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贝:一个画画的音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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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收音机里,

我听到了讲德语的,讲阿拉伯语的,

什么都有……

一直到找到我喜欢的音乐

马克:您第一次听到让您惊讶和感动、让您喜欢的音乐是什么时候?

桑贝:应该是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扭着玩父母的收音机,不经意地突然听到了一首我喜欢的保尔·米斯拉基的歌,所有人都知道这首歌,是雷·范图拉演绎的。就是人人都知道的《我们期待的幸福是什么样的?》。我一下子就特别喜欢。这就是幸福啊!或许是因为我小时候日子不好过,当我听到这首歌的时候,那简直是一种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乐,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从那天开始,我对音乐不仅仅是喜爱或者偏好,那简直是走火入魔了。我开始在收音机里不停地搜啊找啊我喜欢的音乐。

马克:您从六岁起就经常听收音机了?

桑贝:我在夜里听收音机。等我父母睡下,我就重新爬起来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直到我深爱的好爷爷去世的那天,我忘了什么原因我母亲把收音机锁了起来,那台收音机就不响了。不过有一天我父母打架的时候,他们中间不知道哪一个拽到了收音机的线,啪,收音机掉到地上,又重新响了起来。就像个奇迹!他们接着把一切砸烂都可以:只要有了收音机,我的人生就得救了……

马克:……大半夜听收音机?您一晚上能睡几小时啊?

桑贝:我说的夜里是十点十一点左右……我父母睡得早: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收音机找啊搜啊我的音乐。我听到了讲德语的,讲阿拉伯语的,什么都有……一直到找到我喜欢的音乐。

马克:您第一次听到的音乐是雷·范图拉。然后呢?

桑贝:我喜欢美国音乐!我找到了一个自由派的电台,我不知道它怎么念,我只懂一两个英语单词,不过靠着这一两个单词我尝试着翻译……当然了我肯定是乱翻的。有位名叫艾美·巴瑞里[4]的,他是现在我一个朋友的祖父,是他又一次打动了我。

马克:在雷·范图拉之后您怎么发现的艾美·巴瑞里?还是搜出来的?

桑贝:我听过一张碟名叫《查尔斯·德内,巴黎爵士乐团伴奏》。在诺埃尔·奇布斯特指挥的巴黎爵士乐团里有一位名叫艾美·巴瑞里的小号手演奏了很长一段音乐主题,我认为那简直是个音乐奇观(我的确是对的,那一段吹得特别特别好!)。他把所有学到的都糅合起来,吹得特别好,太出色了!我震惊了!我明白了有些人有能力把简单的事情做得特别漂亮。

马克:吸引您的是音乐,不是歌词?

桑贝:查尔斯·德内的歌也不错,不过,还是音乐,是艾美·巴瑞里的演奏打动了我……

马克:查尔斯·德内那首歌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桑贝:记得记得,《魏尔伦》。

马克:所以比起查尔斯·德内,您更喜欢艾美·巴瑞里?

桑贝:对。我听习惯了查尔斯·德内。

马克:查尔斯·德内您听得多吗?

桑贝:我听过一些别人给我听的;大部分时候我都发牢骚,我觉得特别难听……我不想让任何人难受,不过蒂诺·罗西[5]我听不下去……

马克:这些音乐上的“新发现”,您同其他小伙伴讲过吗?

桑贝:我尝试着跟几个小伙伴分享,他们觉得我有点不正常……他们并没错,我确实是不太正常。我好想有一个能一起聊音乐的小伙伴,可是跟他们聊音乐就像我在同他们讲中文一样。对于他们来说一首歌就是一首歌,就是拿来跳舞的,就是弄出一点响动……他们不怎么感兴趣,他们更爱玩弹子球和踢足球……

马克:您跟父母聊音乐吗?

桑贝:您还不如问我会不会跟我家猫聊超级写实主义艺术家呢……

马克:很多年您都一直在偷偷地听收音机?除了雷·范图拉、艾美·巴瑞里、查尔斯·德内,您还有别的发现吗?

桑贝:一天有一档雷·范图拉的节目,这位牛人在讲他们拍摄的一部电影,钢琴师给了一段伴奏,在这段钢琴里,(我以我一直都有的预感)辨认出保尔·米斯拉基的调调,我觉得特别美。几天之后还是在收音机里搜台的时候我听到了相同的调调,麦克风里传出一个声音:“我亲爱的桑松·弗朗索瓦[6],感谢您为我们演绎《月光》,这首曲子是德彪西《贝加莫组曲》中的一部分。”接着桑松·弗朗索瓦说:“这是法国音乐中的一件瑰宝。”我原以为是保尔·米斯拉基的那首曲子,我这么以为,因为是雷·范图拉乐团里的钢琴师弹出来的,竟然就是德彪西的《月光》。就这样我认识了一个名叫克劳德·德彪西的家伙,他写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名字怎么拼写的——《贝加莫组曲》。我根本不知道,《月光》让我特别陶醉,因为我很喜欢保尔·米斯拉基,我还以为这是他写的……根本不是!

马克:您不知道德彪西是谁?

桑贝:根本不知道!

马克:您那时候分不清古典音乐和通俗音乐之间的区别,保尔·米斯拉基就属于通俗音乐?

桑贝:分不清,那时候对我来说只有音乐。听到德彪西的《月光》,我“呆若木鸡”,桑松·弗朗索瓦的这句点评,我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法国音乐中的一件瑰宝。”就这样我爱上了瑰宝,爱上了法国音乐中的一件瑰宝。打那时起我就在收音机里四下翻找只要是瑰宝的东西……(大笑)

马克:然后您又找到了其他瑰宝?

桑贝:对,我晚上的时间很少,到了十点半我从房间里顺着长长的楼梯溜下来,把耳朵紧贴着收音机,我在听一家美国电台,他们放歌也放爵士乐。我从那里听到了到现在为止一直爱得发狂的艾灵顿公爵,就凭在电台节目里听到的音乐,我就特别迅速地迷上了艾灵顿公爵。

马克:您记得听到的第一首曲子是什么吗?

桑贝:当然是所有爵士乐迷都知道的《搭乘A号列车》。我一会就给您弹,您能认出来的。(他哼哼起来)

马克:您刚发现艾灵顿公爵的时候十五岁……

桑贝:噢不,还要年轻一点,是啊,我一听到就特别喜欢。

马克:您没有其他途径再听到这首曲子吗?

桑贝:唉!不久之后当我骑着自行车去送葡萄酒样品的时候,我经过一条街,那条街名叫圣凯瑟琳娜街,那儿有一家卖乐器和唱片的店。一天我看见橱窗里摆着一张大大的黑色的中间有一圈红色的圆盘,我看到上面写着“艾灵顿公爵和他的乐队”。我说:“什么?这里面有艾灵顿公爵?”我又一次疯掉了!就像……你现在眼看着一个人飞起来一样!你是个头脑理智的人,你从窗户望去看见一个人在天上飞……你疯掉了!我一看到这个蒙了,太酷了!我心爱的音乐家们就在这个黑色的玩意儿里面?

马克:然后您走进了那家店?

桑贝:没有,我做不到……那得花多少钱呐?不过有一天我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我对一位和蔼的女士说想在买之前试听。我拿着艾灵顿公爵的唱片一听……又是一次震撼!我听到了所有一切:翻乐谱、嘈杂声,一切我都听到了!我在试音间里心想这怎么可能,我踉踉跄跄地骑着自行车一边往葡萄酒商店赶,一边想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我满脑子全想着这个!按照时事新闻里的画面想象着纽约的场景,一群黑人音乐家冒着雪带着他们的乐器叽叽喳喳地走进一幢摩天大楼,在录音师的协助下,这群人把艾灵顿公爵的音乐奇迹般地装进了这张塑料圆盘里……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奇迹。我不知道该跟谁说去,我只能跟自己说!

马克:没有一个小伙伴可以说吗?

桑贝:一个没有。

马克:您父母不管?

桑贝:不管。他们甚至会很惊讶吧。

马克:您买了那张碟吗?

桑贝:那位特别和蔼的女士让我听了好几遍,我内心备受好几遍煎熬,然后我对她说:“噢,您明白的,我要考虑一下。”我抓起自行车逃走了,我逃走了……

马克:不管怎样,您那时候也没有唱片机?

桑贝:没有,对我来说这张黑色的玩意儿里面竟然有音乐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神迹。还有那指针摩擦的声音……所有这些都妙不可言,天外之音。

马克:您的第一台33转唱片机是在巴黎买的?

桑贝:在巴黎十八区一间用人房里住了几个月之后,一天我的太太克里斯蒂娜送给我一台唱片机作为礼物,我马上去买了两张唱片:一张艾灵顿公爵,一张科洛纳乐团演奏柴可夫斯基。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个奇迹:我放上指针,接着我听到咔啦咔啦,然后是噗噗两声,不可思议啊!您别笑我:我第一次在电唱机上放唱片的时候就像我要飞起来一样!

说到这个我想起另一件事,在这之后不久,我要把给一家比利时报纸的画稿送到一家通讯社,在那里碰到了从纽约回来的勒内·戈西尼。一个从纽约回来的人站在我跟前,真是让我难忘啊!勒内看了我的画说:“我说,您应该去纽约!”接着他问我:“海胆您认识吗?”我说:“海胆是什么我不知道。”他说:“我请您吃晚饭,让您尝尝海胆。”我欣然前往,真客气。

我们在香榭丽舍大街的某家啤酒馆碰面,他点了海胆,为了不欠人情我问他:“您有唱片吗?”他回答:“没有。”于是我就说:“待会上我家去,我给您听两张唱片。”吃完饭我们的关系近了一点,一起朝我家走去,爬上七楼,我打开门,克里斯蒂娜已经睡下了,勒内不愿意进门。我说:“来吧,进来,进来。”

我俩坐在窄小的用人房里,我先给他听了那张艾灵顿公爵的唱片。我问他:“他们一共几个人?”他说:“什么?”我换了个清楚的问法:“一共有几位音乐家?”他说:“我不知道,七个?”我说:“很不幸您大错特错,他们一共十七人,五个吹萨克斯风,四个吹长号,等等。”我这么解释给他听,接着我又放了科洛纳乐团那张碟,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胡桃夹子》当中的曲子,我偷着乐地想,他大概害怕我继续问他科洛纳乐团一共由多少人组成。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海胆当然我也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