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光下的土地
如果有人在1838年春季经过土耳其东部,他会惊讶地看到一位年轻的普鲁士军官正坐在偏远的山坡上,认真地画着一座土耳其堡垒。然而,对于注定会成为德国最优秀军人之一的赫尔穆特·冯·毛奇(Helmuth von Moltke)上尉来说,现在可不是假日写生的时候。他正在底格里斯河的上游,严肃且专业地执行着自己的公务。3年前,他被派往苏丹的宫廷担任军事顾问,负责帮助土耳其军队按照普鲁士军方的最新标准实现现代化。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建议没被采纳,因此他转而考虑起更宏大的问题。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穿越帝国辽阔的疆域、绘制草图、进行测量和记录,年轻的毛奇确信奥斯曼帝国已经日薄西山。由于极度腐败且抵制改革,它最终必定会四分五裂,到时候其他大国会为了争夺其最好的土地而展开混战。
毛奇并不是第一个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因为奥斯曼帝国的命运,也就是所谓的“东方问题”一直困扰着欧洲政治家们。但这位未来的陆军元帅确信自己已经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他拥有卓越的军事技能,很快就会得到俾斯麦的赏识。1839年,他在任务结束返回柏林后,敦促他的长官密切留意土耳其。他认为德意志人渗透的时机成熟了。他认为可以绕过英国控制的海上通道修建一条贯穿巴尔干半岛的铁路,使之成为通往东方最短、最快的路线,从而可以将土耳其和柏林在经济和军事上都连接起来。此外,他还圈出两个地区——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之间的美索不达米亚肥沃地带,以及巴勒斯坦——并且称它们是理想之地,是德意志在阳光下的土地,适合干劲十足的德意志人民前去殖民和改良环境,给子孙后代造福。但时间紧迫。他提醒,其他欧洲大国已经开始像秃鹰一样在苏丹分裂的帝国上空盘旋,而德意志却还毫无动静。
然而,不止毛奇一个人在即将分裂的奥斯曼领土里,看到了德意志移民的未来。1846年,政治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Friedrich List)写道,多瑙河下游、黑海西岸和土耳其北半部,可以为德意志殖民者提供大量无人居住的、天然肥沃的土地。他跟毛奇一样,呼吁修建一条从柏林到巴格达的铁路。他认为这些都可以通过“和平渗透”实现,并将成为全球范围内更大的德意志扩张中的一部分,这场扩张将由探险家、医生、外交官和商人作为先锋。因为这些扩张主义的观点,李斯特后来被称为“第一位德意志帝国主义者”。持类似观点的人还有莱比锡大学的威廉·罗雪尔(Wilhelm Roscher)教授,他认为,在奥斯曼帝国最终解体时,其在亚洲的领土是德意志人民应得的战利品。
扩张主义运动在知识分子和学术界人士中迅速发展,哥廷根的东方语言学教授保罗·拉加德(Paul Lagarde)也赞同毛奇、李斯特和罗雪尔的观点。拉加德是沙文主义泛德运动之父,他认为向东扩张疆域是德语民族的历史命运。他声称,土耳其人、犹太人和马扎尔人等民族已经“堕落”,成为“历史的负担”,不过他们会成为更高贵民族——当然是德意志人——的垫脚石。他补充说:“他们知道我们的生存就是他们的死亡,所以他们恨我们、害怕我们。”拉加德也认为巴尔干半岛和土耳其在亚洲的领土是进行殖民和经济剥削的理想之地。
当然,这些想法在当时只不过是梦想。那时候,欧洲德语民族仍然四分五裂,分散在许多小王国、公国和独立的城市中。首先这个德意志拼图必须拼合起来以形成统一的德国。直到1871年,在普鲁士对丹麦、奥地利和法国的战争胜利之后,德国的统一才终于实现了——这要归功于俾斯麦的远见卓识以及军队统帅毛奇的军事天赋。一个主要由普鲁士领导的新国家在欧洲诞生了,它洋溢着年轻的活力,满怀雄心壮志。这个国家将让邻国如坐针毡。
呼吁德国扩张的声音不再局限于少数有远见的人和学者。现在每个人都明白,如果这个新国家要与英国、法国、俄国以及其他国家竞争,那么它就必须想办法获得原材料和海外市场。各种各样的沙文主义社团开始涌现,一些颂扬日耳曼文化的优越性,另一些则争取他们心目中德国应有的历史权利。其中最突出的是呼声响亮、影响力大的泛德联盟(Pan-German League),它发动了一场运动,旨在建立一个伟大的新日耳曼帝国,这个帝国将会从柏林延伸到巴格达,甚至更远的地方。一本名为《德国对土耳其的继承主张》(Germany's Claim to the Turkish Inheritance)的小册子详细阐明了它的目的,它自信地宣称:“一旦种种事件导致奥斯曼帝国解体,如果德国宣布加入对其瓜分,没有国家会正式提出异议。”它认为,新德国对生存空间的需求,或者说额外生存空间的需求,比其他欧洲国家更大、更迫切,因为很多其他欧洲国家早已拥有海外领土。
不可否认,泛德主义者拥有强有力的理由。英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帝国,俄国拥有西伯利亚和中亚,法国拥有大片非洲土地,而德国较晚加入争夺帝国主义奖品的竞争,几乎没有殖民地。然而,在19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德国还是赶上了对非洲的争夺,在仅仅12个月的时间里,就抢到了喀麦隆、非洲西南部和东非的部分地区。但是很少有德国人愿意移民到这些又热又不卫生的地方——包括新几内亚和萨摩亚群岛。尽管在非洲和太平洋殖民地的土地总面积是德国本土的好几倍,但居住在这些地区的德国人加起来却不超过2万。事实上,不久之后每年移民到这些地区的德国人都不到50人了。德国人移民最多的是美国,这让泛德主义者懊恼不已,他们认为随着移民获得美国国籍,这个国家的生命力会逐渐流失。
他们指出,这种跨大西洋的移民潮会继续下去,直到德国能为其过剩的人口提供更多宜人的地方,而不是非洲潮湿的丛林或者太平洋偏远的角落。德国人将在那些环境较好的新地方开始新生活,同时也不必放弃他们的德国国籍。充满活力的新德国与英国和法国不同,英国和法国的人口仍然停滞不前或只是小幅上升,而德国的新生人口每年以50万的速度增长。早在19世纪70年代,德国就发现他们无法自己养活其迅速增长的人口,而进口食品的数量也不断增加。德国在海外的领土也没能帮上忙,自从获得这些土地以来,它们一直入不敷出。
因此,越来越多德国人开始接受泛德联盟和其他爱国组织的观点,相信德国人的经济未来就在幅员辽阔、人烟稀少的奥斯曼帝国的领土里,这不足为奇。曾经孕育了辉煌文明的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在勤劳的德国人手中,可以成为大德国的粮仓。对于想要移民的人来说,这一地区的前景要比疟疾肆虐的西非和太平洋更具吸引力。尽管如此,扩张主义者对于这些领土的准确地位以及如何将这些领土并入大德国,持分歧意见。比较极端的评论家想要一个真正的领土帝国,像大不列颠帝国一样的帝国,而土耳其君主和人民最终将成为德国皇帝的臣民,就像印度人民成为维多利亚女王的臣民一样。也有比较温和的声音主张建立一个纯粹的经济帝国,因为可能这样才不会导致德国与其他欧洲大国对抗,并且可以悄悄地实现,即通过所谓的“和平渗透”来实现。但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都认同的。那就是,即使最终苏丹仍然在名义上拥有其主权,但是“德国的印度”也可以在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中产生。
然而,俾斯麦本人并不参与这些宏伟的计划,也几乎不鼓励和帮助这些扩张主义者。他认为他建立的新德国已经达到了最佳的规模,并认为他的职责是巩固边界,避免德国与欧洲其他大国发生冲突。他后悔付出了巨额的代价,获取了德国在非洲和太平洋的殖民地,甚至一度考虑要将这些殖民地拱手让给英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愿意将德国的影响力扩大到欧洲以外的地区,或者不愿意维护德国似乎正受到威胁的利益。因此,尽管俾斯麦小心谨慎,公开声称不干涉奥斯曼帝国,但德国发现自己还是逐渐卷入了奥斯曼事务的流沙之中。
对待俾斯麦公平点来说,是苏丹自己先找上门来的。奥斯曼苏丹阿卜杜勒·哈米德(Abdul Hamid)最近失去了对抗沙皇俄国的传统盟友英国的庇护,他现在正急切地寻找可以替代英国的国家。1882年埃及发生了反欧骚乱,当时埃及还是奥斯曼帝国的合法领土,之后奥斯曼与英国开始反目成仇。后来英国派兵占领了埃及,本已紧张的英奥关系陷入新低谷。奥斯曼与其强大的邻国俄国的关系更糟,它刚刚与俄国打了一场灾难性的战争。俾斯麦充满活力的新德国拥有强大的军事武器,对阿卜杜勒·哈米德的领土没有明显的企图,似乎是奥斯曼在欧洲列强中可以寻求保护和建议的最显著的力量。尽管如此,俾斯麦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小心翼翼的态度,他不想拿德国跟英俄两国建立的友好关系冒险。他同意派顾问去君士坦丁堡,但必须是在某些严格的条件下。首先,这些顾问必须切断与本国政府的一切联系。其次,苏丹必须把他们纳入自己的政府部门工作。如有必要,他将完全放手,不再过问他们。
在被派往君士坦丁堡的人员中,有一支普鲁士公务员队伍,他们肩负重任,试图以欧洲的标准实现奥斯曼帝国的行政现代化。随后,一支普鲁士军事代表团也过去了,他们由杰出的科尔马尔·冯·德·戈尔茨(Kolmar von der Goltz)将军统领。他的任务类似于实现土耳其军队的现代化,但这可不容易完成,因为苏丹有个令人困扰的坏习惯,他会时不时地故意去破坏戈尔茨将军的努力。一直害怕被暗杀或被推翻的苏丹是个偏执狂,他一直犹豫是否应当建立一支由受过欧洲教育的军官统领的现代化军队。尽管如此,戈尔茨将军还是在君士坦丁堡待了十多年,在这期间他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使苏丹数量庞大但缺乏训练和装备的军队实现了现代化。
尽管这个代表团官方上是服务于奥斯曼帝国政府部门的,但柏林还是从冯·德·戈尔茨将军在君士坦丁堡的就职中获益。他不仅能够从奥斯曼帝国各处收集到详细的情报,并将这些情报传送到柏林,而且他和他的军官们也成功地为德国制造商争取到了宝贵的武器合同。埃森的克虏伯公司向土耳其供应重型火炮,柏林的洛伊公司供应步枪和机关枪,而基尔的日耳曼尼亚公司则供应最新的鱼雷以装备土耳其的海军。与此同时,在强大的德意志银行的带领下,许多德国金融机构开始在土耳其首都站稳脚跟,它们以远低于英国和其他欧洲竞争对手的利率,来吸引大臣们和其他高层人士贷款。德国出口商也迅速行动,他们训练有素、干劲十足的推销员远远胜过那些比他们更绅士的竞争对手。《泰晤士报》驻君士坦丁堡的记者指出,德国出口贸易的成功,归功于德国实业家们的冷静和不懈努力,他们模仿德国总参谋部使用的方法,在他们的竞争计划中不忽略任何细节,无论这些细节是多么微不足道。
一些有远见的德国人已经开始把眼光转向土耳其边界以东地区,以便开拓新市场、获取原材料或者寻求其他机会。在那里,波斯沙赫的国度日渐衰颓,长期以来英俄一直将其视为竞夺的目标,他们都想将另一方驱逐出去。和苏丹一样,沙赫现在也将这个强大的新德国视为与英俄抗衡的平衡力量。因此,他非常渴望激起德国人对波斯的兴趣。他不仅请求俾斯麦向他派遣军事和民事顾问,而且还主动提出对德国移民开放波斯土地。尽管俾斯麦小心提防,不愿卷入英俄之间的大博弈,但他还是同意向沙赫派遣一些退休的普鲁士军官作为顾问,不过他们要跟那些被派往土耳其的人一样,绝对以私人的身份过去。沙赫还对德国进行了国事访问,德国与波斯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随后德国向波斯小规模地销售了武器,但是因为担心在这个高度敏感的地区踩到英国或俄国的雷,所以也没什么其他的动作了。
只要还是俾斯麦掌管德国的外交政策,这种状态就不会改变,这让扩张主义者感到沮丧。但是,在1888年的夏天,好运突然降临到他们的身上。那年6月,德皇威廉二世继承他的父亲,成为德国的皇帝。这位新君主很快就表明自己是一位热切的扩张主义者,这让泛德主义者以及那些竭力主张采取更加大胆的外交政策的人欢欣鼓舞。年仅29岁的威廉跟小心谨慎的宰相不同,他确信不用冒着与其他欧洲大国产生隔阂的风险,他的国家也能找到一片在阳光下的土地。俾斯麦统治时谨小慎微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这位年轻的皇帝很不幸,他出生时脖子里就有一根神经被压住了。尽管欧洲最好的医生都尽力医治,但最终他的左臂还是没能正常发育,那条萎缩无力的左臂还比他的右臂短几英寸。他渴望驰骋战场胜过一切,因此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其残酷的打击。威廉感到失望和挫败,这在情感上给他留下了终身的创伤。他变得自负、冲动、浮夸,对不管是真实存在还是幻想出来的忽视,都变得极其敏感。意识到父母不喜欢自己之后,他变得野心勃勃,渴望得到赞美,沉湎于夸张的话语。他下定决心要向他的家人证明他们错了。如果他没有被命运选中去统治一个军事强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性格中的这些缺陷,加上他坚信自己是个天才领袖,将为整个世界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更糟糕的是,还有其他的家庭问题给他施加了更多的压力,要他去证明自己。他不仅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而且也是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远亲。威廉总觉得他的那些亲戚君主一点都不重视他,而且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既然现在他已经登上皇位,他就下定决心要赢得他们的尊敬。他将要把德国从一个大陆强国变成一个伟大的世界强国,甚至要比英国更加强大,而他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俾斯麦迟迟没能弄明白这位年轻的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将要为此吃苦头。俾斯麦对威廉的态度有些傲慢,在外交事务上很少跟他商量,每当威廉提出自己的想法时,俾斯麦总是坚决反对他,拒绝考虑他的想法,认为他的想法是愚蠢的,甚至是危险的。很快威廉就怒火中烧,他满怀怨恨,觉得自己受辱了,他下定决心要摆脱这位碍手碍脚的宰相,这样他就能独自决定自己国家的命运了。
两人的意志较量开始了。这场斗争暗中持续了长达18个月的时间,到了1890年3月,一场激烈的争吵把斗争推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在争吵过程中,俾斯麦气急败坏,一怒之下就把自己的文件袋往地板上砸,结果一些机密的文件撒了出来。威廉一把抓起这些文件,他一边读一边恼羞成怒(也许俾斯麦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政治家是故意让他读到的),他的亲戚君主沙皇亚历山大竟说他是“一个卑微的人,不值得信任”。现在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俾斯麦在欧洲外交界纵横20余年的生涯终于落幕,而扳倒他的是个被他不明智地视为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递交的辞职申请马上就通过了,现在只剩这位刚愎自用的年轻皇帝独自掌控着德国的未来。这位年轻的皇帝得意扬扬地对全国人民说:“驾驶国家这艘船的任务现在落在我身上了……机会的浪潮正拍打着我们的海岸。路线保持不变。全速前进!”
说好路线要一直保持不变,但这很快就成了空话。威廉要废除俾斯麦推行的一系列政策,第一项就是不干涉近东地区,俾斯麦过去一直警告着,激怒英俄两国的危险远远超过任何可能获取的利益。但是,威廉在保罗·哈兹菲尔德(Paul Hatzfeldt)伯爵的劝说下心动了。伯爵曾在德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馆担任了14年的大使,他让威廉相信,在土耳其辽阔的未开发土地上,丰厚的回报正等着德国企业。很幸运,英国在奥斯曼帝国宫廷的影响力瓦解了,这个空缺显然就留出来给其他国家了。恰好此时俾斯麦又不挡道了,哈兹菲尔德伯爵就敦促他的君主不要再浪费时间,要赶紧坐上英国还留有余温的位置。
虽然威廉知道自己应当谨慎,但他已经得到足够的鼓舞了。德国外交部(位于威廉大街)接到了慎重的指示,今后德国将要在东方推行更加积极的政策。其他欧洲大国都在等待奥斯曼帝国最终分裂,然后再加入瓜分最好土地的狂潮,而德国却致力于取代英国的传统角色,在背后支持这个帝国。1894年夏天,外交部起草了一份高度机密的备忘录,阐述了德国在东方的扩张计划,以及土耳其将在计划中所扮演的角色。今后土耳其将成为德国商品的销售市场、珍贵原材料的来源地以及长期投资的地区。
我们知道,早在19世纪80年代德国公司就开始对土耳其进行商业渗透,但渗透的规模并不大,因为当时还受制于俾斯麦的外交部从未大力支持过。然而,今后威廉皇帝会庇护和全力支持这项事务,而且现在的时机是最成熟的。自19世纪80年代以来,德国的工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短短10年里,德国已经从农业国完全转变成了现代化的工业国。在19世纪80年代早期,德国的钢铁年产量只有50万吨。到1895年,钢铁年产量增长到了300万吨,此后每5年翻一番,到1907年德国已取代了英国,成为欧洲最大的钢铁生产国。德国所有工业领域基本都是这样,特别是化学行业和电气行业。
对威廉来说,国家的经济奇迹发生的时机太恰当了,这为他的扩张主义梦想提供了必要的动力、资金和政治理由。不可否认,为了保持这种惊人的增长速度,德国工业需要想办法开拓新的海外市场和寻找新的原材料来源地。因此,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它对土耳其虎视眈眈了。1895年,英国政府针对奥斯曼帝国可预期的崩溃提出瓜分预案,在其中也慷慨地分了一份给德国。然而德国政府方面却表现得兴致索然,这着实让人大吃一惊。事实上威廉确实想分得一份,但他确信通过商业渗透和外交手段的巧妙结合,他最终也能得到它。
由于以前俾斯麦对奥斯曼不上心,所以德国人对这个帝国的经济潜力了解得不全面。这必须马上加以补救。因此,在征得苏丹的同意之后,德国派出一组专家去探索奥斯曼的内陆腹地并汇总一份资源清单。他们花了4年的时间,最后整理成一份名为《小亚细亚自然资源》(The Nature Resources of Asia Minor)的大规模官方调研报告。与此同时,也有一些调研在苏丹未许可或者不知情的情况下,于帝国的一些偏远省份展开。
德国的旅行者和探险家打着研究考古学和人类学的旗号,开始对那些尚未探索的地区展现出浓厚的兴趣。其中最热衷于此的一位是马克斯·冯·奥本海姆(Max von Oppenheim),他是一名东方主义者,坚信自己国家的应许之地就在东方。他穿越过广袤的美索不达米亚和叙利亚(当时仍受奥斯曼的控制),绘制地图并且做着详细的记录,从地形地貌到每一个部落和村庄所拥有的帐篷和房屋的数量,全都不放过。不久之后,英国人猜测他和其他德国学者在为德皇的情报部门工作。事实上,很快奥本海姆就成了英国人所熟知的“间谍”了。
于是, 1896年9月,德皇威廉使用无耻的机会主义手法,打出了自己的王牌,以智取胜击败了其他欧洲对手。那时,奥斯曼苏丹引起了欧洲公愤,因为他血腥地粉碎了亚美尼亚人宣称自己作为奥斯曼帝国公民理应享有权利的企图。亚美尼亚人误以为俄国和其他基督教国家会援助他们,所以他们在土耳其东部地区发动武装起义,反抗奥斯曼帝国政府。在1894年的夏天和随后的几年里,土耳其对亚美尼亚人进行了野蛮的报复,期间有5万亚美尼亚人被残忍屠杀。1896年8月,亚美尼亚民族主义者孤注一掷,他们武装占领了位于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银行,试图以此引起奥斯曼政府对他们的困境和宪法要求的关注。但这只是导致了更多的流血事件,又有5000多名亚美尼亚同胞在首都大街上被杀害。后来在外国大使强烈抗议下,屠杀才最终得以停止,苏丹也因此在整个欧洲乃至更远的地方获得了“被诅咒的阿卜杜勒”这一称号。
然而,德皇威廉把苏丹受排挤当成天赐的良机,他可以趁机加强与这位被围攻的君主的关系。德皇为了显示自己的友好,在阿卜杜勒·哈米德生日那天,送给他一张自己和家人的照片。得知此事,欧洲舆论争议四起。不用说,阿卜杜勒·哈米德被威廉的姿态折服了,他很感激自己在欧洲的这位强大而富于同情心的朋友。他立即邀请这位德国皇帝到君士坦丁堡进行私人访问,随后只要德皇想去,也可以随意参观奥斯曼帝国的任何地方。这正是威廉一直所希望的。德国“东进”运动即将以不可阻挡之势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