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流水银子
归暮迟心情一扫往日阴郁,今日格外好。他心里放着对老友的眷恋还有结交新友的喜悦,经历过悲伤后的喜悦尽管还有些疲惫,但此刻他整个人都很放松,笑颜又出现在他稚嫩的面容上。他跟梅枫、江漠尘坐在一起吃着早饭。
梅枫偷偷地给他嘀咕道:“吃饭留着肚子,客栈外面好吃的有很多。”
归暮迟点点头。
江漠尘为归暮迟夹了菜道:“暮迟,你身体最近亏损太多,多吃点儿肉好好补一补。”
归暮迟道:“多谢江前辈。”
江漠尘笑道:“你太客气了,反而显得与我们有些生分。”
归暮迟道:“我师傅说过,在江湖上行走要待人以礼。”
江漠尘点点头道:“严师出高徒,礼多人不怪。”
归暮迟道:“我师傅他......唉......就是一个老酒鬼,不过他硬是教我认字读书。虽然当时我真的很不喜欢,但是现在我一个人行走江湖后却觉得十分受用。”
江漠尘道:“你年纪轻轻能有此领悟可喜可贺。鱼离水则身枯,心离书则神索。你师傅教得好啊。”
江漠尘说着看想梅枫叹气摇头。
梅枫道:“师傅,你对我摇什麽头?”
江漠尘道:“心不自明......”
梅枫道:“本姑娘觉得像暮迟这样的小孩儿还是少领悟些的好,领悟太多心智太成熟活着多累。换句话说小时了了,大必未佳。”说完对归暮迟道:“是吧,暮迟。”
归暮迟迎合地点点头道:“枫姐姐说的在理,不过这小时了了,大必未佳是什麽意思?”
梅枫道:“就是说你小时候看起来挺聪明伶俐,长大后可能一点儿都不聪明。”
归暮迟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幸好我现在不太聪明。尤其是跟枫姐姐比起来实在是才疏学浅。”
江漠尘笑道:“你枫姐姐博览群书,通古博今,才貌双全,那可真是百年一遇之奇士。”
梅枫道:“得得得,你们少拐着弯儿来损我,本姑娘不吃这一套。本姑娘是个例外,从小到大聪明如一。”
归暮迟道:“为什麽不能有二?”
江漠尘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好......”
梅枫抢过话来道:“说明你造诣尚浅,还需刻苦攻读。”
归暮迟道:“枫姐姐言之有理。”
江漠尘道:“她那是邪门歪理,听听就好。”
梅枫道:“哪有师傅不心疼徒弟的,你还总是当着暮迟的面揭我短。”
归暮迟埋头喝粥道:“我什么都没听见,什麽都不知道。”
江漠尘道:“哪有徒弟不心疼师傅的,你还总是当着暮迟的面给为师下套。”
梅枫笑道:“师傅怎麽还记上仇了,我这不是为了向暮迟证明我师傅是一位顶天立地,一身正气的人嘛。”
江漠尘笑道:“你总是有道理。”
梅枫俏皮一笑,对归暮迟道:“暮迟,吃饱喝足消消食,咱们去到街上玩儿。”
江漠尘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枫儿,为师还是劝你要安稳些为妙。”
梅枫信誓旦旦道:“放心吧,师傅,枫儿心中有数。”
江漠尘笑道:“为师对你做事一向放心,也任由你自己拿主意,不过正因为你太自信所以往往就会看不到隐藏在你身边的危险。”
梅枫道:“师傅,我是自信又不是自负。”
江漠尘笑道:“好好好,你明白就好,不过千万别贪玩儿忘了正事。”
梅枫道:“放心,包在我身上。”然后讲道:“此城内灵山秀水,奇文瑰景真不少,我带你好好观赏一番。”
归暮迟道:“多谢枫姐姐。”
江漠尘道:“你这姐姐当得倒是称职,反观我这当师傅的有些显得不近人情了。”
梅枫道:“哎呀,知道就好......”
江漠尘假装唉声叹气地撂下碗筷就出门去了。
归暮迟道:“江前辈吃饱了?”
梅枫道:“不用管他。”
梅枫领着归暮迟走出客栈,阳光明媚,街上人熙熙攘攘,形色各异。
梅枫问道:“出来转一转心情可好?”
归暮迟道:“很好。枫姐姐.......”
梅枫答应道:“怎麽了?”
归暮迟道:“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梅枫道:“有什麽不能讲的。”
归暮迟道:“我身上没有太多银子......”
梅枫何等聪明暮迟一句话她便猜中了暮迟心中所想,于是笑道:“你担心我会再去偷?”
归暮迟紧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城里的物价有些贵。”说着说着,归暮迟的声音就变成了蝇子声,几乎听不见了。
梅枫道:“放心吧,本姑奶奶有的是银子。”
归暮迟道:“那就好,今日要让枫姐姐破费了。”
梅枫笑道:“银子就是用来花的,关键是有的人花了银子不开心,有的人是花了银子很开心,你猜本姑奶奶是哪一种?”
归暮迟道:“这还用猜那一定是第二种。”
梅枫道:“猜对一半儿,本姑奶奶是有银子花开心没银子花照样开心。”
归暮迟道:“这句话倒是很合你脾气。”
梅枫手一指道:“你看哪里有座山。”
归暮迟道:“没想到这城内还有山有水。”
梅枫道:“这长运城很大一眼忘不到尽头,而且建城之人真是匠心独运。借地理大势拔地而起,外有纵横大道,远有奇山险峰丛林密布,内有高山湖水,流水贯通八方,车马行舟往来不绝,有贵族巨富显耀之门庭,也有静谧小桥流水人家,真是一座极尽盛景的大城。”
归暮迟听着梅枫的介绍道:“了不起,了不起......”
梅枫道:“你是不是觉得生活在这座城里会很幸福?”
归暮迟想了想道:“未必尽然。”
梅枫道:“是啊,世上哪有毫无瑕疵的美玉,只不过是有能工巧匠善于雕饰。不说这些了,咱们今日出来就是看山看水,吃喝快乐。”
归暮迟道:“听枫姐姐的。”
二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叫卖声不时传来,这种繁华的太平景象实在让归暮迟不理解为什麽会有郝管事那样的人。他也总感觉这街上缺少了些东西,这是一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不可名状,他想不到也懒得去想所以干脆就不想。
梅枫道:“你从哪里来到长运的?”
归暮迟道:“平谷。”
梅枫道:“你小小年纪就敢独自出门着实了得。”
归暮迟道:“这有何不敢。我白天游山玩水,傍晚看落日余晖,晚上吹风赏月,偶尔卖酒赚钱,也挺自由。不过枫姐姐,你能劝江前辈把我留下吗?”
梅枫摆弄着手腕上的饰品,对归暮迟的询问好像没有听到似的,问道:“你胆子着实不小,你不害怕走夜路?”
归暮迟道:“晚上我都会住客栈,我不敢走夜路。”
梅枫笑道:“你是游山玩水跟我们不一样。”
归暮迟道:“我知道你们有事要做,或许我能帮上忙。”
梅枫看着归暮迟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若帮忙,估计也是越帮越忙。你一片诚心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让你轻易离开的。”
归暮迟听到梅枫的回答心头一片晴朗,心满意足地答道:“碰到好玩儿的事我也不会轻易离开的。”
梅枫道:“离不离开我们根本左右不了你,顶多是不能让你跟我们在一起。”
归暮迟道:“有道理......”
梅枫笑了笑道:“我说你的‘憾相神功’很厉害,你能不能学成?”
归暮迟道:“这可难说,我没信心。”
梅枫道:“你别忘了你跟李百药前辈的约定。他可是神医,你得好好练武功才行。”
归暮迟沮丧道:“不说李前辈是神医还好,一说我遇到的是神医,更是难上加难了。”
梅枫道:“怕什麽,你才多大年纪,难保在武学造诣上不会比肩神医。何况神医也不是一天成为神医的,麻雀也不是一天成为凤凰的。”
归暮迟道:“这都不是一渠里的水怎麽能流到一家去,没法比,我都后悔了,失言失信连君子都做不成。”
梅枫笑道:“小小年纪别想太多,多伤神。”
归暮迟道:“枫姐姐你以后想做什麽?”
梅枫道:“我......我和我师傅解决了事情后,我们就要回家了,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别想这麽多烦恼,吃喝玩儿乐后,烦恼自然就没有了。”
归暮迟道:“是啊,那你们到底是为了何事?”
梅枫道:“我师叔杀了人,离经叛道,所以我师傅带着我满江湖找他。”
归暮迟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家门不幸。”
梅枫道:“盗门乃江湖盗贼之门,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不过是见不得光的门派。行的都是贼干的事情,但是规矩却一箩筐。从我进入盗门一来只看到盗门一日比一日衰败,盗门之内人才凋零,后继乏人更难有主事之才,我师傅决定将盗门散了,一心一意江湖追凶。”
归暮迟道:“说你们是贼,可是我看你们都是好人。”
梅枫莞尔一笑道:“有见识的人称我们为‘义贼’、‘盗侠’、‘侠盗’可是终究还是以偷盗为生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事。”
归暮迟道:“江湖上还有这样的门派真是让我今日开了眼。”
梅枫道:“江湖上大的、小的、有名望的、没名望的门派多了去了,不胜枚举。”
归暮迟道:“你们来此地是不是你师叔就在这里。”
梅枫道:“还未查明。我师叔可以说是盗门最杰出的人才,文武兼备,善工于心,武功高强。”
归暮迟道:“江前辈为何要将盗门解散?发动众人一起找你师叔不是更好?”
梅枫道:“我师傅不想看到有无辜的人牺牲。”
归暮迟道:“说到底你们还是好人。”
梅枫道:“你能这样想我当然很高兴。”
归暮迟道:“江前辈年纪到底有多大?”
梅枫笑道:“你以为我师傅年纪很大?其实不是,他易了容,年纪不过五十来岁,我们都已经在江湖上找了十年了。”
归暮迟讶然道:“十年?江前辈的决心还真是让人敬佩。”
梅枫道:“因为他也想知道亲如手足的师兄弟为何会.....弑师。”
归暮迟更是吃惊道:“弑......师......这......”
梅枫道:“这是我们心里的痛,所以师傅要亲自找到我师叔。”
归暮迟道:“原来人人都有故事。如此说来你们盗门真的很厉害。”
梅枫继续解释道:“盗门分天、地、人三门。我师傅天字门门主,天字门人最少也是最重要的一门,掌管盗门大小事务。我师叔是人字门门主,人字门盗阳财,就是专偷人的东西。地字门盗阴财,就是挖坟盗墓发死人财,我三师叔就是死在了墓中。盗门有盗门的规矩,各门亦有各门的规矩,但是人一多就越来越难管。我师傅散了盗门后让他们自己去讨生活了,但是做事都不能再打盗门的旗号,所以是好是坏全看自己心中的规矩。我的第一条大规就是不能杀生。”
归暮迟听梅枫的诉说如着了迷一般,如醉如痴,感叹道:“这片江湖真奇妙,竟然有我不知道的这麽多事情。”
梅枫道:“江湖之奇妙,你不觉得也在你身上应验了吗?”
归暮迟道:“此话怎讲?”
梅枫道:“你难道忘了你师傅教你的武功?你的武功秘籍流落江湖都有可能会引起纷争,结果你却浑然不在意。”
归暮迟道:“这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梅枫道:“人长在江湖上虽非花草,其实与花草也无何异。花儿绽放时其美丽为它博来声声赞扬,可当它凋零的时候却无人注目一眼。所以,你别怕学不成武功,年纪轻轻只管去学就好,总会如花朵一样有绽放开来的那一天,那一天是上天给你的,你也不用急不用躁。”
归暮迟点点头道:“我明白,可是如果花朵在没有绽放前被摘去了怎麽办?”
梅枫道:“这就是一朵花儿的命运。”
归暮迟道:“人也有命运?”
梅枫道:“或许有也或许没有,这不得等你长大后才知道?”
归暮迟道:“花草凋零时虽无人注目一眼,可是它落到土里了。好像我要说的是这个意思,但是又说不准。”
梅枫笑道:“我明白,一个人无论是否绽放过美丽都要学会欣赏、爱护自己,花儿也一样,不为赞美喜,不为无视悲。”
归暮迟点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梅枫道:“我看倒很合你的脾气。”
归暮迟挠挠头。
梅枫道:“花儿落在土里其实还是花儿,世间万物终归一尘,没什麽好惋惜的。落在土里,又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它其实还是活着的,只不过我们不能欣赏它的美丽与凋零。花儿拥抱大地也是幸福,它自己都不觉得可惜,我们何必要来可惜。”
归暮迟静静地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面,听着梅枫给他讲他没有想过的事情。
归暮迟道:“枫姐姐说得在理。”
梅枫道:“走了这麽长的路是不是肚子里又能塞下东西去了?”
归暮迟道:“能塞得下。”
梅枫道:“上次我见你在米糕摊前犹犹豫豫是因为价钱太贵了吧,这一次先给你来几块尝尝。”
归暮迟道:“若不是江前辈将我的银子偷走我怎能如此窘迫。”
梅枫道:“君子莫记前嫌,走,我请你吃。”
二人来到米糕摊前,梅枫买了两包,归暮迟将一整块米糕塞进嘴里,边吃边道:“好吃,好吃,就是有点儿噎。”
梅枫嚼着米糕道:“胃口好就好,走,我给你去买雪梨梅子汤、还有果子酒喝。”
归暮迟点点头,梅子汤下肚,神清气爽,打着嗝道:“舒服,舒服,美味填肚子人生何求?”
梅枫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下面我带你去吃点儿硬菜。”
归暮迟道:“枫姐姐发话我自当跟随。”
梅枫道:“前面有家酒楼拿手名菜‘蜜汁烧鹅’,那鹅皮又酥又脆,又甜又香,那鹅肉又嫩又鲜,双弹滑口,香美绝伦,闻上一闻口水也要流出来。”
归暮迟止不住地咽口水道:“枫姐姐事不宜迟咱们快去吧。”
梅枫领着归暮迟来到酒楼,二人吃得满嘴流油。
归暮迟道:“香,真是太好吃了,如此美味真是让我想起五爷给我做的‘红烧排骨’、‘酱猪蹄’、‘猪肠面’、‘莲藕猪蹄汤’甭提多好吃。”
梅枫边吃边低着头问道:“谁是五爷?”
归暮迟道:“家里的老朋友。”
梅枫道:“烧鹅还想吃多少?”
归暮迟道:“这一只就够了,枫姐姐你再多介绍几种美食呗。”
梅枫道:“介绍有何用,啃完鹅,我再领你到前面去吃‘葱烧腰花’、‘炒腰果’、‘酱香肘子’、‘涮毛肚儿’、‘八宝鸭梨’、‘当归乌鸡汤’、‘清蒸鲤鱼’各式各样的肉丸子......让人看了就......胃口大开,光听了就垂涎三尺,更别说吃了,那真是让人流连忘返,回味无穷。然后我们再喝甜酒,吃点心,品香茗最后看山玩水,吹风赏景,此番出行,绝不可宝山空回。”
归暮迟站起来朝着梅枫伸出大拇指道:“梅枫姐姐的主意简直是绝妙至极。”
凡是能往肚儿里赛的东西都没有让嘴巴放过了它们。二人吃个肚儿圆,一边打着嗝一边漫步闲游,舒服至极。
归暮迟道:“枫姐姐,如果天天过这样的日子你说会不会腻啊。”
梅枫道:“腻不腻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花银子肯定得跟流水似的,一般平民百姓家可不敢这样做。”说着眼睛一亮道:“前面还有‘炖凤爪’咱们再去吃上一吃,如何?”
归暮迟拍着肚皮道:“吃个凤爪撑不着我。”
二人坐在小摊前啃着凤爪,归暮迟道:“劲道,香。”
梅枫吃完凤爪吮吸着凤爪骨,拿出钱袋道:“银子都花干净了。”
归暮迟啃着凤爪激动道:“我的,这钱袋是我的......”
梅枫道:“可惜已经空了。”
归暮迟恍然大悟道:“我终于明白枫姐姐说的绝不可宝山空回是何意了,原来都是用我攒的银子换的。”说完对着吃的没肉的凤爪骨仔仔细细吮吸了一遍又一遍,道:“吃不干净都对不起辛辛苦苦赞的银子。”
梅枫道:“你伤心?”
归暮迟道:“没有,不过我明白一件事。就是觉得吃别人的不花钱很舒服,吃自己的花钱会有些心疼。”
梅枫笑道:“幸好我从没有花过自己的银子,体会不到。不过我看来你这小屁孩儿好像跟看财奴他们一样。”
归暮迟道:“主要是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梅枫道:“以后没有了银子就去偷就去抢就去骗,知道没。”
归暮迟道:“还有这样的道理。”
梅枫道:“你会明白的。”
归暮迟道:“我现在还明白一件事,让美味填满我的肚子就是快乐。”
梅枫道:“口福之欲不可多享,你江前辈说的。”
归暮迟道:“让我享完这一次,以后享不享再说。”
二人吃得是不亦乐乎,专心致志,忘情其中,生活总是有太多苦难,短暂的快乐也会随风一样飘散,但是被风吹过不就知道了风吹的感觉吗?享受过快乐不就明白了快乐的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