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掌故(典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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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宓大师的故事

吴宓,中国现代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国立东南大学(今南京大学、东南大学等)文学院教授,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教授,1941年当选教育部部聘教授,1950年起任西南师范学院(今西南大学)历史系教授,后任中文系教授。

“哈佛三杰”之吴宓

吴宓先生学贯中西,融通古今,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之父,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钱钟书是吴宓在清华大学外文系执教时的得意门生。作为民国时期最著名的学者,他既给我们留下了中国优秀知识分子可歌可泣的故事,也留下了一些常人不可理喻的生活中的小故事。

浪漫的殉情者

1918年11月,留学哈佛大学的吴宓,经同学介绍,认识了杭州的女教师陈心一,回国后,吴宓同陈小姐相见13天后便举行了婚礼。婚后不久,吴宓便同清华大学读书时的好友朱君毅的未婚妻毛彦文一起,于1921年被聘为国立东南大学(1928年更名国立中央大学,1949年更名南京大学)教授。

这期间,朱君毅毁了与毛彦文的婚约,毛便请吴宓从中斡旋。哪知朱君毅去意已定,最终劳燕分飞。吴宓在往来于朱、毛之间调和感情之中,对毛彦文渐渐倾心。当朱、毛分手后,就公开提出要娶毛彦文,遭到毛的断然拒绝。吴宓便穷追不舍,后来竟然同已有三个女儿的妻子陈心一离婚。吴宓被其父骂为:“无情无义无法无天。”

经过7年的爱情马拉松,毛彦文抵抗不住吴宓的痴情,终于答应了他的追求。可当毛彦文来到吴宓身边的时候,吴宓却像一个精疲力竭的长跑者,反倒无动于衷了,说自己“用情失地”,让毛彦文哭泣通宵,伤心欲绝。吴宓将他们的婚约变成了“订婚”。

毛彦文女士

在以后两三年的时间里,吴宓对毛彦文若即若离,既不谈结婚,也不收敛对其他好女子的示爱。毛彦文忍耐有度,于是毅然嫁给了比自己父亲还大的老男人熊希龄,吴宓这才如梦初醒,后悔已晚。

当三年后熊希龄过世,吴宓又重振旗鼓追求毛彦文。这次他才真正忏悔了,大写特写“忏情诗”,一连写了38首,诗句凄苦悲凉,皆是自怨自艾之作。诗句四处发表,还把这些诗拿到课堂上去念,成为学生们的谈资笑料。

吴宓的“忏情诗”

他写了很多感人肺腑的长信表达自己的情思,结果毛彦文再没一点回音,有的信甚至被原封不动退回。吴宓仍不死心,痴痴等待那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佳音。后来,毛彦文漂洋过海到美国,吴宓得知消息后,又千方百计地向海外归国的人打听她的消息。吴宓抑郁凄苦,因思念太深,经常在梦中与毛彦文相会,一觉醒来,泪湿枕巾。

1999年的一天,研究吴宓的专家沈卫威教授在台北拜访毛彦文。此刻,毛彦文年逾百岁,眼花耳背。沈教授大声地对她说:“大陆出版了《吴宓日记》,里面有很多关于您的内容,表达了吴宓先生对您的爱慕之情。您有什么话要说吗?”毛彦文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好无聊。他是单方面的,是书呆子。”这是吴宓痴情苦恋一生得到的最终回音。

吴宓自20世纪30年代后未再娶。1953年,一个家境窘迫的20多岁的女学生邹兰芳主动走进了他的生活,崇拜他、关心他、照顾他,于是便结了婚。哪知这女子患上肺结核病,还有六七个遗孤(她两个哥哥的子女)在身边,吴宓大部分的工资都用在上面了。三年后邹兰芳病逝,吴宓一直养育她的几个侄儿侄女,直到“文革”自身难保才中断。

不愿“对牛弹琴”

吴宓对《红楼梦》的研究,造诣极深,饮誉中外。凡听吴宓红学演讲之人,无不屏息凝神,如醉似痴,末了辄发深叹:“那不是听报告,简直是看演出。”吴宓一人将林黛玉、王熙凤、薛宝钗、贾宝玉演绎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20世纪40年代,西安古城刮起“吴宓风”。1947年,吴宓来到西安的西北大学讲学,知识界奔走相告,盛况空前。一日,陕西“三青团”一帮政客故作风雅,约请吴宓讲《红楼梦》,吴宓素来鄙视此等宵小人物,遂婉辞拒谢。谁知,这帮人搬出吴宓父亲吴仲祺老先生极力通融。吴宓无奈,便胡诌一通,待其走后,吴父诘之:“何故未讲?”

吴宓答:“彼等似庙中之神,泥塑木雕,对之若谈红楼,犹对牛马奉琴耳。”

讨钱和送钱

吴宓有个习惯,每月发工资那天都要上邮局汇钱,收款者中有他的亲友,也有他的学生,有时不够,还向邻居借钱。民国时期,他的一位学生考取美国留学,但家里没有那么多钱,吴宓一次就给了他三百块大洋,使这个学生如愿以偿。吴宓再三声明:“这笔钱是送给你的,不用偿还。”

某一次,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一位教师借了吴宓五块钱,说好一周内归还。可一周过去了,此人并没有还钱,吴宓走到他家里,向其讨还了欠款。那位教师很愤怒,在外面说吴宓小气。吴宓向别人解释说:“我不是为了五元钱,我是在帮助他提高道德修养。”

“文革”后期,西师一位女教师看到吴宓孤苦伶仃,顿生同情之心,给他织了一双毛线袜子。吴宓回报那位女教师100元钱。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笔巨款,可以买许多贵重的东西。旁人觉得吴宓给得太多了,吴宓回答:“‘多乎哉?不多也。’我是把袜子的成本费、劳务费,还有无价的感情都算在里面了,我给她的不算多。”

晚年的吴宓先生

自找的“反革命”桂冠

在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粮食定量、紧缩。吴宓有一次在课堂上讲文言虚词“尚”与“况”,他脱口而出:“三两尚不足,何况二两乎?”例句很生动,效果也很好,同学们都笑了。不过此言一出,班级里的学生立即心明眼亮,下课后奔去教务处,汇报吴宓攻击“党的粮食政策”。时值大饥荒,吴宓此言被定性为恶毒攻击党,从此不允许他授课。

吴宓言不阿贵,行不偎荣,在“批林批孔”时竟然喊出:“头可断,孔不可批!”于是受到了批斗和监禁劳改,但他依然不思“悔改”,依然坚持自己的“中西融合”的治学理念。昔日桀骜不驯、风流倜傥的吴宓教授,最终也未被改造成一个自卑、谦恭的顺从者。于是,批斗升级,劳改加重,帽子再加一顶“现行反革命”。

“老师”一声热泪流

“文革”中,吴宓受到批判,再也无人叫他老师。有一天,吴宓独自拄着拐杖,在北碚街上散步,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石凳上休息。有一位青年见吴宓还活着,兴冲冲地走过去,喊了他一声“吴老师”。吴宓以为自己听错了,努力睁大昏花的眼睛问:“你在叫我吴老师?”

青年回答:“是的。吴老师,您今天上街散步?”吴宓不禁热泪盈眶,摸索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10元钞票,送给那位年轻人。

青年连忙摇手:“吴老师,我怎么能收您的钱?”

吴宓说:“小伙子,已有很多年没人叫我吴老师了,今天你是第一个叫我老师的,我心里感动呀!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心里就会不安。”

见推辞不了,青年只好收下,10元钱在那时足够一个月的伙食费。

钱钟书为老师吴宓著作题记

小人施诈哲人

吴宓心善,乐于助人,加之老眼昏花,常常受小人之骗。他戴的进口手表,被两个无赖以仅值六元的小闹钟哄骗而去。又有张姓之人对吴宓说:“你的一个学生因病就医,急需二百元住院费。”吴深信不疑,即刻凑钱交付。嗣后,张姓骗子又来了,言称那学生开刀治疗,又急需费用若干。吴宓此时手头已空,正筹思之际,此骗子以为吴有疑虑,便拿出一封“求援信”,高声朗读。此刻恰逢保姆进来,惊见客人正念白纸一张。于是保姆唤人,将骗子扭送公安机关。吴宓感激不已。

吴宓,这位中华民族难得的学贯中西的天才大师,他婚姻的不幸、情感的苍凉,以及各项政治运动对他的摧残——是他的悲剧,也是民族的悲剧。尽管在他的生活中给我们留下了一些“古板”“迂腐”“不善变通”的小故事,然而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代先师,他对学术的执着精研,对正义的刚直不阿,不媚权贵、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精神永远彪炳史册。

西南大学文学院前的吴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