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睡错女人【二更】
穆图的无头尸身和师父身中剧毒、全身紫黑的尸身,都还端端正正地放在第三间茅屋的炕上。
周围荒芜得连野狗也无,因此,这两具尸体安然无恙。
缇娜一眼见到心爱的男人熟悉的伟岸身躯,扑过去抱住,哭昏过去。
奕六韩赶紧上前,又是捏人中,又是喂水,好一会方才唤醒了阿娘。
奕六韩召开部落会议,和一千多野利人一道商议,如今穆图尸首归于一处了,是带回野利部草场去葬,还是就地下葬。
经过大家的讨论,就地下葬的意见占了多数。
数百年来野利部逐水草而居,到处迁徙,并没有固定不变的王族墓地,塞外广阔的草原沙漠中,有好几处野利王族的墓地。
那么,就算就地葬在梁国边境,也不算违背习俗。
于是奕六韩采纳了就地下葬的建议,他亲自带领几个心腹去选坟地,缇娜也跟着去。留下歌琳和另外几名心腹,安排大家的住宿。
这一千多人现在有五个头领,都是奕六韩指定的他从小玩大的哥们,如今分管着全部人马的守卫、食宿、粮草、马匹等等各方面。五个头领又各自指派了手下的副头领。
由于层层管理都井然有序,一千多人很快在这座荒村安歇。
奕六韩傍晚归来,向众人宣布,明日举行穆图的葬礼。
当晚,奕六韩要求所有人全部住进村里的废弃茅屋。
他派人点数过,村里有茅屋数百间,每个土炕上能横躺七八个人,完全能容纳所有人住下。
当晚,奕六韩忙了一夜,直到寅时才回到歌琳、苏葭湄、缇娜三人挤着睡的茅屋。看也没看横躺在炕上的三个女人,倒头就睡。
不巧的是,他刚好倒在小湄身边。
歌琳从他一进屋就醒了,坐了起来。
奕六韩疲乏得一倒下就沉沉入睡,苏葭湄连着数夜被他抱着入睡,温暖熟悉的气息一靠近,她就习惯性地滚进他怀里。
这几晚他夜夜给她暖身,他的气息几乎成了她的安息香,嗅到他身体的气息,她就感到踏实安心,不由搂紧了他,将脸深深埋进他颈窝。
而他已经困得意识模糊,迷迷糊糊地翻身抱紧了她,习惯性地将胳臂给她枕着,然后就呼呼大睡了。
歌琳和他们之间隔着缇娜,坐在炕的另一边,借着破朽的篷窗透进的明亮月光,无比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幕——自己深爱的男人,紧紧搂着另一个女子,把手臂给另一个女子当枕头,两人耳厮鬓摩、肌肤相贴。
她就这样看着他们,四肢都僵硬了,任由剧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冰冷的月光照着冷冷的眼泪,流了她一脸。
天明奕六韩醒来时,女人们都不在身边。歌琳已经出屋去视察,缇娜去找几个药奴们配药,这支一千多人的大队伍里有不少病号,苏葭湄也去帮忙照顾。
今日就要举行穆图的葬礼,奕六韩有诸多事务要忙,也没多想就匆忙出了门。
午时,除了极少部分病患、负责侦查的斥候、负责守卫的值岗兵,一千多野利人都跟着奕六韩一起为他们的可汗送葬。
昨晚缇娜就给穆图的尸身清洗干净了,破碎的头颅也勉强拼接了,零零碎碎地缝在脖颈处,放在抬病号的担架上,由四个选出的勇士抬着,走在队伍最前面。
走在第二位的是另一副担架,上面放着奕六韩的师父。奕六韩和苏葭湄商量,决定今日也将师父一并葬了,不再另择日期,徒增麻烦。
奕六韩为穆图选的墓地,在村西头的一座山坡上,背靠山岩,面朝草原。
昨日他已带人掘好了墓穴,按照野利部习俗,墓穴挖成方形,垒以石块,没有墓碑,不起坟包。
葬礼开始,斜坡上黑压压地跪倒了大片野利人,逃亡的时候,有人随身携带了乐器——羯鼓、羌管、骨笛等,繁密幽咽地响成一片,交织着此起彼伏的哭声。
穆图可汗虽好色,然而作为野利部的可汗,他统治期间,横绝漠南,马踏中原,为野利部劫掠大量粮食和物资。后来梁国出了个天柱大将军苏崴,才没让穆图占到便宜。
野利人心中还是很感激和尊敬穆图的,葬礼一直举行到傍晚才结束,结束时还有人哭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缇娜早已在坟前哭晕几次,奕六韩和苏葭湄准备去葬师父时,再三叮嘱歌琳,一定要看好缇娜。
歌琳扶着缇娜不住点头,眼睛却一直跟着奕六韩和苏葭湄。
山路不平,苏葭湄弱质纤纤的背影飘飘悠悠的,忽然被树根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奕六韩连忙蹲下.身,帮她揉脚,然后让她伏在背上,背着她走。
歌琳远远盯着他们,心像被烧红的刀子来回割着,又嫉妒又痛楚。
师父的墓地选在同一座山的另一片山坡,面朝着中原大地。
奕六韩终于知道,师父叫做齐昇。
除此之外,他对师父依然毫不了解。苏葭湄和父亲相认不过两月,对于亲生父亲,她的了解并不比他多。对于父女相认的过程,苏葭湄似乎不愿谈起,奕六韩想到她满背的鞭痕,也不便多问,怕触及她的伤心处。
将师父葬下后,简单垒了一个坟丘,按照苏葭湄的要求,也没树碑。
奕六韩跟师父学了五年汉语,却没系统学过汉家礼仪。
此时,头顶剃光、头上垂下无数条麻花辫、穿着左衽胡服的他,认认真真跟着苏葭湄,像汉人那样,在坟前撮土为香、以手加额、磕头三个。
“师父,我会照顾小湄,你在泉下可放宽心。”
叩最后一个头时,奕六韩再次重复当日师父临终前,他对师父发下的誓言,掷地有声。
苏葭湄仍伏在地上,广袖被风吹起,身子微微颤抖。
他先起身,然后扶她起来,只见她脸上隐有泪痕。
他记得师父去世那日,她都不曾哭过。
他没有深究她今日为何哭了,而是注意到她满脸的瘴毒斑疹,并未好转。
他记得初见她时,她肤白胜雪,如今她的脸却如同白玉沾了泥垢,令人徒增惋惜。
对照刚才他的誓言“我会照顾小湄”,却照顾成这样,他心中顿时愧疚万分。
深秋的风呜呜地掠过,坟前荒草迷离,枯树昏鸦数只。
这时,风中突然传来凄厉的呼喊,奕六韩的一个亲信从山坡那边转过来,疾步奔跑,满面惶急:“汗王,不好了!”
汗王在野利语里是一个没有确切定义的词,汗用的是“可汗”的词根,是最高统治者的意思。“王”用的是“左贤王”、“右贤王”的词根,是野利部的最高爵位。如今,一千野利人用“汗王”尊称奕六韩,可见奕六韩在这一千多人中的威信和地位。
“汗王,你母亲她……”来报迅的亲信气喘吁吁地扑倒在奕六韩脚下,“你母亲她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