马与她撇清关系。
每当她察觉到好像可以靠近他了，他就冷冰冰地反手将人推远。
宁灵舔了舔唇，无奈道，“最后一个，你伤好了吗？”
宁灵只知道他拆线了，但一直不清楚伤口恢复的怎么样，前几天她倒是去过书店一趟，但沈雾没在，她陪着老太太聊了一会儿就走了。
“已经没事了，”沈雾恍然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会儿问，“外婆说，你来找过我？”
“哦，我买了水果想去看看你来着，对了！我放你桌洞里的药你看见了吗？白色小小瓶的那个！那个是祛疤膏，特别有效！我小时候被狗咬了……”
宁灵迎上沈雾的视线，猛地停住，后知后觉想起对方刚才的话。
“对不起啊，我不说了。”她抿了抿嘴，边往门边挪步边说，“那我先……”
“为什么会被狗咬？”
沈雾支起一条腿，仰头看她，表情看起来很好奇。
宁灵心想这人的关注点也很奇怪，但还是开口回答了。
“小时候跟着周景宇去河边玩，遇到一只受伤的小金毛，我想抱它去宠物店的，但它大概是误会我会伤害它，所以咬了我一口。”宁灵举起右手晃了晃，“就手臂这里，不过现在没印了。”
周景宇因为这事还被他爸拿鸡毛掸子打了一顿，后面还是宁灵上去把他救下的。
沈雾像是被勾起了什么记忆，轻声说，“我小时候也有一条狗。”
宁灵有些惊讶，“什么狗啊？还养着吗？”
“巴哥犬，已经送人了。”
沈雾垂下眼没说话，看起来像是又困了，连刚才透露出的那点好奇也没有了。
宁灵默认这是不想再对话的意思，悄悄拉开了仓库门，探头往外看了看，正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方才沈雾说他来这里睡觉。
她脑袋一抽，转身问，“要不要帮你关灯啊？”
沈雾足足停了两秒才有动作。
那天宁灵离开医院之后，高谨说他对宁灵不一样，他先前没细想，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宁灵和沈瑞很像——难缠，但有时候又傻得……挺可爱。
沈雾的后脑勺压在箱子上，微微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地转头看着她，眼神里全是调侃。
“然后再牵你出去？”
宁灵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不由得一愣，连带着耳后根都烧了起来。
她一时分不清是因为沈雾的话，还是因为沈雾，手忙脚乱地拉开门后，头也不回地快速窜了出去。
后来宁灵再想起这一段才恍然发现，她第一次认识沈雾不是在学校后门，而是在这个堆满香辣鸭脖的仓库一角。
少年冷冰冰的躯壳下，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和矛盾的吸引力。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铃一响，班里的男生就兴冲冲地抱着篮球去球场。
宁灵翻着历史知识汇总的小本子，默背中国近现代史的时间轴和重要的历史事件，偶尔遇到总记不住的就拿红笔在底下做标记。
她左手支着脑袋，歪头看本子的时候余光不可避免的落在沈雾身上。
沈雾侧枕着手臂正在睡觉，耳边还塞着白色耳机。
这人睡着之后，看着容易亲近多了。
宁灵刚嘀咕一声，桌洞里的手机就震了震，宁灵掏出来一看，是沈雾的外婆发来的信息，问她沈雾在不在学校，说是发过去的信息他没有回。
宁灵想了想，拿着手机窝在臂弯里，偷偷摸摸地打开摄像头对准沈雾拍了一张。
宁灵毕竟第一次做这种偷拍的事情，图片拍的有些糊，但幸好能看清是谁，宁灵存下照片，连忙给老太太发了过去，心里跟做坏事一样，慌得不行，甚至都没敢再看一眼照片。
教室里不少人都下去了，宁灵合上本子，转头去找唐唐，
唐唐看着书本，咬牙笑得一脸荡漾。
这架势一看就不是在学习，宁灵将她立着的书一翻，果然看到她藏在书后面的手机，手机里，郁可唯正低声唱着“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与世界为敌……”
6月份《小时代》刚上映，郁可唯的这首《时间煮雨》就跟着火了，学校小吃街的奶茶店最喜欢放这一首。
宁灵屈指敲了敲她的课桌，“看什么呢？该下去了，不然你都不用跟世界为敌，你光跟体育老师为敌，你就game over了。”
“我cp的剪辑视频。”唐唐依依不舍地关了手机，第三百零五次发出感叹，“今天也是为我的cp落泪的一天，怎么会有这么般配的一对人呢！我这辈子一定要为我的cp写一个恋爱剧本！我可以不结婚，但他们必须结婚！”
她刚说完，低头就看到沈雾趴在桌上，她看了看后黑板上的时钟，快上课了。
“哎，你不喊他下去啊？一会就上体育课了。”
宁灵犹豫着没说话。
唐唐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醒神，“手机一关我就困了，我去洗个脸，你快点啊！”
宁灵无奈只好转头轻轻喊了一声，“沈雾”。
沈雾枕着手臂毫无动静。
听什么呢，都听睡了。
宁灵斜着身子将脑袋往他耳机上凑了凑，她听不见声响便一直缓慢的靠近，耳边刚听到一道模模糊糊的男声，耳朵上就被塞了一个东西。
“……as the saying that practice makes perfect……”
叽里呱啦的，听起来像是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正在读一段英语短文。
沈雾竟然喜欢听这个？
宁灵一顿，整个后颈跟过电了一样，她僵硬地转过头，视线里多了一张靠近的脸。
沈雾保持着将耳机按在她耳朵里的动作，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她。
宁灵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她视线与他持平，能够看到沈雾漆黑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也能看到他瞳孔里小小的自己。
这人的睫毛还挺长。
眼尾的弧度也好看，是桃花眼吗？
其实单看眼睛，他好像也没那么冷……
宁灵的呼吸突然变得很缓慢，她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远，像是有风吹了进来，又像只是沈雾起伏的呼吸。
“有事？”
沈雾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脸上。
宁灵呆愣愣地张开嘴，“啊。”
“嗯？”
“啊。”
沈雾突然笑了一下。
四周的声响顷刻间滚了回来。
风吹树叶的声音，同学翻卷子的声音，还有人边玩游戏边骂人的声音，被玻璃瓶罩住的教室，终于在这声轻笑里渐渐清晰起来。
宁灵仓皇站起身，一把摘下耳机放在他桌上，视线紧紧盯着在前方的黑板，“那个什么，上课了，对，体育课！”
说完她就落荒而逃了。
沈雾盯着教室门看了一会儿，耳机里的声音已经换成了女声，比方才的男声温柔很多，正在念……
念什么呢？
他皱了皱眉，将耳机和手机一块扔进了桌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