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赘
女性作家大多不漂亮的——有这么一种解释,漂亮女性陶醉于自己姿色,便不思独立不谋发展,生活好像有恃无忧,少不了安顿她的地方。唯不具姿色者,无奈之下只得寻求其他途径以出人头地,写作算是一条捷径。此说还打出舶来的外国理论作依据。
这说法有无道理且不论,至于林徽因实在是个例外,谁不说林徽因漂亮?尽管她以才女著称,可除非读过她若干作品的读者,不然心目中的林徽因,无非仍是位美女。他们的印象来自电视剧和小报或不小的报纸,以及一些徐志摩的、林徽因的传记。有一个倒推论:如果林徽因不漂亮,徐志摩何至于那么狂热地迷恋她呢?这个风流诗人决计不看一眼稍欠姿色的女性,哪怕她才高八斗。于是,德、才、貌俱全的林徽因只剩下了漂亮。
斯人已逝,留存的不少林徽因照片,有些确实甜美可人,毋庸讳言,有的则未必。不是每次照相都能尽显其美,何况有的美质根本照不出来。可人与否,不如看看当年见过她的人如何说。徐志摩的话自然不能作数,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的信里文章里,也没有怎么美言林徽因容貌。其他男性的话最好也不当真,理由无须说了。林徽因究竟何等美丽,由女性见证才更具说服力,理由同样的无须说。所幸,或早或晚见过林徽因的她们,或亲或疏,或老或少,留下了一段段精彩描述。
先看一个美国女同学的:她说林徽因是“一位高雅的、可爱的姑娘,像一件精美的瓷器”。(王贵祥:《林徽因先生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话虽只有一句,却很是形象传神。当时林徽因在美国留学,正当最为青春的年华。
林徽因留学回来,结婚生子后容光依然。郭心晖女士中学时代听过林徽因讲课,她告诉来访者:“一九三二年或一九三三年,林徽因到贝满女中为我们讲演‘中国建筑的美’。她穿的衣服不太多,也不少。该是春天或秋天,当时这类活动一般都排在上午,在大礼堂。我们是教会学校,穿着朴素,像修女似的。见到林徽因服饰时髦漂亮,相貌又极美,真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女。林徽因身材不高,娇小玲珑,是我平生见的最美的女子。她讲话虽不幽默,却吸引人。当时我们似乎都忘了听讲,只顾看她人。”(本书著者和史学家臧振、散文家奚学瑶同访郭心晖老人笔录)
女教授全震寰也曾听过林徽因讲课,也曾类似地回忆:“林徽因每周来校上课两次,用英语讲授英国文学。她的英语流利,清脆悦耳,讲课亲切,活跃,谈笑风生,毫无架子,同学们极喜欢她。每次她一到校,学校立即轰动起来。她身着西服,脚穿咖啡色高跟鞋,摩登,漂亮,而又朴素高雅。女校竟如此轰动,有人开玩笑说,如果是男校,就听不成课了。”(陈钟英:《人们记忆中的林徽因》)
两位女士眼里的林徽因正三十上下,可以想见的风姿绰约。作家赵清阁见到的林徽因,已经人到中年,照旧光彩照人:“林女士已经四十五岁了,却依然风韵秀丽。她身材窈窕,穿一件豆绿色的绸晨衣,衬托着苍白清癯的面色,更显出恹恹病容。她有一双充满智慧而妩媚的眼睛,她的气质才情外溢。我看着她心里暗暗赞叹,怪不得从前有过不少诗人名流为她倾倒!”(赵清阁:《京华二十日记》)
林徽因重病在身了,她的美丽仍叫翻译家文洁若惊诧不已:“按说经过八年抗日期间岁月的磨难,她的健康已受严重损害,但她那俊秀端丽的面容,姣好苗条的身材,尤其是那双深邃明亮的大眼睛,依然充满了美感。至今我还是认为,林徽因是我生平见过的最令人神往的东方美人。她的美在于神韵——天生丽质和超人的才智,与后天良好高深的教育相得益彰,没想到已生了两个孩子、年过四十的林徽因尚能如此打动同性的我。”(文洁若:《才貌是可以双全的——林徽因侧影》)
林洙的身份特殊,是梁思成的续弦。按常情说来,她或难免怀几分妒忌,可是对丈夫前妻同样一无例外地赞叹备至:“我承认一个人瘦到她那样很难说是美人,但是即使到现在我仍旧认为,她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最美、最有风度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充满了美感,充满了生命,充满了热情,她是语言艺术的大师。我不能想象她那瘦小的身躯怎么能迸发出这么强的光和热。她的眼睛里又怎么能同时蕴藏着智慧、诙谐、调皮、关心、机智、热情的光泽。真的,怎么能包含这么多的内容。当你和她接触时,实体的林徽因便消失了,而感受到的则是她带给你的美,和强大的生命力。她是这么吸引我,我几乎像恋人似的对她着迷。”(林洙:《困惑的大匠梁思成》)
冰心曾和林徽因、凌叔华、韩湘眉并称文学界“四大美人”,纵然老太太与林徽因有过芥蒂,她也承认:“林徽因‘俏’,陆小曼不‘俏’。”(陈钟英:《人们记忆中的林徽因》)相比之下,徐志摩相中的陆美人竟黯然失色。与林徽因芥蒂更深的凌叔华,晚年这么说到林徽因:“可惜因为人长得漂亮,又能说话,被男朋友们给宠得很难再进步。”(郑丽园:《如梦如歌》)从略带贬意的口吻里,无法否认林徽因漂亮得令众人宠爱。
这般连篇累牍引述众多女性赞美林徽因的言词,一是表明本书并不无视她的美丽;二是关于她的美丽,话都说在前头了,后面不再为此耗费笔墨。还需特别说明,林徽因非常反感他人夸赞她的容貌,哪怕夸赞的人是知己。金岳霖戏说她“林下美人”,她立即抢白:“真讨厌,什么美人不美人,好像一个女人没有什么事可做似的。”(金岳霖:《我喜欢作对联,有时也因此得罪人》)容貌之美,对于林徽因的人生,其意义毋庸置疑,但决非主要的,更非唯一的。此传将要叙述的,是她的事业、她的才华、她的信仰、她的性格、她的情感、她的苦难、她的坚毅,总之,美丽之外的坎坎坷坷、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