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昔时少年》:海里蹦
昔时的少年
长成了强悍的男人
必然的进化,必然,凶险
每个男人体内,都有一个
不死的少年
唤醒那个少年
海里蹦,海里蹦,
一蹦蹦到棺材里。
——第一首由儿童创作的童谣
海里蹦是一种零食。
张国典是一个老头。
张国典卖海里蹦。
那时候我们还小,小到浑身上下搜不出一毛钱。张国典的零食摊就在学校大门边,一张破布上堆满花花绿绿的小袋子,诱惑着所有贫穷的眼睛。我们叫得上来每一种食品的名字,但不一定都吃过,有些新鲜产品只有富家子弟才会尝试,如果卖得不好很快就会下架,再没机会见到。我们都是奶奶带大的孩子,有点钱不容易,只敢买最热门的那几种,我们知道哪些东西好吃,但不知道哪些不好吃。
作为这一堆食品的拥有者——张国典,他简直是我们眼中的富豪,虽然他穿得比谁都寒酸。学校里一共有四家卖东西的,两家是老师,分别在大门两边的厢房里,两家地摊,就是张国典和宝山,他们分别把住校门一侧。宝山是个年轻人,不怎么说话,不像张国典,一有人就开始招徕生意。
“有钱不花,掉了瞎搭。”见到有人靠近且犹豫不决,不知道用身上那点钱买些什么,或者根本不舍得花掉的穷孩子,他就这么说,继而开始兜售他的热销商品,他最热衷于推销的,永远都是海里蹦。
“海里蹦,真嘎嘣,蹦哩高,蹦哩远,一蹦蹦到了北朝鲜。北朝鲜,真是高,董存瑞举起了炸药包。北朝鲜,就是险,黄继光堵住了机枪眼。”
他每次说的都不一样,我们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很顺嘴,很酷。上面这个版本因为有民族英雄,所以广为流传,在小学课本里,大家都很崇拜这两位。张国典把自己的海里蹦和他们联系起来,很容易博取小学生的好感,可以这么说,因为张国典的宣传,学校里几乎没有人没吃过海里蹦。
这是一种圆的,五颜六色的,非常脆的膨化食品。我已经忘记了包装和味道,至于为什么叫海里蹦,恐怕只有鬼知道。和另外两种畅销食品——辣条与冰水相比,海里蹦不算太好吃,那两种食品的味道已经深深烙进每一个孩子心中,直到现在还在超市里占据一席之地。如果不是张国典的大力推销,恐怕没有人会记得海里蹦,它会像千百种小食品一样昙花一现,迅速退出历史舞台。因为张国典,我们永远记住了这个名字。刚刚,我给我的好朋友马宏打电话,问他还记得海里蹦吗,他先是大笑,继而说出那句不成熟的歌谣:海里蹦海里蹦,一蹦蹦到棺材里。然后他问我,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张国典?
是的,海里蹦成了张国典的代名词,一提起海里蹦,我们只能想到张国典,一想起张国典,我们立即想到海里蹦。
海里蹦只有张国典一家有售,他的货怎么都卖不完,另外三家见他卖得好,却一直进不到货。一直到出事以后,我们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他——先暂且打住,在说到张国典彻底垮掉之前,我想先讲两件同样糟糕,但没糟糕到把他击垮的事情。
第一件事和海里蹦无关。
张国典是个热情的老头,我们都喜欢他。他是那种最不像大人的大人,你可以把他当成同龄人去搞些恶作剧,不用担心他会板起成年人的面孔震慑你。一下课,他摊位前总能聚集一群人,不管买不买东西,围在那听他说几句顺口溜也不错。我们曾试图合伙偷他的东西,几个人在一边引开注意力,一个人在另一边伺机而动。我们从没得逞过,他知道我们的把戏,但从不说破。他知道我们这些穷孩子有多馋,也知道我们有多穷,没办法,他赚的就是穷人的钱。所以他一视同仁,连自己的亲孙子也别想在他那里吃到一毛钱的免费食品。我曾目睹一个穷苦但又机智的一年级学生怎么吃到一根免费的辣条。那是一根掉在地上的辣条,沾满了灰尘,它的主人,一个高年级学生,刚买到手还没来得及享用,就掉在了地上,他只能望着尘土中的美食惋惜地叹口气。其实完全可以拿到水池旁冲干净再吃,但碍于面子,他没有这么干。我们靠墙站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聊天,一边时不时瞟两眼地上的辣条,看它还在不在那里,好像它在不在跟我们有很大关系似的。后来那个一年级学生路过,一眼就看到了它,他惊呼一声,立即就想去捡,不过稍一留意,他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上面。大概他也觉得当众捡一根掉在土堆里的辣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他急中生智,采用了迂回战术。他一屁股坐在上面,拿出粉笔在地上画道道,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转移了注意力,迅速站起来跑掉了,当然,那根辣条也随之消失了。
我们就是那么渴望零食。如果哪天学校里突然出现一个大富翁,能整包整包地买零食,并大方地分给每一个伸手去要的人,这会是怎样一种情景?我们简直不敢想象,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同样是一个一年级学生,因为还不到上学年龄,所以显得格外瘦小,他叫胡思想,我们叫他胡思乱想,其实他根本什么都不会去想,他只是喜欢花钱。他的爸爸是一个医生,我们都讨厌的一个人,他几乎给每一个孩子扎过针。扎下去之前,他会骗你说不疼,谁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医生应该很挣钱,不然也不会把钱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让一个六岁孩子成百上千地偷出来。那真是一段疯狂的日子,食品的包装袋飘满整个校园,一下课,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涌入胡思想所在的教室,把他围在中间,人群紧紧跟着他,如同苍蝇追随腐肉。他像个幼年登基的皇帝,被我们左拥右护,手里的百元大钞比圣旨还管用。
他第一次拿一百块来学校时,大家都觉得是假的,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他拿着钱去买东西,最开始找的是宝山,宝山知道是真钱,但没有收。他知道,这钱一定是偷的,家长不可能给孩子那么多钱。见宝山不收,他来到对面的张国典那儿,张国典很干脆地卖给他一堆东西。
“我可以收你的钱。”张国典说,“你要多买点海里蹦。”
“那我的钱能买多少?”“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那天他们全班同学都吃到了海里蹦。他买了一堆东西,张国典还是找不开那一百块,最后他找宝山借了一些。
“你要倒霉了。”宝山说,“钱肯定是他偷的。”
“他偷没偷我们怎么知道。”张国典说,“他有钱,我卖给他东西,这又不犯法。”
宝山等着看张国典的好戏,等来的却是更多的钱。胡思想对钱没有概念,花完了就从家里拿。很多人替他跑腿,随便买一堆东西糊弄他,私下里吞了不少钱。他不在乎这个,他有得是钱。宝山和另外两家也不再矜持,备好充足的货物和零钱,静待胡思想带着百元大钞来扫荡。这是一场短暂的狂欢,胡思想很快就会被发现,他们必须赶在事发之前尽可能多地卖给他东西,多兑开几张大票子。
一个星期之后,胡思想的父母来到学校,从孩子的书包里搜出还没花完的赃款。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他们追问胡思想的钱到哪去了,短短七天时间,他从家里拿出八百块,除了书包里的几十块零钱,什么都没剩下。他们怀疑有人骗走了这些钱,学生们众口一词,证明胡思想的钱都买了零食请大家吃。他们很生气,带着儿子和老师去质问卖零食的,两位老师的家属得到消息,锁住小卖部的门躲出去了,张国典和宝山无处可躲,只能接受夫妻俩严厉的拷问。
“为什么你们要卖给他东西?一个小孩拿那么多钱出来,你们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你们没有孩子吗?”
两人一声不吭,像犯了错的学生甘愿接受老师的数落。宝山平时就不说话,这下更沉默了,像一截木头杵在那儿。张国典赔笑听着,等那位母亲说累了,他嬉皮笑脸地接过话茬:“还不是你们家有钱,别人家孩子哪见过一百块钱长什么样。”
“我们家有钱,那是我们挣的,不像你家儿子,当国家的会计花国家的钱,当然不心疼了。”
一瞬间,张国典呆住了,他丰富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没再说一句话。
胡思想的父母骂了每一个人,他们到底是读过书的人,三言五语,就让所有人心生愧疚,惶恐不安。他们把胡思想带回家,第二天就转学去了别的地方,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像他那么大方的人。那对夫妻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大儿子,不想再让小儿子和我们这些穷孩子为伍。我见过胡思想的哥哥,他叫胡理想,因为小时候被狗咬过一口,得了疯狗病,一直被关在家里。他暴躁,怕水,容易失控。有一天,他从关他的屋子跑出来,光着身子在田野里瞎跑,他太久没有来过那么宽广的地方,兴奋得难以自持。我们在上学的路上看见他,用土块丢他,带他到学校,怂恿他闯进女厕所。他玩得忘乎所以,开心无比。后来我们去上课,他一个人待在操场上,教室里书声朗朗,我从窗口看见他跳上乒乓球台,坐在上面晃动双腿,过一会再去看,他已经不在那儿了。快放学时突然下起了雨,第二天,我们听到了他的死讯,他淹死在田间的蓄水池里。雨来得太突然了,他置身于空旷的田野,往哪里跑都是水。最后,他跳进水塘,打算和这些该死的无穷无尽的不知从哪来的水决一死战。他输了。
张国典们赢了,他们那几天赚的,比一个月都多。校长开了个会,询问老师们对零食摊的看法,是不是要取缔他们。大家都是乡亲,没有人愿意做坏人。
“不是每个学校都有胡思想。”一个老师说,“但都有零食摊。”
张国典过了这一关,可以继续卖他的海里蹦,只是像胡思想那样的顾客,不会再有了。
击中张国典的第二件事和他儿子有关。
他只有一个儿子。
他为他骄傲。
张国典培养儿子上了大专,为了交学费,他卖掉了从青年时代就开始养的牛。他养了二十年,一共换过四头,第一头是他从野外的桥洞里捡回来的。那是一条刚出生不久的小母牛,不知道为何会被遗弃在那里,也许是它自己跑出来的,也许是小偷暂且把它藏在了那儿。他走在桥上,突然内急,下桥去解决时发现了那头牛,直到现在他还感谢那泡屎,他相信这一切都是天意。那是他这辈子心跳最快的一次,他激动得连屎都不敢拉,匆忙赶着牛回家。这头牛很健康,第三年就受孕生下一头小牛,他把小牛养到足够大,然后卖掉。第七年,他卖掉了那头老牛,把她的女儿养大,以此类推,每隔五六年,他就卖掉一头老的养大一头小的。那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有牛相伴,习惯了储存草料,清理牛粪。张良入学那年,他卖掉了那头牛和一些粮食。张良从他手里接过钱,说等我挣了钱一定帮你把牛买回来。后来他学成归来,参加工作,娶妻生子,一步步做到乡里的会计,直到因为挪用公款跑了路,张国典不但没见到牛,连儿子也跟着不见了。
他跑了,留下一对儿女和泼辣的老婆在家里,还有一栋尚未完工的楼房。因为没有付清施工队的费用,他们拉走了一些建筑材料,二层小楼只建到一层半,半死不活地立在村口。因为紧靠公路,被过路人当成了公共厕所,里面屎尿遍地,臭气熏天。这座本应是全村最漂亮的楼房,恐怕永远没办法建成了。当地政府将其作为证物保存着,张良贪污的数目很大,已经被网上通缉,在本地也有悬赏通告。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不知道悬赏有没有期限,那是他能否回来的先决条件。
张国典不知道儿子在哪里,只是隐约知道去了南方,那是本地人出门的惯性方向。他最远只去过县城,知道那有个南关医院和南关监狱,再往南一点是什么,他就没有概念了。跑路之前,张良来学校找他,让他看着点艳玲,“别让她跑了。”当时情况紧急,他一口答应,说放心吧,你就放心地跑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事后他才知道那有多难,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等回不了家的男人,更何况是艳玲,她那么风骚张扬,又那么漂亮,她什么都不怕,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寂寞。那些天,他过得提心吊胆,怕哪天一回到家,人们像谈论张良一样谈论艳玲,说她跑了,或者和谁搞了,然后带着些许惋惜告诉他是怎么回事,好像那是别人的家事,而自己只是一个听闲话的人。
为了更容易监视她,张国典提议他们搬到一起住,她答应了,但很快就觉得不方便又搬了出来。为了挣点家用,她和村人一起去城里种树,去工地干活,去山里采茶。她经常早出晚归,一出去就是好几天,把孩子托付给奶奶。她喜欢打麻将,有时候也会喝点酒,基本上挣多少就花多少。她不在家的时候,张国典寝食难安,担心她在外面干出点什么丢脸的事,或者干脆一去不回。终于有一天张国典忍不住了,当面质问她会不会离开他们,会不会像张良一样,跑路。
“我为什么要跑?!”她骂道,“我他娘的又没犯法。”得到这么肯定的答案,张国典却没有安心多少。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直到他意外死掉,家庭重担一下落在艳玲一个人身上,她都没有跑。她一直生活在那里,把两个孩子养大,给婆婆送终。张良一直没有回来,也许回来过一两次,谁知道呢,在人们眼中,张良只是一串赏金数额,那么多钱,没有人会视而不见。大家都期待看到张良,虽然目的各不相同,在这种若有似无的等待中,她老了,也不漂亮了,但她没有跑。
“我为什么要跑?!”她说,“我他娘的又没犯法。”
击垮张国典的第三件事是海里蹦。虽然送他进棺材的是一只轮胎,但没有海里蹦,就不会有轮胎。
那天我们都吓坏了。有个学生突然倒在操场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已。起初老师以为是羊角疯发作,刚准备找个棍给他衔着,突然又倒下一个,他们神色痛苦,不断吐出还没消化的食物。在那些呕吐物中,出现了五颜六色的海里蹦,是的,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吃了张国典的海里蹦。
“是食物中毒。”老师说。
学校叫了救护车。老师们已经把食物中毒和海里蹦扯上了关系。他们把学生集合在一起,举着从张国典那里拿来的海里蹦问大家,还有谁吃过海里蹦?凡是吃过的全上救护车,一起去检查一下。有十多个学生举手,跟着去了医院。张国典站在后面,嘴唇哆嗦着,腿一直在发抖。救护车走了之后,校长作为证物扣押了一部分海里蹦,张国典也被请到办公室暂时看管起来。窗外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张国典想要极力证明这事和海里蹦没关系,他一连吃了好几包,老师们拦都拦不住。
“怎么会有问题呢,有什么问题呢。”张国典大口嚼着,嘴里咯咯嘣嘣发出响声,“我用性命担保,这绝对没有问题。”
“没有人说你有问题。”校长说,他是个大胖子,“我们只是怀疑,等警察来了再说。”
警察带走了张国典和海里蹦,他们发现那些海里蹦已经过期一年多了,这成了重要罪证。好在那两个中毒的孩子没有大碍,只是住了两天院。跟着去的那十多个学生全都屁事没有,反而跟着免费坐了趟车,逛了逛医院,这简直羡煞了我们,长这么大,我们很少去县城,有人甚至一次都没去过,更别说医院了。在派出所,张国典说出了海里蹦的来源,一个包销小食品的游商得知他做这种小买卖,把车停在他家门口,卖给了他这些海里蹦。因为即将过期,游商愿意以一个很低的价格把余下的货全卖给他。他觉得有赚,就买下来了。
“我想着可以在过期之前卖完的,”他说,“我让宝山他们和我一起卖,他们都不要,觉得我要砸手里了,等着看我的好戏,后来我卖得火了,他们又眼红了,来找我要。我这人有个犟脾气,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虽然不是好马,但也不是吃回头草的人,我就没给他们,心想过期一天两天也没什么事。”
“我没想过要害别人,我每天都给孙子吃一包,他要是没事,我就去卖。”
“你就这样对待你孙子?”
“他还挺喜欢吃的。”张国典说。
他交了五百块钱罚款,从派出所回到家。第二天,他又去学校卖东西,只是没带海里蹦。迎接他的是锁上的大门,宝山隔着大门告诉他,学校开了一个会,一致决定取消他卖东西的资格。
“他们说你太坏了,”宝山说,“为了挣钱不择手段。”
“是你们吧。”张国典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我们干什么了,”宝山大声说,他扯着嗓子叫左右两个厢房里卖东西的教师家属,“王老婆菜老婆,你们说说,我们干什么了?”
没有人回应他。
张国典怒不可遏,嘴唇又哆嗦起来。
“你们干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
这是张国典在学校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之后一直到他死去,他没再来过这里,我们也没再见过他,甚至,我们很快就忘了他,直到他的死讯传来,我们才又一次提到海里蹦,这时候,和海里蹦紧紧相连的,是棺材。
凶手是一只轮胎,一只脱了轨的活蹦乱跳的轮胎。
从学校回到家,张国典倒掉了所有海里蹦。他本来打算留着给孙子慢慢吃的,一气之下全倒进了河里。得知这个消息,我们都去河的下游等着,打算捞点免费海里蹦吃吃。张国典还是那么损,都是拆开了包装倒进去的。我们捞起来的全是空袋子,偶尔找到一两条漏网之鱼,已经被水泡软,吃起来寡淡无味。
张国典倒掉了海里蹦,可倒不掉别的东西,更倒不掉他一颗做买卖的心。因为门口就是省道,又离集市不远,平常路上行人车辆很多,他在路边摆了个摊,生意还算过得去。他的顾客从学生变成了各色路人,他的商品也丰富了很多,他卖东西的习惯没有变,还是喜欢给各种商品编顺口溜,遇到潜在顾客就哼上一段。按说生活原本就该这样平淡地过去,老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坎,老人们又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张国典走了那么长的路,过了那么多的坎,还有什么能绊倒他呢。
老人们没有想到轮胎。
一天中午,张国典像往常一样来到路边,把摊支好,然后坐在他的小马扎上,看着过往的行人,等待第一个顾客的光临。正是夏天,人们总是昏昏欲睡。没什么生意,张国典显得很懒散,坐在那发着呆。一辆卡车从远处驶来,和来去的卡车没什么两样,在公路旁生活了几十年的张国典根本不会多看它一眼。也许张国典那时候在打盹,希望是那样,那样他就不必再睁开眼睛了。卡车来到近前,一只前轮突然掉下来,带着强劲的惯性歪歪扭扭地滚过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张国典。随着货车的轰然翻塌,张国典当场毙命。当这个消息传到学校,我们笑得直不起腰,为这种离奇的死法乐不可支,然后有人提到了海里蹦,“海里蹦海里蹦,一蹦蹦到棺材里。”有人这么说,我们都觉得很有意思。虽然不太顺口,但我们很快学会了这句歌谣,兴致勃勃地把它唱给每一个人听,有时候还要饶上一个故事。
你知道吗,海里蹦是一种零食,张国典是一个老头,张国典卖海里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