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性诱惑
对如今泛滥的爱情或色情,女权主义者、道德主义者以及唯美主义者们的论调是一致的,对于人类堕落成为一种消费品、一部性机器,他们表现出极大的愤慨,因为在日复一日的放纵淫乱中,神秘感失去了,诱惑也荡然无存了。但这并非关键所在,关键在于色情本身是不是一种诱惑的形式。撤销不合时宜的规定和禁忌,取消强制性的新闻审查及自律,如果不为一切可以说、可以看、可以做,也不为实现诱惑的功能,那为的又是什么?这实际上是从性的物化、性产业化标准或性的地位出发来抨击色情的一种道德观点。在一个自由支配肉体、一个以性为卖点的自由色情产业中,什么都是允许的,甚至可以去寻求一些离奇的方式,尝试一些非常的手段,而不必顾忌非议。这种非规范化和主观化的行为源自性,目的也在于性,性解放运动大多是如此。继经济、教育和政治领域被个性化之后,诱惑按照同样的个性化命令将性与肉体归并在一起并加以个性化。各类稀奇古怪的“小告示”表明,性欲是多样化的。受到性“自助服务”的影响,肉体与性也成为实现“责任化与主体化”的手段。因此,就有必要对自己的性经验和性资本加以开发、利用及创新,由此一成不变的一切规则都应当被打破,以便进行试验与创新。因此,人们以性为名制造出了一个主体,但依据的不再是纪律,而是肉体层面的个性化。你的身体你做主,要照顾、爱护并展现它,这与所谓的“性机器”毫不相干。诱惑增加了主体的存在感,从前被掩盖的身体也被赋予了一种尊严与一种整体性,“裸体主义”应运而生,袒胸露乳是一种庄严的宣告。由此,肉体变成一个需要尊重的“人”,它也需要阳光的沐浴。“抽筋舞”是宣示肉体解放的另类方式,如果说在跳摇滚或扭摆舞时还要遵循一定的舞蹈规则的话,那么对于抽筋舞而言,一切关于舞蹈的形体要求都荡然无存了,这里的肉体仅在“自我表达”,按照“无意识”的说法,肉体本身成为一种奇特的语言。在夜场俱乐部的聚光灯下,聚集着一些自立的主体和一些活跃的生命,没有人邀请,姑娘们不再是摆设,那些“老手们”也不再能够为所欲为了。在一个活力四射的群体里,仍有一些孤寂的形单影只者,虽偶然彼此交互,但由于陶醉于音乐而无暇言语。
当性成为政治,当性与力量、权力相提并论时,会发生什么呢?告发卖淫女,呼吁群众采取“共同行动”,发起运动来孤立问题男子。从这点看,新女权主义实际上就是抵御诱惑进程的、坚定的、善恶分明的且决不屈服的一道防线。或者说,女权主义团体不正是这样想的吗?但关键并不在此,女权主义的核心在于利用自愿参与免费堕胎的斗争来探求自主权以及获取生育的权与责,以便女性在意外怀孕时可以从被动与顺从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新女权主义也是个性化进程的一部分,它要求自己做主,要求选择权,以便不再沦为生殖机器,不再听任社会和生物规律的摆布。在最近的反性侵运动中,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广告,内容在从前是见不得人的,这表明如今似乎没什么是见不得人的,这与目前掌控我们社会的公开、透明的命令体系是一致的。妇女解放运动尽管有些偏激,但通过减少模糊的灰色地带,成为当今时代常见的“脱衣舞”现象的一部分。其中,依然少不了诱惑、信息、交流。一些倡导“自助”或“自我意识”的小团体表明,新女权主义的形成是基于成熟的心理化意愿,基于弱化政治色彩的需要。在这些小团体内,女性们相互诊判,相互剖析,相互诉说,相互探究她们的意愿和身体。总之,亲身“体验”是第一位的。至于理论、概念、权力,那是男性或帝王们的事了。探究个人“体验”的本质在于解放自己,而对比与表达生活的阅历则旨在寻求自己的身份。
“女性话语权”问题的最大特征在于寻求一种性别差异,并确认女性不再以男性作为参照。最激进的“女性话语权”观点认为,实现女性的自决与“自爱”(露丝·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且不受占据最高权力制高点的一切中间派立场及男性中心论的制约,关键在于走出经济“逻各斯”的制约,摆脱严密推理的束缚。但更关键的是,要重整一块已有标记的领地,但这块领地本身存在着不确定性,它不可能被标定和界定,因为它是自我,它是乌有,它是“一种膨胀的世界,没有为它设定界限。然而,它却不会成为一盘散沙”,女性是变幻、毗连、近邻的复合体,其中没有“自己”,也即没有作为主体自己的位置,甚至也无须构思能表现女性特质的其他概念,因为这只会让人想起男性性器官崇拜论,这样便能继续“忘却自我”且“失去独立”。为了定义自我,超级女权主义要求“可触知的”和变幻无常的“风格”,但这是符号关系学上的“他者”,既非主体,也非客体。在变幻无常的简约之中,在层出不穷的纷繁之中,同一性、中心性和直线性没有立足之地,不再有呆板以及“坚冰”,谁说这其中没有诱惑的功劳呢?理论构建的中止并非一种内卷化,它只是心理理性的一个终结;这样定义的女权并非一种历史的倒退,而是后现代诱惑的一个成果或是一种呈现。在这个过程中,诱惑放宽或打破了对个人身份以及性的界定,“妇女几乎处处呈现着性感,也几乎处处享受着性”。变幻无常的机制下的女性依然有着被男性支配的嫌疑,这是不合时宜的。但要对此加以声讨也完全不符合实际,因为普遍的诱惑出现了,新女权主义只是加速了个性化进程而已。它塑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女性形象,这是多形、性感的,不再恪守原有地位与角色的女性形象,与开放的社会制度极为合拍。新女权主义致力于女性的培训,其中有心理的、性的、政治的、语言的培训,对女性从理论到战斗力等进行全方位的提高。首要的任务便是清算最后的“该死的部分”,以便让女性责任化和心理化。或者说,促使妇女成为一个享受完整公民权益的、适应享乐主义民主体系的个体,这与一些仍遵循着落伍的社会规范、谨慎小心、逆来顺受、歇斯底里的人大相径庭。
当然,轰轰烈烈的分析和交流以及团体讨论并不能改变诱惑孤立的处境。女性主义和心理分析主义一样,阐释得越多,朝向“自我”并对其进行全面探讨和关注的劲头就越足;分析得越多,内省化与主观化就越是深入;“无意识”与阐释越多,自我诱惑力就越强。在美妙绝伦的自恋机制中,分析性阐释是借欲望实现个性化的一个动因,同时也是实现非社会化的、系统的、绵延不绝的微型化的一个动因,这与诱惑的所作所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以“无意识”与“压抑”为由,每个人在自己性欲的一隅寻求自己的真面目,在最新的拉冈变体(Lacaniens)[6]之中,不再有权威和精神分析学家的真理。在分析沉默与死亡之际,我们都是分析家,在一个没有窗户与门的闭合循环之中,人们在被阐释着的同时也在阐释着别人。唐璜的确死了,一个让人非常不安的新形象树立起来了,这便是自恋,它在玻璃罩内为自己的形象所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