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夜
当上苍睁开了血瞳，所有人都疯了，除了我！
相州，雁城郊外，一颗直径五米的巨槐树，却只有十九个年轮，这树是孟野的爷爷在他出生那天为他种下的。
树干上刻着孟野的名字，希望孟野如同这巨槐树般茁壮成长。
以树喻人。
今天是腊月三十，四季轮转，冬枯春生本是常理，在冬季掉光树叶本是自然，但偏偏这树生在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了。
如同在这盛世华年里，似乎只有孟野整天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这颗巨槐树蔓延的枯枝，已然遮蔽了这方圆百米内的天空，元鼎一千二百年最后一天的阳光没有洒透这里。
树外是和煦暖暖的太阳，树干下是如同临近黑夜的黄昏。
此刻孟野就睡在了这槐树，旁边的篝火闪烁着赤黄的焰火，他冷！他手里攥着的一大摞信件，被风吹散，落入火堆，随即又飞向空中。
火星溅落在野外的枯枝上，刚刚燃起了火苗，就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水流浇灭。
人间天国，无天灾，自然也无人祸。
神朝给予了人们绝对的安全。
哪怕在野外也可以安然入眠。但孟野却无法安睡，此时正陷入无涯的呓语中。
“苍天醒了！苍天醒了！快逃！快逃！”
孟野猛然苏醒，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滚滚滴落，他急忙从兜里掏出一串琥珀项链戴上，呓语瞬间缩回到脑海中不起眼的角落，如果不去刻意回想，根本翻不起点滴涟漪。
琥珀项链上刻着用篆书写就的流光二字。
这项链是孟野的姑姑与姑父用了巨额的贡献点兑换的，在自己九岁那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自己。
自七岁那年孟野苏醒了前世在蓝星的记忆，随之而来的便是这句呓语。
作为穿越者，孟野无悲无喜，就如同到了一定年纪就要上学开蒙一样，当做生命中一个必经的阶段。
因为早在自己五六岁时，父母就告诉自己，自己将在七岁之后的某一天，苏醒前世的记忆。
幼年的孟野懵懵懂懂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穿越这种事在神朝并不罕见，每年都有百名生灵的灵魂被神皇引渡到此界降生。
每个家庭都可以主动申请，还有大量的贡献点补助。但基本上没几个家庭申请，神皇无奈只得随机让这些灵魂降生。
至于穿越者的金手指。
抱歉，没有。
大概是人数太多，老天发不过来，或者金手指一旦泛滥成大路货，也就没什么用了。
除了早早开启灵智，在别的小朋友还在无忧无虑渡过童年时，自己拼命用功外，基本没啥卵用。
最关键的蓝星的学识与科技在这方世界并不稀奇。
蓝星有的，这里也有，蓝星没有的，这里还有。
更何况这是一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不会因为你早早开始内卷就会成功的，基本全看天赋。
很不幸运，孟野没有半点天赋。
非但不能修行，反而被呓语困扰，神朝官方的解释是灵魂引渡的时候受到了污染，随着年纪的增加，呓语会逐渐减少。
从呓语中回过神的孟野，见手里的书信被烧了一大半，也不可惜。且不说信都读完了，就算没有读也不可惜，这些多年的笔友，写的信也尽是一些干巴巴的家常问候，半点文学修养都没有。
关于自己为什么总会交到这种笔友，孟野总结了下，大概是物以类聚？
那些有才华的穿越者才不会通过书信和自己玩笔友，这种交流方式，已经落后了上万年。
这不，孟野手腕上的万界通识符亮起了，是母亲的信息。
孟野眼神一扫，万界通识符瞬间完成了信息核对，母亲的幻影的就出现在了他面前，接着是母亲温柔中略带责备的声音。
“小野，又去巨槐树了？快回来，都几点了？今天是除夕，要吃年夜饭了！你姑姑一家已经快到我们家了，你不要太失礼了！”
盛野点了点头，结束了对话，一瞬间就能完成面对面沟通，自然也就没几个人愿意通过书信交友。
至于笔友可以避免见光死的优点，这种原因在神朝是不存在的，神朝的男男女女的长相没有美丑之分，只有气质不同。
郁结的孟野慢慢走出槐树，然后往东再走八百米就有一座临飞台，哪里有供百姓免费乘坐的雪鸠，可以不经停留的直接送到家门口。盛野越往东走，光线越来越足，阳光穿透树枝，洒在了少年的脸上，由幽冥走向仙国。
走出槐树，碧蓝的天空，阳光普照大地，已是冬季的雁城却是如春天般温暖。
因为天上有两颗太阳，一颗真的，一颗假的。
那颗假的，白天化为太阳，向人间挥洒温暖，夜晚则化作明月，照亮夜行归人。
每每望向天空，孟野就感叹此间强者的伟力，改天换地只在覆手之间。
那颗太阳是元帝殿下炼制，为冬日带来温暖，普照世间。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四季如春的气候。一些天生喜寒、喜暗的百姓则会搬入北原鬼方，哪里没有太阳。太阳被神皇陛下封印了，白天的天空只会出现一抹暖白的淡光，四季严寒昏暗。
天气和气候在绝大多数时间都由人而定，至于为什么不是所有时间，那是因为神皇认为偶尔的意外与不可测，会让生活更加有魅力。
但也仅仅是偶尔，在孟野十九年的记忆里，只有经历了一次意外的下雨。其余日子里则会提前一个月告知所有居民百姓，如果有足够多的百姓反对，那么则会改变那天的天气。
当今神皇陛下临世，人间已享用千年这样风调雨顺的日子了。
这千年里无天灾瘟疫，无战争混乱。
百姓富足，万物竟发，物资极盛，只要不是苛刻和无礼的要求，向神皇虔诚的祷告，基本都会得到满足。
神皇给予的世间的一切，除了一件东西。
寿命！
人寿一百五十年，丝毫不增，丝毫不减。
若想长生久视，就必须修行。
蝼蚁尚且偷生，故神朝千年百姓躺平享乐者少之又少，皆奋发图强，人人如龙。
所有功法、丹药、神兵皆免费开放。珍贵之物则需要贡献点兑换，所需贡献点不会太少，也不会太夸张。
修道有成便要回馈神朝，比如那雪鸠就是天机社大长老在三百年前的作品。
如果有人天生反骨，不尚权威，不喜神朝规矩，也可以在三十岁后自由离境，前往离乱之海，或者虚空。
神皇陛下是神朝每一个人不可亵渎的神祇，包括孟野在内。
就算拥有地球千年的见识，以极端恶意的揣测，从任何角度神皇陛下都经得起推敲。这里是人们心中的大同社会，是人人为之神往三代之治。
然而盛世之下，孟野却终日惶惶不安，那末日的景象仿佛是源自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以及最深刻的记忆。是任何灵器都无法抹去的情绪，除非让他停止思考。
可神皇在世，孟野想象不出有任何力量能够改变神皇治下的神朝。也想象不出任何方法能够避免这一切。
这种不安以及无能为力的愤怒在今天尤为明显，几乎将孟野压的喘不过气来。
每一个夜晚，孟野望着天空，不断的拷问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安，那道真是如世人所说那样，是因为不能修行，自己扭曲嫉妒而产生的妄想症。
孟野自问不是，可也不敢保证。毕竟人是不可能绝对的理性，任何自我审视都不是绝对客观的。
全世界都是错的，只有自己是对的？
连神皇都错了吗？不如自己知道的多？
孟野收回繁琐的思绪，他佝偻着走在这阳光普照的神朝。
他不安，他寒冷。
行走间孟野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被人蒙住了眼睛，接着又闻到了发梢的茉莉花香。
是邻家的大姐姐！
孟野正要开口，那双手便离开了眼睛，连同她的主人飞向了半空。在半空中朝孟野打趣道：
“听孟叔叔说，七岁后你就没笑过了。孟叔叔真可怜，天真烂漫的儿子七岁时就丢了。真不敢想象你要是笑了，会是什么样子？”
没等孟野回答，那女孩便飞向别处了。
女孩飞走了，又一群孩子围了上来，整齐划一的喊道：“忧郁的大哥哥！”
往常这个时候，孟野都会停下，赠送几个自己做的小玩具，与小孩们说几句话。但今日自己内心的不安是如此的强烈，让孟野没了心情，抱歉的摇了摇头，径直离开，孩童们见状也不纠缠，给孟野行礼后继续在郊野外追逐打闹。
所谓盖冠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到了临飞台，孟野眼神一扫，手腕的万界通识符自动显现。
他要与临飞台核对信息：
孟野，男。
雁城经院甲亥届学生
九品数家。
士家十品。
农家十品。
工家十品。
商家十品。
法家十品。
医家十品。
武道剑修十品、武道魔修十品。
······
神朝九品就步入超凡了，十品自然是不能修行的意思。九家十流，万千术法，孟野每一门都试过了，都不能修行，迈入非凡。
而数家这一支脉单纯研究数理，只有到了二品神境才有超凡能力，哪怕是三品数士依旧只是凡人，而这方世界的数理难度远超地球。
证明黎曼猜想的实力也只有六品的数士实力，这绝望的差距让孟野真的感到绝望。
最关键的事这方世界，诺特定理并不存在，即对称即守恒，守恒即对称。这是地球数理科研的基石，在此方并不能够验证成功，只有近似大概。这无疑大大加强了数理的研究难度
验证完身份后，临飞台凭空出现一只雪鸠，雪鸠虽然是血肉之躯，但却是工家高手炼制的傀儡，单人独享可以免费乘坐，直达自家后院。
孟野家在雁城的玄武街，上下两层二进院，大大小小十五个房间，外带一个将近一亩的园子，这是神朝每个家庭的标配，由家庭免费申请发放，无论是神京还是乡野都如此。
雪鸠刚一落地，母亲就喋喋不休朝孟野说道：“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去那槐树下发呆！就算不能修行也该和其他人多接触接触。你呀，快去厨房帮你父亲！你姑姑、姑父他们没经过传送阵，直接飞过来的。还有一会才到，还有你要和你表弟、表妹多亲近亲近。你表弟虽然十分优秀，但我的儿子也不差呀！你不要因此伤感自身，也切莫自卑，因此排斥你表弟。让你和他亲近，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仅仅因为你是他哥哥，他是你弟弟。知道吗？小野！”
孟野点头，不与母亲做过多争辩。表弟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已是医家六品的修为，这份天赋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天才，表弟因此骄傲自持也是人之常情，换做自己只怕也是如此。
自己不喜欢与他多亲近，也不是什么自卑、嫉妒，仅仅是因为双方没有共同的话题可以聊。他们所关注的，所喜爱的，甚至所知道的东西与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
云泥之别，再怎么捏合也到不了一起。他们都还没到为了刻意维持感情，虚伪恭维对方的年纪。能够做到表面礼数不亏就足够了。
孟野一声不吭走进了厨房，对于母亲特有的仪式感有些头疼。神朝每个家庭都会有厨房傀儡，代为做饭。
但每逢节日，母亲一定要让父亲下厨，做那些勉强可以下咽的菜肴。至于为什么母亲不下厨，那是因为父亲至少做出的还是食物，母亲做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就没人知道了，姑姑那一家也是如此。
而孟野的水平虽然与父亲旗鼓相当，但在这个家庭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大厨了。
厨房里，父亲孟河见孟野眉间紧锁。这些年他已经习惯自己这个儿子的情绪，但作为一名父亲，他还是忍不住开解道：“今天过年，小野！开心点，不就是不能修行吗？我和你母亲这两年也在努力的积攒贡献点。到时候一定可以为你兑换到本源蛊的。”
神皇临朝，不能修行的小问题自然难不倒祇，但炼制本源蛊需要极高的代价与资源。这些资源自然不可能免费给予。这对其他修行者来说是不公平的。
但好在需要的贡献值虽然庞大，但神朝会补贴六成。一个普通家庭攒个一百多年还是可以的。孟野的父母都有七品修为，能增加五十年的寿命，到时候再向姑姑、舅舅他们借些，勉强可以兑换到。所以孟野也不能说此生无望修行。
所有人都认为孟野的结症在于不能修行，至于呓语的事情，戴上琥珀项链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们不认为这是影响孟野的主要原因。
但今天的不安与恐惧是如此的强烈，让孟野宁愿取下项链，聆听呓语也不愿直面那种情绪，孟野不厌其烦的解释道：“爸，我真的不是因为不能修行才这样的。这样的日子是美好的，就算不能修行，我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可是您难道认为这种日子会永远下去吗？”
孟河呵呵一笑，并不以为意，这些话他从孟野那里听了十二年了，也用自己的话劝解孟野十二年了：“万事万物终有消亡，这样的日子自然不会永远下去。不要被还未到来的将来吓到·······”
父亲依旧是老调重弹······
恍然间孟野脑海不断散回着血腥场面，世界一片血色，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到时都是哭声怨恨。孟野的脑袋像是被撕裂一般，他不想让自己的失态影响到父亲，影响到今日的欢庆的气氛，他需要安静的地方缓一缓。
于是孟野忍着巨大的痛苦，默默退出了厨房，却被母亲抓了正着。
看着今日行为出格孟野，母亲自然有些生气。气呼呼的说道：“都说了，让你帮一下你父亲！还有那个项链为什么不戴？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是因为你不带项链，所以呓语才会出现。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呢？平日你做什么，妈妈都没怎么管你！但今天过年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母亲的唠叨，在今天显得格外的刺耳，孟野摇头：“不是的，妈，不是因为呓语，而是今天我真的心神不宁！看到了幻像。”
母亲被气急了：“心神不宁！心神不宁你就应该去厨房帮你父亲，做其他事转移注意力！小野，妈妈知道你因为修行的事情而沮丧，且不说你还有希望修行，就算没有，人生也有其他精彩的事情值得我们去关注。马上就是年夜了，你姑姑也快到了，你就不能为了这个家暂时委屈一下你自己吗？不要再这么愁眉苦脸的了。还有关于你修行的事情，你姑姑与你表弟······”
不能修行！不能修行！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所有的奇怪的行为都源自这里，父母这样说，亲人这样说，朋友也这样说。
这句话在今天仿佛成为一条新的呓语，瞬间引爆了孟野的情绪，那些血腥碎裂的画面此刻任在孟野脑海中闪回。
孟野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控。
而母亲此刻还在喋喋不休。
“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不用你瞎操心！把你项链戴好，尤其是你姑姑要到了。”说着母亲不由分说将孟野怀里的项链夺过来，直接戴到孟野的脖子上。
这一平常的行为，此刻像一颗火引子，让孟野彻底爆发了，大声吼道：“猪圈的猪在没被宰杀之前，都以为每天定时出现的食物是神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