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清虚
人生苦短,我生苦长。
宫梦弼不由得动容,也为施婆婆的开朗和豁达心折。
宫梦弼心中不舍:“我自见婆婆,便如同见长辈……不,婆婆比我的长辈还亲。”
施婆婆很高兴:“你跟着他们叫我婆婆,我也欢喜哩。你是个寻仙问道的好苗子,把七修引经注交给你不会使它蒙尘,要是他在世,也一定会喜欢你。”
宫梦弼酸楚:“我苦昼短,婆婆却说昼长。有您这样的长辈,我如何舍得呢?”
施婆婆微笑起来:“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没有我这年老的看得清?生死是阴阳运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啦。若苦昼短,便要在能放光的时候放光,能飞翔的时候飞翔。想要看得更多,飞得更远,那就精诚道业,以求与天地并肩,与神龙共游。”
“不必为生死悲伤,也不必苦昼短夜长。”
施婆婆看着他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孙,道:“我还没有那么快走呢,我算过了,起码还能活三个月。”
宫梦弼算了算时日,笑中带悲:“好,到时候小狐狸也能都进狐子院了,婆婆也不必记挂。”
施婆婆道:“我不记挂,倒是你,不要被这事套住,心思要活起来,这才像个狐狸。”
宫梦弼笑了一声,又陪着施婆婆说了很多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施婆婆在说,宫梦弼在听。
施婆婆说些她和七修老人的故事,比如在某地某地结庐修行,还埋下了什么宝贝,比如在某地某地,见到了什么花儿,美得惊人,但七修老人爱花,怕移植了种不活,就留在那里。
直到夜晚,施婆婆才赶他离开。
宫梦弼也不强留,婆婆自己且豁达通透,若是他以悲伤不舍的心念去对待她,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宫梦弼不想这样。
所以他回到受月楼,坐在泰山娘娘的神牌前祝祷,希望施婆婆可以安然走过这一段路,也希望故去之后,施婆婆福祉绵延,不论是做鬼还是投胎,都能一切顺遂。
借着同泰山娘娘絮叨的功夫,才把他的心定下来。
心定下来之后,宫梦弼先是如同往日一般拜月修行。
受天象所限,太阴之气不会断绝,但变得曲折晦涩了。
然后再来看七修引经注。
七修引经注,注的七修老人的修行之法。
七修老人在清虚观出家入道,修行的是清虚观的道法。
但这笔录上,当然不会是清虚观的修行道法,不论是七修老人还是施婆婆,都不会这样盗人传承。否则这帛书就不是在帮人修行,而是在帮人结孽缘,结仇恨了。
不过笔录上虽没有记载清虚观的道法,但七修老人只言片语便概括了清虚观的修行:清虚者天之明也,无为者治之常也。
而后以此为总纲,剖解了自身的修行。
清虚者,虚无也、太空也,与七修老人气性相合,谓之通与透。
七修老人引用道经和自己的感悟,注解自己的修行。
这帛书看似手帕大小,展开之后,如同云盖一般,跃动着金色的字符。
能看得出来七修老人修行的脉络在不断改进,同样的修行,此前认为是引天之清虚气,此后就会被划掉,说是守神之清虚气。
除却修行,宫梦弼更能看到其中关于施婆婆的片段。
比如在讲七德之时,用华丽的辞藻和曼妙的言辞去赞美花酒诗茶、作画调音之美,称赞假物寄情,解脱劳苦,守心定念的玄妙。
但除此六样,又增注狐之德,但只有两句:狐是这样的美丽和祥瑞,她是那样的动人与真诚啊。
这应该是在与施婆婆相遇一段时间之后增加的,在那以后,就从六修变七修。
帛书的字里行间有时候会多一个画出来的狐脚印,有时候会多一条狐尾巴。
后面修改的注释里,也不时出现梦姑说如何如何,我觉得很对。
梦姑说如何如何,我觉得这样可能不太好,但我不好意思跟她说。
宫梦弼是笑着读完了帛书,最后帛书里写的修行之法是没有记住,但七修老人和施婆婆的爱情故事被捋了个遍。
宫梦弼又是羡慕,又是欢乐,又不得不再去看一遍帛书,好好关注里面的修行之法,把修行之法捋出来,最后整理成一册七修摘录。
至于帛书原本,就不好多翻,很值得收藏起来,以后作为故事讲给后人听。
刨去其中很吸引人的情爱部分,七修老人在修行上也很一套。
假物寄情,假天地存神。对修炼性灵、打磨元神有非同一般的巧妙之处,而且与通天法很契合。
宫梦弼取长补短,与通天法强强联合,改进了自己的修行,把通天法练得更深了。
宫梦弼靠在楼上,倚着栏杆,用手支着脑袋看向天空。
虚掩着眼皮,但身体的感受,耳中的声音更加清晰。
半眯着的眼睛看着天上的云气变幻,似乎能察觉到其中的水气的聚合流转。
但他心里却盘算着另外一件事情。
施婆婆寿算要到了,这就有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需要面对——山君。
施婆婆最终守在入云峰,就是为了震慑山君,使其忌惮。
七修老人给施婆婆留下了一个专门制山君的秘诀,山君或许是怕这个秘诀的,所以一直不敢出现在施婆婆面前。
但山君怕施婆婆吗?完全不怕。他敢驱使伥鬼来警告施婆婆。
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找到了不受秘诀挟制的办法,至少这秘诀,恐怕不能令他死亡,只是对他仍有威胁。
这一点从施婆婆的话语中就能感受出来。
山君是施婆婆的心结和遗憾,她故去之后当然就没人在意了,但她也始终记着这件事。
除此之外,一旦施婆婆故去,那山君就成了他需要直面的问题。
这位野心勃勃的妖怪不会放任龙盘山的东隅落在宫梦弼手中,这一块地盘,甚至地盘里的妖怪,都早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
宫梦弼才在无还峰建好的府邸,岂能说搬就搬,说逃就逃?
搬又搬去哪,逃又逃去哪?
他能走得了,那赤羽蛇、金蟾、罔象、雀仙、三倩鬼和夜叉鬼也能走得了吗?
宫梦弼的爪子扣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思索着解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