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君子之交
幕府一片祥和景象,兄友弟恭,主仆相敬,师徒有亲,实乃淳朴的一家人。
童先生将慕氏三兄弟带来的东西一一记录在账册上,一边写一边说道:“家主还要过目,三位公子将财物来历统统注明。”
慕百川道:“我先来写。”
慕昕生道:“师傅此时应该正在向库房走来。”
慕海佑道:“师傅总是在我们镀金手的时候等着我们归来。”
三人很快落笔成录,走出库房门,说说笑笑睡觉去了,纷纷说明日要大睡一场。三人走后不久一位气度非凡,神采奕奕,风采照人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库房门外,此人正是慕千洪,他推门而入。
童先生恭敬道:“家主......”
慕千洪和蔼有礼道:“童先生辛苦了。”
童先生笑道:“三位公子已经将所获之物悉数记录在册。”
慕千洪取过账本查阅一番后道:“海佑果然会挑东西,取不到银子也不能捡值钱之物他就拣不值钱的东西带回来,结果他就带回一本书。”
童先生谈起慕海佑就笑不闭口道:“三公子心思活跃我们也猜不透他是怎麽想的。”
慕千洪道:“今夜百川、昕笙收获倒不错。”
他放下账本拿着慕海佑盗来的那本《碧空吟》随意翻看着道:“时候不早了先生也快去休息吧。”
童先生应了一声走出房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童先生走出门后,慕千洪坐在火烛旁看着书忽然皱起了眉头思索道:“没想到此书有些意思,像是一本记载内功口诀的书。”
他粗略翻了翻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心想道:“此书的确是记录了一套内功心法的口诀,但是口诀之意晦涩难懂,我一时竟还参详不透。不过大体观之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但凡内功修炼虽方式不同可也不外乎由内而修,怎麽它竟是由外而修。就算内功修炼到登峰造极也不过化形于外,用之却也极耗内力,此书怎麽说‘气宇化形,久练为刚,成形大势,即用即取’这般轻巧。”
他将书带回房间,细细琢磨后摇头笑道:“一派胡言,完全不通,如此练下去若非经脉尽毁也绝对武功尽废,再者走火入魔,生不如死,此与邪功何异?”然后将书放到一旁不再理会。
当夜,归暮迟、汪为义二人睡不着觉燃着灯烛在屋子里闲聊。方才归暮迟洗了洗澡,汪为义给他上了药。归暮迟身上的伤口处顿觉清凉舒爽,心情愉悦道:“真舒服,如果知道敷这药如此舒服我就多捱两下也无妨。”
汪为义不无苦笑道:“我看你这两下子也没有白捱。你小子真是记吃不记打,不过倒挺对我的脾气。”
归暮迟趴在床上,汪为义端着果盘一块一块的送到归暮迟嘴边,归暮迟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汪为义劝道:“你还是趴着吧,本公子也就会喂你这一回。”
归暮迟尴尬笑道:“一回就够不好意思的了,怎麽还能有下一回。”
汪为义道:“我问你,你小小年纪不在家里安安分分待着,怎麽惹上了我们举花楼的楼主?”
归暮迟愁眉苦脸道:“这就说来话长了,长话短说也说不完......”
汪为义微微一笑道:“那就别说了,我说你家人呢?”
归暮迟道:“我也不知道我师傅跑哪儿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了,不过还有五爷照顾我。”
汪为义道:“你师傅不管你了吗?”
归暮迟道:“他......谁知道?不过我五爷管我。但是我就想走出来玩儿一玩儿,长长见识。”
汪为义又送出一块水果到归暮迟嘴边道:“想长见识就看书啊,书上的见识学不完的。”
归暮迟咀嚼着水果道:“读书也不过是为了走路,那不如真正用心去体会来的实在。”
汪为义看着归暮迟的后背笑道:“确实更实在......”
归暮迟当然知道汪为义话语中的意思,发窘地笑道:“这是意外,主要是咱本事不济,偏偏又灾祸连连,我也没办法。”
汪为义点点头道:“老实点儿不就好了。那你体会到多少?”
归暮迟苦恼道:“我才不会无事生非嘞。体会还真没体会到多少,不过挨揍却被揍了好几顿。从小到大师傅都没有打过我一下,可是自从出家门一来,好像四处碰壁,莫名其妙地麻烦跟长了退似的找上自己。”
汪为义笑道:“你可真有意思,你不害怕?”
归暮迟无奈道:“怎麽不怕,简直怕得要命。不过我好像就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然后再接着往前走......”
汪为义道:“你可是连小命都要丢了的,还敢一个人滴溜溜乱跑乱逛。”
归暮迟道:“拳脚无眼,有些人打起架来不要命,挨揍可疼了,我还怕死怕得要命,不然怎会尿了裤子,但是当后来又遇难成祥,转危为安的时候,又觉得太不可思议,这种感觉我说不出来,我师傅教我读过的书里也没有这种感觉。”
汪为义好奇地问道:“你挨揍的时候没有反抗?”
归暮迟苦笑道:“反抗过了,可是不是敌众我寡,就是敌强我弱反抗不过。”
汪为义道:“那以后可得长记性。只要碰上危险的事情能跑就跑,千万别迟疑。”
归暮迟道:“我也想跑来着,但是没跑过人家嘛。我师傅也说打不过就跑,遇强就跑不是丢人的事,可是我发现遇到强敌连跑都跑不过,净等着挨揍。”
汪为义笑道:“有趣,有趣,你武功不济事,打打不过,跑跑不过,真是难为你。”
归暮迟叹息一声道:“你说这江湖怎麽是这个样子,有些人做事怎麽不分青红皂白......”
汪为义道:“你问我啊,我怎麽会知道,我打小就没人敢欺负我。”
归暮迟道:“我也是,可是就是最近这段时间老是受欺负。”
汪为义道:“有趣,有趣,你年纪不大经历还颇丰嘞。”
归暮迟疑惑道:“为义,你为何听到我会挨打的事就说有趣?”
汪为义道:“因为......我在想象你当时跟人周旋的样子,你的神情,你的心情反正我是没体会过,所以觉得有趣。”
归暮迟道:“我看你才真有趣,挨打还想体会,你是不是无惧无畏惯了把皮给惯痒痒了。”
汪为义笑道:“有趣,有趣,你可知道你在我眼里有多有趣吗?”
归暮迟道:“你觉得我有趣可能是因为我见惯了外面的事情,瞧见了很多江湖人,记住了好多江湖话,然后说给你听你就觉得分外有趣。”
汪为义道:“是这麽个道理,不过你人就很有意思。哎,暮迟,你长大了想干吗?总不能虚生浪死一辈子吧。”
归暮迟挠着脑袋道:“害,我这可真没想过,不过还能干吗?”
汪为义道:“你就不想读书考取仕途?在官场上一展雄心?或说在江湖上创造一番事业扬名立万?”
归暮迟道:“仕途之路我师傅不太喜欢让我走,他时常对我说做人不正尚可无诟病,为官不正到可真名扬千古。至于扬名立万?我没挨揍之前我觉得扬名立万很容易。”
汪为义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挨揍之后你的心思就变了?”
归暮迟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道:“挨揍后感觉真疼。还有啊,这一点小路走下来就这麽多波折,我真不敢想象以后的路怎麽走,我就觉得我要是不背个天下第一倒霉鬼的名号就已经是可喜可贺之事。”
汪为义被归暮迟逗的开怀大笑,说道:“你可真有意思,不过我认为你这倒霉催的小鬼命才真好。”
归暮迟吃着水果笑道:“跟你比起来差的远,说实在的确实也不差。哎,对了,你长大了想干吗?”
汪为义道:“我义父想让我读书考取仕途当大官。”
归暮迟道:“当大官好啊,身穿官袍人人敬畏。”
汪为义道:“可是我曾经亲眼看到当官的见了我义父低头哈腰的样子我就难受。”
归暮迟道:“为何?”
汪为义道:“说不清楚。”
归暮迟叹息一声道:“你就算不当官也可以食无忧,衣无虑。我长大了能干什麽?酿酿酒卖卖酒?”
汪为义道:“来再吃口水果降降心火。”
归暮迟嘴里嚼着水果道:“真甜......我们是不是以后就是朋友了。”
汪为义道:“那是当然,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帮你。”
归暮迟道:“这倒不用,书上说的好知音难觅,我倒觉得是不请自来。”
汪为义道:“说来也奇怪,要不是我今日待在窗边发呆,你呀,小命都没有了。”
归暮迟道:“所以说知音难觅,不请自来。”
汪为义思索着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只要一错过,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知音难求,但是我没有错过出手救下了你,而且成为了朋友所以就是不请自来。”
归暮迟道:“你真是妙解生花啊,不过意思差不多。”
汪为义道:“你是不是有书中说的‘春风江上路,不觉到君家’的感觉?”
归暮迟道:“正是,正是,就是稍微疼了点儿。”
汪为义笑道:“你这可不是春风和煦,那是呼呼刮的冷风把你吹来的。”
归暮迟笑道:“你说的还真不错。”
汪为义笑道:“时至今日我才觉得生活稍有些趣味。”
归暮迟道:“你要想有趣何不跟着我一起去看山看水。”
汪为义道:“你我二人虎牢相识亦是天缘奇遇,可是......主要是我离不开这里......”
归暮迟惋惜道:“可是我还是得走。”
汪为义放下果盘问道:“你要去哪儿?”
归暮迟道:“我跟枫姐姐说好了,我吃完饭后就要回客栈的,他们若见我没有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担心。”
汪为义道:“枫姐姐?你的朋友想来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归暮迟道:“意思是有的,而且她也很有趣,估计她也对你的脾气。”
汪为义道:“看来我真成了井底之蛙。”
归暮迟道:“这里足够大了,你怎麽是井蛙。可是我跟着师傅酿酒、卖酒在十里长坡可是听到不少有趣的江湖故事,每每听此我都心向往之。”
汪为义惊慕道:“真这般有趣?”
归暮迟道:“这……我也说不准,我现在也有些犯迷糊,我也不知道江湖上真正有趣的到底是什麽。”
汪为义道:“那你想回家吗?”
归暮迟道:“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我还想在到处转悠转悠,所以我不回去。”
汪为义道:“你是不是因为江湖有趣所以就想到处看看?还是想搞明白江湖趣味是什麽才不回家?”
归暮迟道:“若要论起来先是有趣后来想知道为什麽有趣,不过我可没想这麽多。”
汪为义道:“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有决心胆识。”
归暮迟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是跟着师傅在十里长坡长大的缘故。”
汪为义道:“这十里长坡在哪里?我怎麽没听说过?汉都的疆域图上有标注吗?”
归暮迟道:“这……我也不清楚了,毕竟是小地方嘛。我就是有路就走,走到没路了就绕道而行,不知不觉间就被凛冽的冷风刮来这里了。”
汪为义笑道:“若非与你一番交流,我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竟已经见过了这麽多世面。”
归暮迟道:“我师傅说过人活一世必当略赚小钱,安之一隅,浮云看朝露,与万民同活,我觉得区区一隅可困不住一个人的心。”
汪为义道:“我义父说过人活一世必当凤鸣朝阳,龙跃云津,处万人之上,立不世之功,我觉得这等雄心可真是难为一个人了。”
归暮迟道:“你义父的确了不起。”
汪为义道:“义父常常对我说继往世绝学,创后世基业,我就纳闷怎麽偏偏要让我去做这麽难的事情,我年纪还这麽小。”
归暮迟道:“本事有大有小,可英雄存志不分年事嘛。”
汪为义道:“说的真是轻巧,做起来可就不容易喽......”
归暮迟道:“有这样的义父你将来的路可真大得很呐。”
汪为义道:“要不你就别走了吧,陪着我好不好,你现在想走可是也走不了的。”
归暮迟道:“你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但是若让我就此困于此间那我还不如不出来。”
汪为义趴在床上沮丧道:“那你是还是要走的?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归暮迟道:“我当你是朋友所以不想骗你,我会多陪你一段时间的。”
汪为义看着自己的手背道:“年纪轻轻为何会让我有这麽多的烦心事?”
二人又聊了许久。归暮迟支支吾吾已经再也说不出一句清醒的话来,涂上药的舒服感,还有汪为义在身边的陪伴,生死之间,福祸升沉起落,让劫后余生的他,感觉到一种自在惬意的放松舒适,心静了,生命也就跟着静了,世上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他趴着趴着尽入梦乡与月同眠。
汪为义还在迷迷糊糊地讲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说道:“你心可真大......如果有一天......”声音越来越小,慢慢也熬不住和衣而眠。
一觉醒来,两个小孩儿精神饱满。
归暮迟笑逐颜开道:“为义,我身上的伤不疼了。”
汪为义道:“这药可都是上好的外伤药肯定管用。我去吩咐下人整点儿好吃的,如何?”
归暮迟道:“为义……你今日能把我送出去吗?我得想办法见枫姐姐一面。”
汪为义沉默片刻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若走我岂能拦你,让我想想办法送你出去。”接着他继续说道:“按规矩这个钟点我已洗漱完事给义父请安了,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儿给你带些饭食过来。”
归暮迟道:“你放心我还回来,那你先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