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秦之殇
黄昏已近,残阳如血。
咸阳宫。
大殿中的胡亥特别不喜欢这个世界的颜色,这种令人压抑的青黑色让这座宫殿像似一个牢笼,给人一种被紧紧逼迫的感觉。
刚刚赵高又一次催促他下旨处死蒙怡,他只能以头疼推脱,为了表明自己听话,胡亥下旨禁足了蒙毅。
他知道,接下来赵高会为了手中的权力不断的杀人,一直杀到巨鹿大战之后,刘邦和项羽攻进咸阳,最后把自己也杀死。
这个操蛋的世界,比另外一个更操蛋的世界更可怕!
他无比清晰的记得,当他醒来时,听到了一番话:
“吾霸王之寿足矣,不奈吾子之孤弱,何以抚天下?其后不胜大臣之纷争,争欺主。吾闻之:牛马鬬(斗)而閩死其下;大臣争,齊民苦。吾衣令吾子之孤弱,及吾蒙容之民,死且不忘。其議所立。”
“陛下万岁之寿尚未央也。且斯非秦之产也,去故下秦,右主左亲,非有强臣者也,竊(窃)善陛下高議!陛下幸以为粪土之臣,使教万民,臣竊幸甚。”
“臣谨奉法令,陰脩甲兵,饬政教,官鬬士,尊大臣,盈其爵祿(禄),使秦并有天下,有其地,臣其王,名立於天下,埶(势)有周室之義,而王爲天子。”
秦猛闻之惊骇,偷眼一看,自己跟着一帮古代人正跪在一个临死的老人跟前,吓得他赶紧低头,不敢说话。
临死的老人带着哭腔又说了:“吾非疑子也,子,吾忠臣也。其议所立。”
这时身边跪着的老头跟着说道:“今道远而诏期群臣,恐大臣有谋,请立子胡亥代后。”
“可。”
......
接下来他就成了秦朝二世的胡亥,秦始皇指定继任者。
从沙丘至咸阳,跟着始皇帝尸体的车驾,胡亥一路无话,直到嬴姓赵政下葬,他都像一个伤碎了心的儿子,任由李斯等人把一切处理完毕。
他不敢多说话,他不敢问别人什么,他甚至不敢反驳,别人要他做什么,他都服从,像一只被人操纵的木偶。
他在看,在学,不只是语言,还有文字,他都得学,他留意着这个世界一丝一隙的细节。
不然,胡亥怕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杀死。
以前的胡亥没上过很多学,也不是什么高材生,父母离异之后,他一个人在村里生活,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村里人都不喜欢他,默契地孤立他。
他不爱种地,把家里的田包给了别人,然后给村里几家养奶牛的农户放牛,以此为生。
他喜欢这样,喜欢背着一本书,喜欢一个人在山里晃,自由自在......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老头,一个在他看来就快要死了的老头,须发皆白,冬夏都是一身棉袍,只不过夏天瘦一点,冬天粗一点。
他教给他很多,但文治武功他都没学好,他不是学习的料,老头让他一定学会去看世事人情。
三年半后,老头死了,死在深山里。他把他葬在一棵大树上,这是老头的遗嘱,去后不流于水,不行于土,不燃于火,不葬于金,百年寄于此树,就还报于它吧。
他哭着用藤条绑木杆,把师父一圈一圈围在树上,封死。
下山之后收拾一番就进了城。
直到今天,才猛醒过来,这一切就像早就安排好了,冥冥已注定,自己是一个被选中的人,不然师父讲古代故事的时候为什么着重讲了秦朝那些事,还说做为一个爷们,当如是之。
当时他还说,我才不干,一个人潇潇洒洒自由自在多好,管那么多事呢......
现在,不管不行了。
不管,会死。
沦落此时,胡亥才知道,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当时那个英雄一世的始皇帝,也有他脆弱和柔情的一面,他也怜子爱民,也怕死。喟然流涕长太息,谓左右曰:“天命不可变欤?吾未尝病如此,悲......”
“吾自视天命,年五十岁而死。吾行年十四而立,立卅七岁矣。吾当以今岁死,而不知其月日,故出游天下,欲以变气易命,不可欤?今病笃,几死矣。其亟日夜输趋,至白泉之置,毋须后者。其谨微密之,毋令群臣知病......”
胡亥当时在心里还说:真牛逼啊。
当时紧绷着跪在始皇陛下身边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嬴政说到“其后不胜大臣之纷争”的时候,眼神是飘向自己的,而李斯所言“恐大臣有谋”更吓人!
恐大臣有谋,如今已然应验了。
郎中令赵高的女婿咸阳令阎乐还不是最可怕的,他宫内卫尉的弟弟赵成,可以分分钟要了他的小命。
现在,整个咸阳,所有拿刀的,都是赵高的人。
所以,胡亥独坐大殿,遥遥望着远处的黄昏,迟迟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杀了蒙怡。
姬姓蒙氏,三代仕秦,不世之功啊。
蒙怡跟扶苏不一样,扶苏性格暗弱,自性不坚,无分大势,尊儒收拢人心怯死不知,可以说在这个虎狼纷争的世界他不死就是个祸害。
而蒙怡不一样,守死不贰、内史忠贤。虽然始皇帝测其,不匡正,宜知扶苏之谋,或者这些就不是猜测,根本就是真的,因为他自己也说了:使臣三十万众守边——
那是三十万兵啊。
杀?失忠臣之心,失大秦将士之心。
不杀?先不说不尊始皇之命,他日一旦有变,这就是一颗雷呀,保证能把自己炸成渣。
问题是,杀了他,蒙毅也必须死。
蒙怡蒙毅两人一死,赵高便会有恃无恐,指鹿为马。
然后江湖上会出现很多人,陈胜吴广根本不算啥,泗水郡的下相有个姓姬的项羽,沛郡丰邑有个刘季。
项羽不可怕,这种天天惦记倒流历史恢复周制的憨货,在政治认识上,脑子不太好使。
刘季也不可怕,这种老流氓只要有酒有女人,根本不会想别的,他之所以造反,一是天下形势使然,二就是他想拥有更多的好酒和女人,至于其他,都是一步步赶的,就如现在的自己。
他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手下那些人,尤其张良韩信,这两玩意伺候谁都能惹出一大堆乱子。
对了,还有个虞姬......
胡亥马上将这个念头打掉了,还特么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活呢,这是寻思个啥呢!
“王上,天晚了,进殿吧。”
一片亮光在身边停下,让黑暗的忧伤立时失去了纯净的凄美。
胡亥没理他。
他对这些阉人讨厌极了!
他在心里暗下决定,掌了咸阳军权之后,一定把这些天天监视自己的阉人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