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读红楼 知兴衰 长见识》:贾府的爷们儿不争气
《红楼梦》中的贾府原本是一个富贵荣华的大家庭,后因获罪而被抄家,终至一败涂地,子孙流散,繁华成空。这样的悲剧结局固然有着深刻的社会政治因素,但究其原因,是贾府的爷们儿不争气。曹雪芹就是想通过贾府的败落过程,警示那些在社会和家庭中有一定地位的爷们儿要把持住自己,要堂堂正正做人。
贾府的这帮爷们儿都是啥熊样?用第二回中冷子兴的话说,“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用第五回中宁荣二公的阴魂话说“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
下面就让贾府的这帮不争气的爷们儿都出来亮亮相,看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先从“文”字辈说起:
贾敬,“乙卯科进士”。这位宁荣二府中唯一一个科甲出身的官儿,却出家做了道士,把一个宁府扔给儿子贾珍料理,而他“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闻得长孙媳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贾敬对死亡的恐惧没有被转化为对生命的热爱,反而变成一种对肉体的固执,并以窒息一切精神追求和情感活动为前提,最终因昼夜参道炼丹、“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又把他“秘法新制的丹砂”偷偷吃了,“烧胀而殁”,弄得尸体肚皮铁硬,脸皮嘴唇烧得“紫绛皱裂”,以一出求仙“飞升”的闹剧结束了生命。贾敬的归天,让宁荣二府又有了一次殡丧仪式的忙碌机会,也让那些不想成仙的小辈们趁机偷鸡摸狗、寻花问柳。
贾赦,荣国府第二代“国公爷”,贾代善与史太君的长子,第三代的长房,世袭“一等将军”。论贾赦在贾府的地位,他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把持好这个家,也应该处处做出个好样子,带出一个好家风。可实际上非常令人失望,非常不争气。有人给他总结出三条,很是恰如其分。
第一条,他是“色中厉鬼”,独他房中“许多盛装丽服之姬妾丫鬟”。老太太都说他:“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说归说,他该找还是找,而且还恬不知耻地惦记上了老太太的贴身丫鬟鸳鸯。他的下贱想法一说出之后,遭到众人反对,更让众人瞧不起。连丫鬟袭人都气得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话论理不该我们说,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更可恨的是在遭到拒绝后不但不知趣,而且还放出狠话:“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他!若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也许是因为赦“厉鬼”的恐吓,鸳鸯在老太太死后上吊结束了性命。在“鸳鸯偶”的美梦破灭之后,这个老色鬼的花心未死,“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贾府本来就已经不宽裕了,这八百两银子干啥不好。古代帝王早有箴规:“庶人好色,则亡身;大夫好色,则失位;诸侯好色,则失国;天子好色,则亡天下。”贾赦因为好色,为贾府破败埋下了祸根。
第二条,他是“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可他对“官”的权势却一点都不含糊,甚至以此为非作歹,为所欲为。得知石呆子有二十把旧扇子,他恨不得马上弄到手,在遭到人家拒绝后,他便和酷吏贾雨村勾结,诬讹石呆子“拖欠官银”,硬把扇子抄了来,干下没天理的勾当,逼得石呆子“不知是死是活”。
第三条,他正经事儿全不放在心上,搞亲骨肉内讧却有一套。因为不争气,被老太太排斥在掌管荣府大权之外,但他又一直觊觎着这个实权和贾母的财产,竟挑起母子间、兄弟间、妯娌间的一次次龁轧。妄图“鸳鸯偶”,是他与老太太的一次交锋;“抄检大观园”则是他为后台,老婆邢氏为前锋,跟弟弟贾政、弟媳王夫人的一次摊牌。抄检之后,在中秋宴上,他又暗指老太太“偏心”。贾政批评贾环中秋诗“邪派”,他跟贾政公开抬杠:“我看这诗甚有骨气!我爱他这诗,不失咱们侯门气候”,“何必多费功夫”读书,“咱们这样人家”,子弟不用“雪窗萤火”,“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贾环)袭呢。”真是什么人就找什么人,再说,贾环并非嫡长孙,怎能承袭世职,存心抬杠。贾赦的这番话正好道出了他的有恃无恐,也揭示了贾府这帮爷们儿不争气的真实原因。
贾政,皇上额外恩赐的主事,后升为员外。这贾政在贾府的爷们儿中还算一个“端方正直”“谦恭厚道”“大有祖风”的正经人,没像他兄长贾赦那样什么事儿都干。但他能不能算一个争气的爷们儿呢?不能算。
先说他治家,按理他一个“自幼酷好读书”,又有一定社会声望的员外郎治家应该有一套,可他好像什么事也没弄明白。他“不知理家”,把一个偌大的家业扔给王夫人和王熙凤,而自己却当甩手当家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王熙凤虽然是个理家主事的料,可太霸道,又暗中克扣丫鬟们的月例钱,放高利贷,攒小份子,而他却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以致整个贾府危机四伏,等到最后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入不敷出”“寅年用了卯年的了”,“如今要省俭起来,已经迟了”。
再说他基本上是没什么才干,尽管“朝乾夕惕,忠于厥职”,但政绩平平。每日应卯上班,回到家向贾母晨昏请安,与王夫人说说家常,再就是听赵姨娘说三道四,或听听清客们的阿谀奉承。他奉职出了一趟外任,虽然“一心做好官”,但用人不当,最后还是没经受住手下李十儿的忽悠,让李十儿这样的小人“做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贾政办事,反觉得事事周到,件件随心。所以贾政不但不疑,反多相信”。最后落得个“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本应革职,姑念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令即日回京”。总之,贾政也是个不争气的主。
“文”字辈的已然这样了,再看“玉”字辈的吧:
贾珍,这位贾氏宗族的现任“族长”,因其父出家为道,那世袭的官儿让给他袭了,弄了个“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可从没有见他怎么做官,怎么办点正事儿。
在贾府,他表面上还有些“正经礼数”,每到喜庆节日、大小家宴,对贾母、婶婶及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妹妹们,还能做到礼仪周全。贾母清虚观打醮,他跑前跑后地张罗,元宵夜宴他也能奉酒侍候。但他绝对是个不争气的主,暗地里男盗女娼,是贾府吃喝嫖赌的总瓢把子。“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薛蟠原就是一个出了名的混混,自从跟贾珍等爷们打了交道,“引诱得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这帮家伙天天“会唱”“观花”“聚赌嫖娼”“无所不能至”。每次宴庆,贾珍在席面上虚应一下,混混眼睛,便和贾琏等人“追欢买笑”去了。王熙凤就曾经揭露他们“背地里又不知干什么去了”!他跟儿媳秦可卿的关系不明不白,焦大就曾骂过他“爬灰”。咱看也实在不正常,一个儿媳妇死,老公公能“哭得泪人一般”吗?能“尽我所有”花一千两银子买棺材吗?能对凤姐说“妹妹爱怎么样,要什么只管拿这牌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着钱,只要好看为上”吗?能把一个丧礼办得那么风光吗?他肯花一千二百两银子给儿子贾蓉买了个“五品龙禁尉”,实际是为了给儿媳秦可卿买个“恭人”的封号,连脂评都批道“贾珍是乱费”!因为这场交易,为最后太监戴权被揭发、贾珍获罪、宁府被抄埋下了一条祸根。
贾珍最不争气、最混账的是和儿子贾蓉两个人与尤二姐、尤三姐做了“不妥”,甚至“淫奔不才”之事,留下了父子“聚麀”的丑闻。因为贾珍这个教唆犯,引诱坏了尤氏两姐妹,使她俩沾染了“水性”和“淫浪”的习性,败坏了她俩的名声。又在“国孝家孝”之时,帮贾琏偷娶尤二姐。这“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又为宁府被抄埋下了另一条祸根。
在父丧期间,“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籍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因居父丧,不便游荡作乐,于是想出了一个“破闷的法子”,邀了狐朋狗友,明里说练习射箭,暗地里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这些不顾廉耻的爷们儿的所作所为令偷观偷听的尤氏不禁骂道:“这一起没廉耻的小挨刀的!”临近中秋,宁府为“家孝”,按例不能过节,但贾珍却耐不住寂寞,提前一天带了“妻子姬妾”“开怀赏月”“猜枚划拳”,又吹箫唱曲,照样过节,照样作乐。这违法取乐又是一条抄家的罪状。所以说,贾珍更是不争气的一个,是宁府抄没的祸首。
贾琏,这贾琏是荣府第三代贾赦之子,可他和媳妇王熙凤却被二房的王夫人挖了过去,替二房管家。贾琏尽管“也是不爱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但在贾府的爷们儿当中还算是有点本事,也能办点事儿。元妃省亲前,大观园的整个建设工程能够如期完成,贾琏在其中是出了大力的。还有宫中的周太监和夏太监再三索要贿赂,数额巨大,张口就是一千两银子以上,都是贾琏来小心应付。不仅如此,出远差的事儿也在他身上,所以,表面看,贾琏是个顶点用的爷们儿了。
那么贾琏算不算一个争气的爷们呢?更不是。
贾琏也是个色鬼,而且是一个“色中饿鬼”。破烂酒头厨子“多混虫”的老婆“多姑娘儿”、鲍二家的这等水性杨花荡妇淫娃,他都有染,连老太太都说他“成日家偷鸡摸狗,不管脏的臭的,都拉了你房里去”。因贪图尤二姐的美色,竟将“严父妒妻种种不妥之处,皆置之度外了”,他也明知道尤二姐已被贾珍贾蓉玩过的,但还是抗不住尤二姐美色的诱惑。从这点看,贾琏不仅不争气,而且还不值钱。
贾琏不争气还因为他是典型的“惧内”,脂评连连批道:“遍天下惧内者来看!”“天下惧内者背后之谈皆如此!”“惧内形景写尽了!”“不失惧内之旨”,写凤姐“特贬贾珍琏辈之无能耳”!贾琏的表现,正是一个中气不足的男人在女人面前的自然选择和必然表现,他的这副德行似乎也是此类男人的通病,即害怕有个性有锋芒、在心理上情感上都十分强健和丰富的优秀女人,而满足于一些温柔的纤细的充满体贴味的具有母性气的良家妇女。
“玉”字辈中,那个“混世魔王”贾宝玉和那个“人物委琐,举止粗糙”的贾环也属不争气之列。
再看“草”字辈的吧。
贾蓉,贾珍的独子,跟他父亲一样不争气,是一个十足的“恶赖”。他父亲与他媳妇“爬灰”,他连吱声都不敢,还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父亲后面学一些吃喝嫖赌的门径,觊觎着他父亲和琏二叔的一些“风流”勾当,所以有人说他是“色中刁钻鬼”。
他正事儿没干什么,苟且之事倒是有不少。祖父贾敬“升仙”,他和父亲“星夜驰回”,半路上“听见两个姨娘来了,喜的笑容满面”。“巴不得一声儿,便骑马跑来。到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子,门前起鼓手棚牌楼等事。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两个姨娘。”他心急火燎地往回赶,毛毛糙糙地安排几件不得不办的事儿,就是巴不得见两个姨娘。正在“做活计”的两位姨娘“见他来了都道烦恼”,说明在两个姨娘眼里,他不是个好鸟。可他还是不知趣儿,嬉皮笑脸地与二姨娘调情。“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稍有点廉耻的人也不能这样!二姨娘打他,而他却借机“滚到怀里告饶”。这哪是“告饶”,分明是调情。更让人看不下去的是“和他二姨娘抢砂仁吃”,二姨娘“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可他竟“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话他说他,按理他该就此罢手了,可他“便下炕来,抱着丫头们亲嘴”。无耻到此等地步!
在贾府的爷们中,他可以说是最下三烂的。更可恨的是他还有一套混账理论:
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他的帐。那一件瞒了我!(第六十三回)
贾蓉这套混账逻辑,不仅为他自己的丑行找借口,也在为他的家族劣迹找理论根据,因此更有讽刺意味。
贾芸和贾蔷两个也不是什么好鸟,因为不是贾府的主脉,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贾府从“文”字辈到“玉”字辈再到“草”字辈,这帮不争气爷们儿的腐败表现,应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句话。第一代贾演、贾源,可以说是创业的一代;第二代贾代善、贾代化可以说是守业的一代;第三代贾敬、贾赦、贾政开始走下坡路,并往腐败方向滑下去的一代;第四代贾珍、贾琏纯属骄奢淫逸的一代;第五代贾蓉、贾蔷地地道道垮掉的一代。
以爷们儿为代际传承的贾府,“竟一代不如一代”,最后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地步。
从历史经验看,一个王朝到了中期,统治时间长了,开国时新鲜的劲头失去了,惰性便出现了。特别是吏治走向败坏,腐败现象滋生,统治者奢靡浪费开始成风。贾府这帮不争气爷们儿的种种表现就是当时社会的缩影。一个王朝或一个家族的兴衰,起决定作用的是男人,如果男人不争气,什么蠢事都干,那这个王朝、这个家族就没什么希望。这样的例子中外历史上比比皆是,举不胜举。今天不也是如此吗?虽然女同胞有了政治、经济地位,但不论一个家庭,还是一个单位,抑或是一个地区的兴衰成败,男同胞是否争气,仍旧是关键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