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咸阳夜话

戚姬和她姐姐霁来了，兰姬送了人要退下，胡亥把她叫住：“一起坐一会吧，咱们喝点茶。”

戚姬赶紧起身，跟着兰姬一起布茶，又找来一些零食，挑亮油灯。

胡亥盘坐下来，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且当作家常，朕想和你们说说话，不要拘谨，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只要真话，一概不罪。”

戚姬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姐姐，捧起茶喝了一口，没说话。

霁从来就一直低着头，不看胡亥，见礼之后一直没说话。

兰姬微微一笑，问道：“陛下，那咱们说什么呢？”

胡亥捏起一块果脯放到嘴里，边吃边说：“就聊聊老百姓的日子吧？”

“嘻嘻，那兰姬不知道。”

兰姬一小就被送来，在宫里长大的，她对老百姓的生活一无所知，实话实说。

戚姬也说不知道。

齐灭，她便被带到咸阳，也是在齐宫长大的，当然不知道。

霁也低声回：“罪民不知。”

胡亥哈哈一笑：“不用称罪民，待到朕平了这天下，四海升平之时，不愿留在宫里的，勿论是哪个宫，朕都会给足钱财，送你们走。”

“我才不走。”兰姬一撅嘴。

戚姬没说话。

霁低着头，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胡亥又说道：“既然都不知道老百姓的日子，那咱们就说说……说说这世上的恩怨吧。”

胡亥喝了一口茶，把嘴里的东西顺下去，悠悠道：“秦奋六世余烈，威服四海统一天下，杀了很多人，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攻进这咸阳宫，杀了朕，替他的国家、他的亲人，报仇雪恨！霁，是不是这样？”

霁咬着嘴唇，低头不语，也不自称罪民了，也不答话。

胡亥微微摇头，自顾又说道：“朕清楚，六国余臣心必不死，日日念念怎么复国，但如果让他们与朕坐在这里，聊聊老百姓的日子，我想，他们和你们一样，也会不知。因为，他们也没有过老百姓的日子。”

“周封百国，连年征伐仅余七数，七国亦是，又打了两百多年，不知道有没有人算过，这两百多年死了多少人。死的这些人的亲眷，又有谁不想报仇。

霁，这里你最年长，你跟朕说说，强齐之时，杀了多少人。”

霁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声吐出来，随后勇敢抬起头来回道：“霁不知，但霁知道，这两百多年，秦杀的人最多。”

胡亥点点头，又摇着头说：“是！秦杀的人最多，但秦如果不杀呢？现在天下是什么样？”

霁把头又低下去了，但她还是回道：“回陛下，天下仍旧七国，各属其地，各安其政。”

“哈哈哈……”胡亥大笑。

他发现自己跟女人聊政治就是扯淡的事，她们能看见且留心的，只是自己眼皮子下面的小日子。

但他还是说道：“不！你错了，他们还是会发起战争，不会停下来的。只要人口足够。经济充足，没有人不想拥有更多的领地，霁，你根本不了解什么才是君主，或者，你根本不了解男人。”

胡亥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在这块土地上，只要他是个王，只会用报仇做借口，绝不会以报仇为目的。他们想要获得的，是利益，是权力，是金钱美女，朕敢保证，他们没有任何一个是为了天下苍生。”

霁低着头问：“陛下，难道秦就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不是，秦也是为了更多的领土，更大的权利。但结果和事实，却是让天下苍生从此不再受战乱之苦。天下归一，同为秦属，战争，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朕完全可以说，秦之所为，乃以战止战，为天下民万代平安。事实秦于今日，虽非其愿，然得其实。朕说了，今天不说假话。所以……”

胡亥喝了一口茶，看着霁说：“你跟朕没说假话，朕就免你一死。”

霁身子一颤，伏跪下去：“谢陛下。”

戚姬一脸茫然，惊讶地叫道：“陛下？……”

然后她又停住了，不敢再问。

“戚姬，记得朕问过你，是不是知道虫达，你说不知，想必这话你回去跟霁说过吧？”

“回陛下，臣妾是说过。”

胡亥一声冷哼：“所以，你姐姐霁，便遣宦官山，买通门侍，让他去打听牢里那个没死的刺客。”

“你们应该庆幸，遇到的是朕。”

此时，跪伏在地的霁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扣着地，却没告饶认罪。

胡亥说得对，这要换成是他爹，整个齐宫，一个人不会留，全得杀了。

“霁，你跟朕说实话，知道虫达此人吗？”

“回陛下，知道，但他来闯宫，罪民不知。”

胡亥口气缓和下来，说道：“那就说说你猜的。”

“罪民觉得他是想来救我。”

“继续说。”

“回陛下，当年霁于齐，微有薄名，也曾言过非豪杰不嫁，料那虫达有此心结，故此才会冒犯陛下。”

胡亥笑了，不知道这个霁是真单纯还是装不知道。

“朕告诉你吧，你是齐国公主，把你救出去了，不管你嫁给谁，他们都会利用你反叛复国。”

“罪民只是一个女子。”

“不，只要救出你，他们就会随便找个小孩，说是你弟弟，姓高，立他为王，然后造反。霁，你起来吧。”

霁起来的时候，嘴唇已经有点发紫，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

胡亥吩咐道：“戚姬，给你姐倒杯热茶，喂点肉干。”

随后又安慰的口气说：“霁，朕跟你说说吧……”

后来的齐还是反了。

陈胜吴广一反，所有躲在暗处的军事势力全跑出来了，六国贵族纷纷自立其王，天下大乱。

准确来说，秦亡不是亡于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是亡在六国遗贵手里。他们就像早就埋在地下的钉子，突然刺出，扎在了秦朝脆弱的血管上。

当时秦朝即便千疮百孔，一个章邯仍能横扫四方，论打仗，大秦没有对手！

它是生生流血流死的。

田儋、田荣、田横，就是齐国遗贵。

这哥几个都是狠人，但跟项羽一样，都是不识时务的傻货。

当时打败秦军，一统齐国之后，学项羽归楚，守土不战。

这就给了刘邦发育的机会，最后让韩信杀了个落花流水，齐国也让刘邦封给韩信，立其齐国假王。

最后剩个田横，带五百人逃于海岛，刘邦派人劝降，这哥们也是狠，“大义载天，守信覆地，人生遗适志耳！”然后横刀自刎，让门客捧着他的脑袋快跑去见刘邦，给看看自己的样子。

两个门客送完人头，在田横坟两边挖两个洞，自杀之后倒了进去。

海岛之上五百壮士，全部自杀！

田横陵千秋，慷慨五百士。

牛逼！够狠！！

当然，胡亥跟霁，没说这么多，他只说了齐有田氏，可复国，继复被灭，余尽死。

未来这天下，便不可能多国共处，凡有此实，必将生灵涂炭，天下遭殃，直至一统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