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六更
一人道:“这个……圣使之命,自当遵从,只是……敝派此处全由柳舵主掌持,无论何事都得由他定夺,小的们擅自做不得主。”李逍遥瞪了那人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那人吓了一大跳,额头立见冷汗,又道:“不如这样,圣使且请稍候,我们舵主就在那边大船上,容小的们去禀报,亲来迎请圣使,您、您意下如何?”李逍遥道:“甚好,甚好。你们速速办妥1众人纷纷答应,一溜烟上了岸边舢板,用力向远处一艘海船划去。
李逍遥一时显尽威风,却殊无半点自得之色,心想:“这些人先前欺凌周遭百姓,没想到今日教我反还过来喝使他们,真正造化弄人。‘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他们终究改不改过,那是他们的事,我不愿受人家喝骂役使,以己度人,别人也自不愿。我须明白道理,此间事了,万不能如他们那般。”只见这时众人已然划近,大船上放下梯索,几人攀援上去,入了船舱。不多时,舱中出来一人,大声招呼几下,大船竟然起锚向这边缓缓靠来,一忽儿功夫已然又即傍岸下锚。
船上放下跳板来,跟着一穿着齐整的汉子走将下来,立在一边,拱手道:“哪位是拜月教的圣使,柳舵主有请。”李逍遥应道:“便是在下。”他第一回以江湖中人自称,不觉又是新奇又是别扭,向王小虎一点头,意示我自己去便是。
王小虎低声道:“多加小心!”李逍遥暗中握了握他手相应。那汉子道:“圣使请!”伸手肃客。李逍遥谦让一番,当先步上跳板,心道:“他们舵主教人把船靠岸,亲自迎我,足见其敬重之意。这小小牌子竟有如斯效用,委实惊人……只不知那拜月教是什么来头。”心里正想着,脚下已走到船头,那汉子把他引到后舱,掀帘而入。李逍遥见内中便似寻常人家厅房一般,若不是事先亲从外面看到,决计没人会信这是在船上。看来海痧派因常日举动尽于海波,便将船舶直截当作了栖身之处。其时海商之舰,大小不等,大者五千料,可载五六百人;中等二千料至一千料,亦可载二三百人;余者谓之“钻风”,大小八橹或六橹,每船可载百余人。
舱中主位坐着个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的长者,神情和蔼,留着部山羊胡子,见他入来,忙站起相迎,微笑道:“不知拜月教圣使至此,在下柳世封未克远迎,还望见恕莫怪。”李逍遥心道:“海痧派中竟也会有这么一位可亲长者?”不由心生亲近,不安之心也即大减,见礼道:“好说,好说,柳舵主为人大家是都知道的,安有见责之理?晚辈久慕清名,早图一会,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他这些套话,要么是从投店的江湖人处学来,要么摹自说书,是以生搬照用之下不免有些生硬,幸好运用得宜,并无妨害。他于这长者为人如何自然全不知晓,“清名”云云,不过望他趁早弃暗投明的肺腑隐语。
那长者竟而好似颇有感触,叹了一口气,道:“圣使抬举,世封何以克当……唉,罢了!”二人分宾主坐定,那引路汉子退了出去,此时舱中只余李柳二人。
李逍遥开言道:“想来柳舵主已然听手下说了,我们教众隐约听晓贵派将定海近海尽数封死,不知何事教舵主大动干戈?”柳世封道:“传闻不足听信,实则只老汉这里庆元分舵掌制了少数水道要冲。说来不值圣使一哂,您来前不多时候,不知哪里窜出个胆大之徒,伤了本派极有头脸的人物,之后便逃了。不过堂堂海痧派岂能受人无名之辱,自然是要捉那娃回来,教他交代清楚!圣使,您说是也不是?”李逍遥闻说心里一动。
这时,帘子掀处,先前那引路汉子奉上茶来,又复退出。李逍遥信手捧起茶杯,呷了几口,暗自忖度:“柳舵主分明设词搪塞,封海之故此地尽人皆知,与之无干。他亦万不料所说恰巧为我亲历,深知全没什么‘极有头脸的人物’。既然意含推诿,自是窥破来意,不欲遵行,先要封我口了。”柳世封见他目光凝滞,低唤道:“圣使,圣使?”李逍遥一凛,回过神来,身子一晃,茶水洒了些出来在衣角上。他趁着抖衫整装之际,略加计较,说道:“此次虽然不免突兀,但我教见下方有要务,须得在左近往来无阻,还望柳舵主瞧在两派相交甚欢的分上多多容让。”心想:“三位客官应当就是那什么‘拜月教’的了吧,他们也确有要务,我所述尽为实情,可比大伯您实诚多了。我故意装作听不懂你意思,仍旧摊牌,看你如何。”果然柳世封为难道:“这……圣使说的半点没错,可是……”他尚在犯愁,舱外适时响起一清亮话音,洋洋道:“什么圣使,多半伪诈!”跟着一名男子踏进舱内。此人四十来岁年纪,两撇鼠须齐齐地生在嘴唇上;双目如豆,精光四射,不住转动;衣饰华丽,一派贵气。那引路汉子身影一闪,只为前人打帘,并不入内。
柳世封忙起身相见道:“萧先生!大驾何以至此?”神态十分恭谨。李逍遥大奇:“怎地柳舵主尚须执此礼数,遮莫此人在海痧派中权势极大?”只见那萧先生向自己肆意扫视,显得无礼已极,随后冷笑一声,就此转看别处,再不略动。柳世封道:“在下权为绍介,这位是敝派萧长风萧总管。圣使,萧先生,你们多亲近亲近。”李逍遥这时才站起,缓缓执手为礼道:“见过萧先生。”他虽不动声色,实则强自忍住,心中大惧,生怕这萧长风是个厉害人物,果然抓到了自己言语中破绽。又想柳世封之上复有高阶,则处决之权不俱在他,方才并非全为推托亦未可知。
但见萧长风一挥手道:“免了!”斜睨着柳世封,道:“柳舵主,你也是老江湖了,这些蛊惑人的伎俩骗骗刚出道的雏儿还罢,你做前辈的也身堕他人彀中毫不知觉,我亦为你羞惭!”柳世封奇道:“萧总管指的是……?”萧长风瞪着李逍遥道:“‘口边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任哪一派会委此等黄毛小儿以重任,何况拜月教?纵使他人肯信,我萧某也至死持疑!且自三年前,拜月教已不知何故再不与中原通信,小小封海之事,南疆去此万里之遥,一眨眼间怎么便会知道,派人来了?分明是这小子假充拜月教使者,意欲为害我派。小子,到底是谁背后指使,劝你趁早交代出来,还可免受皮肉之苦!”自萧长风未进船舱那声断喝,李逍遥心中已然惴惴,此时他数语点到机要,更如催命夺魄。更甚者,柳世封推想之下,豁然猛省,面色一沉,道:“圣使,确是要问下您,短短数日,贵教怎么就知道了敝派琐事,屈您玉趾辱临此处呢?”其势大窘,李逍遥惶急不已,强自镇定,竭力思寻应对之语。这时,那引路汉子入了来,静立于侧。
情急之下,李逍遥心念电闪,好容易杜撰好说话,当时道:“二位不知,敝教虽自三年前与中原武林绝信,暗中仍在各州府设下隐秘讯驿,往来传信,无时不在记挂着江湖上好朋友们动向,以俟应时助拳帮手。”此招勉强蒙混过关,虽未如何机谋高深,教人一时听了也寻不出破绽。柳世封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萧长风亦为之一怔,心道若实情如此,那海痧派近来有何异动便仍为拜月教了若指掌。
李逍遥暗想:“看来这姓萧的虽咬定我是西贝货,却无真凭实据,此时竟致动摇。底下帮众对那‘拜月教’极为敬畏,姓萧的却好似心怀不满。不知此教厉害到何等地步,压不压得住这两个带头的,但总归足够拿来作盾。我也须自重身分,显显威风,震慑于彼,否则这拜月圣使也确然佯装得太不像了些。”心念及此,双眉一竖,怒目瞪视,大声道:“柳舵主怎地是不信?事情已然如此,多说无益。解不解禁,那是贵派的事,敝教原本不容置喙,拜月教徒总也不能央求于人!”这一把话说绝了,柳世封立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李逍遥目光一扫,见萧长风眉头一皱,似也自辨不出真伪利害,不由暗喜,知道事情已有转机。当下牢牢盯住他,察其形色。
只见他在舱中挪开步来,仿佛目中无人。初时双眉紧锁,跟着好似想通了什么,立见畅然。最后嘴角一提,哼了一声,说道:“圣使明辩至此,我们那里还敢再说什么?但望把令牌与我们一验,只消是真,莫说解禁小事,海痧全派自如先前一般听凭拜月教差遣1跟着面向柳世封道:“柳舵主,你不会有怨言吧?”柳世封道:“是,一切全凭萧总管定夺。”李逍遥心忖:
“你们既敬服拜月教,自不会强夺令牌吧?”因爽快地丢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