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谁来打破沉默的僵局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更坚决,也更具威胁性。一场微妙的拉锯战正在进行,每个人都在等别人迈出第一步,似乎一旦迈出,就得要承担人人避之不及的责任。卡尔和我以前都曾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状况,我们有信心等待,虽然也有点不安。
我们前一次的面谈进行得很辛苦,常采取主动来主导那一个小时的治疗。现在我们突然改变了策略,无声地要求他们开始自我表达,要求家庭成员彼此开始交谈。如果我们遵循以往的步骤——询问、探索、解释,其实就是在暗示我们正在逼迫他们改变,如此一来就开了危险的先例,而这对家庭是很不好的。如果治疗要想成功,家庭在治疗的早期就得知道,他们必须主动,他们必须具备奋斗、挣扎、督促和尝试的意愿,这些都是治疗成功的关键。为了从拉锯的局面中抽身,卡尔与我必须温和地强迫他们与彼此进行交流。卡尔虽然拿我们的等待开玩笑,但这其实是很严肃、很重要的。
并不是所有的治疗师都会用这种方式让家庭意识到他们采取主动的必要性。有人假设治疗是一个教学过程,而治疗师就像传统的教师一样,必须引导、指派、发掘和解释,事实上就是不断地讲授。但我们深信成功的治疗并不是“应用”于个人或家庭的某种东西。治疗,对我们而言,与生活中及家庭中自然发生的成长过程相似。我们假设拓展与整合经验的意愿及需求是全人类共有的,而接受心理治疗的家庭不过是在这自然成长过程中受到阻碍罢了。治疗是我们借以帮助家庭释放自身能量的“催化剂”。因此我们重视家庭的主动性,若他们不能运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治疗便很难有持久的效果。就像父母教导孩子要自己思考一样,即使在早期争执谁该主动的阶段,我们就已预想到治疗结束时的情况,暗示他们必须发现自己的能量,自己思考,学会尽早关心自身的命运。
在治疗的初期,我们也希望避免任何与第一次面谈的重复。在第一次面谈中我们采取主动,并且把焦点放在家庭的“结构”——各种可预测的关系模式上。我们借着询问家庭中发生的事来获取信息。现在则坚持家庭必须在我们面前展示彼此的联系和挣扎。我们的要求显然提高了,我们想要“看”到他们之间如何互动,而不只是听说或转述。这也正是他们紧张的原因之一,他们因了解这项要求的意义而焦躁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敢将彼此真实的关系展示出来。我们要看的很可能是外人从来看不到的事:他们吵架的方式和他们生活的方式。
第二次沉默持续了大约五分钟。但对我而言感觉仿佛更久。有一阵子我们都面面相觑。孩子们不安地窃笑,大人则频频更换坐姿。然后大家变得不太敢注视他人。我盯着地毯上的图案,那些复杂的图案在凝视下变得更大、更细致。我有种感觉,如果再注视下去,那些直线会开始弯曲并摆动起来。大卫翻着卡尔书柜里的书;卡罗琳则盯着看摊放在膝间的手掌;克劳迪娅则若有所思地发呆,这一刻她可能是全家最不焦虑的人;丹紧张地翻阅着一本名为“疯狂”的漫画书,并未真的看进去;劳拉在地毯外的角落里玩着小球;卡尔则吸着烟斗——安静,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沉默越久,制造的压力也越大。在等待中,我感到胸腔微微的压迫感。我厌倦了等待,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说些什么,任何话都行,只要能消除我的孤独感。我焦急地看着这家人,现在克劳迪娅的眼睛垂了下来,她看起来孤单且沮丧。他们家每个人似乎都显得孤独和紧张。
我开始默默训练自己,“放松……深呼吸……放松”,慢慢地,我真的如愿摆脱了想说话的欲望,平静了下来,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越来越均匀。放松之后,我开始享受坐在那儿的乐趣,全身处在平静、放松的状态。几乎就在同时,内心涌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不再觉得与这家人距离遥远,而是觉得和他们很亲近,好像潜入了大家都浸泡在里面的泳池一般。正当我陶醉在所有人都舒适地泡在泳池的幻想中时,父亲开口了。
“如果没有人要说话,就由我来说吧。”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惊慌和一丝气恼,“我想谈谈我和克劳迪娅的关系。”
然后他转向卡尔,好像在恳求卡尔和他讲话。
一时间卡尔并未出声。他只是从椅子上直起身来,把烟斗从嘴里拿开,然后才开始说话。他的语气平静里带着关切:“我能帮什么忙吗?”
“我希望你能。”
卡尔:“你应该和克劳迪娅谈谈你们的关系。而不是对我们。”
“我在家已经试过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卡尔:“再试一次。在这里也许会不一样。”
布莱斯先生叹口气说道:“好吧,我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