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直探争吵根源
卡尔和我几乎同时抬头看表,发现时间快到了。第一次治疗相当困难。我们努力掌握家庭的情况,最大限度地避免失控,同时我们也尝试了解家里问题的所在,并试图以我们的“再诠释”(reinterpretation)来解释家庭困境,而这一切都必须在一小时之内完成。和往常一样,我们的时间不够用。
卡尔轻松地把早已熄灭的烟斗拿开。“嘿,我们要快点了。时间快到了,我们试着做个总结吧。”
布莱斯家安静地等待着。然后卡尔转向我,“你来还是我来?”
“你先来,我会替你的结论做个总结的。”
卡尔朝我一笑:“年轻人总是要争辩到最后的。”
他停了一下,拿回烟斗,塞进一些新鲜的烟草,点燃。烟气缓缓蔓延到整个房间,仿佛缓慢的溪流中漂浮的一棵小草。卡尔虽然急着想结束,却也不表现出来,因为最后结束的方式非常重要。我认为心理治疗师的工作是种专门提供建议的艺术,应当以相当微妙的方式进行。卡尔点烟的时候,并无意施行催眠,但他从容熟练的动作确实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被他安抚了,而且都专注于他将要说的话。卡尔终于开口,大家就像在教堂一般安静。
“嗯,我觉得这很像典型的家庭三角关系,非常牢固的那种。”他停下来吐了口烟:“看起来全家人都为了某个严重的问题努力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并不是指克劳迪娅。”又一次停顿。“其实最严重的问题,是父母之间无声无息的疏远和婚姻关系的逐渐冷却。在某种程度上,克劳迪娅的危机也许就是你们发展出来,是你们拿来应付更严重的婚姻冷却问题的办法。”
卡尔又停了下来,我知道他是在谨慎地选择用词,否则他大可以说婚姻关系“破裂”,而不是用“冷却”二字。
这时父亲率先向卡尔发问:“你说什么,克劳迪娅的危机是我们应付婚姻冷却的方法?她才是我们关系变糟的原因!”
卡尔:“我知道,让我说完。”
父亲坐立不安,卡尔继续说:“看起来最根本的问题发生在你们做父母的身上,你们让克劳迪娅夹在中间,帮忙使婚姻升温。爸爸和克劳迪娅站在同一阵线,妈妈就变得嫉妒又易怒。然后母女间的矛盾就会升级,两人都想见识一下争吵以后事情会是什么样子。”
卡尔温和地瞄了克劳迪娅一眼,“也许你只是想教你妈妈如何吵架!”
克劳迪娅无力地笑笑,有点尴尬。
我等不及想要插几句,对克劳迪娅说:“我想,真正的痛苦是全家人都直觉地想把冲突扩大,直到爸妈必须站在同一阵营携手对付你为止。你爸爸已经说了,他确实开始帮助你妈妈来对付你了。”
卡尔简洁有力地强调,“是的。”他看了我一眼,“克劳迪娅像是在家里背起了十字架,在争吵中努力使爸爸妈妈站在一起,并促使他们来接受治疗。这真是个艰巨的任务!”
我发现我们已经把克劳迪娅在家中的地位提升到了圣人的层面,而使父母变得像是坏人。因此我改口对做父亲的说:“当然啦,你们真正的成就是全家人都一致认定要共同制造一个绝望到大家必须做出改变的局面。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卡尔:“对。大部分的家庭只是让不愉快继续下去,从不设法脱离这种卢梭所说的‘平静的绝望’(quiet desperation)。”
布莱斯家有点困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居然肯定他们的绝望状态,但我们是很严肃的。他们无意识地使冲突升级,甚至弄到寻求外界帮助的地步。他们曾试着在家庭内,在他们能力范围内自主解决家里的问题。这种尝试一旦失败,他们就会本能地开始升级矛盾,好向外求救兵。简单地说,冲突就是全家发出的求救信号。
这个家庭带着这样的挫败感来找治疗师,因此必须让他们明白自己无意中已经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这一点很重要。他们采取扩大事端的做法,有其明显的不妥,但他们求生的意志却不可动摇。事实上,那正是在危机背后驱策的一股强大力量。
面谈即将结束,卡尔已经拿出他的记事本,我也伸手去拿我的公文包。丹在后半段谈话中的这场风暴里一直沉默着,现在他似乎苏醒了过来。他对卡尔说:“哇!你们整天都在干这种事吗?”
卡尔笑着说:“是啊。”
“怎么受得了呢?你难道不会对这种争吵感到厌烦吗?”
“不会。我很喜欢看到人们在这当中努力成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呢?”
“因为这也促使我成长,我做这个工作不单是为了你们,也为我自己。因为我想要活得更有意义、更有生机。你不会认为我在做慈善事业吧。”
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我还以为是为了钱呢。”
“说得对。但只对了一点点。我如果做个帮人接生小孩什么的医生的话,可以赚更多钱。嘿!我们得结束了。”
经过卡尔和丹的这么一开玩笑,一家人看起来不但轻松多了,而且也显得更友好了。我们又重新寒暄了起来,远离那个象征性的紧张的家庭内部世界,回到了日常的角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