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伊斯兰教征服后的几个世纪里,伊朗如何在多次外族侵略中得以保全?伊斯兰化前后的伊朗存在怎样的延续性?
在7世纪被阿拉伯人征服之后,伊朗于11世纪遭受塞尔柱突厥人(Seljuk Turks)侵略,13世纪遭受蒙古人侵略,14世纪末遭受帖木儿(Timur)和新一波突厥蒙古游牧战士的侵略。在几个世纪中,伊朗绝大部分时间都受外族统治。所有的外族侵略都给伊朗带来了破坏,至少是带来侵扰,有一些甚至是毁灭性的。由于伊朗怠慢成吉思汗的使臣,成吉思汗一怒之下使用残忍手段惩罚伊朗,1220—1221年蒙古人入侵伊朗,并彻底摧毁了伊朗的几座城市。这些被摧毁的城市位于今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伊朗呼罗珊省境内。这些东部城市一度因丝路贸易和覆盖广泛(耗时费力)的农业水利灌溉系统在内陆地区繁荣一时。其中一些城市如尼沙普尔(Nishapur)、图斯(Tus)、巴尔赫(Balkh),还是许多著名诗人的故乡和苏菲派的中心城市。整个呼罗珊地区(中古时期曾包含以上所有区域)曾经是阿拉伯和波斯文化交织融合的首善之地,在此地曾创造出波斯语言、文学和科学发展的“黄金时代”。蒙古人和他们的附庸突厥人,在一些人口达到数十万的城市中,例如梅尔夫(Merv)、乌尔根奇(Urgench)、巴尔赫,杀戮或绑架了几乎全城人口,水利设施毁坏殆尽,大片高产的耕地变成了可供放牧的草场。还有一些城市虽被重建或部分重建,也仅仅是为了让帖木儿大帝于1383—1385年再次摧毁。蒙古的多次侵略有效终结了自伊斯兰教征服呼罗珊后所带来的伊朗文明的繁荣发展。
但是,仅仅才过了几代人,蒙古征服者们就皈依了伊斯兰教,政府高层满是讲波斯语的伊朗人。早在塞尔柱人和阿拉伯人统治时期,伊朗人就证明他们对于新王朝和帝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有大量伊朗人在政府中担任书记员和官员。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诗人、教士、文献插画家、建筑师、各种手艺人等也是伊朗人,这些都令征服者相信,伊朗人在任何时候都是至关重要的。波斯文明并没有被扼杀,而是不断演变,换个地点继续绽放。帖木儿入侵伊朗的几年后,其子沙哈鲁(Shahrokh)登基并迁都赫拉特。波斯文化复兴并繁荣发展。
在国家伊斯兰化后的几个世纪中,在一波又一波的外族侵略中,伊朗的语言和文化仍然能够保全下来,原因就在于不断向侵略者强调自身文化影响力,乃至文化统治力。同时,这也说明在阿拉伯人到来之前,萨珊王朝文化就已经相当成熟并拥有高度的自信,一些社会阶层也具有较高韧性和适应能力,特别是上流社会的德赫坎(dehqan)(3)阶层,他们为萨珊军队提供骑兵,也受益于萨珊王朝倒数第二阶段的君主制改革。
波斯语是在外族侵略中保持伊朗民族延续性的重要元素。对此的一种解释是,波斯语通过变革、吸收、简化,从而在国家伊斯兰化之后以新的形式出现。另一种解释是,当代波斯语是阿拉伯语和伊斯兰教对已有波斯语产生作用所形成的一种新语言。当代波斯语比起萨珊王朝时期的波斯语在语法方面已有所简化,并包含了大量的阿拉伯语词汇。这就好比当代英语从外族侵略者诺曼人所使用的法语中吸收了大量词汇,并于中世纪末期最终形成一样。在当代的新式英语出现后的几十年中,莎士比亚出现了。同理,那些伟大的波斯诗人也随着新式波斯语的诞生而将他们的才华展露世间。新型语言形式似乎都拥有一种内在能力去激发产生更新颖、更成熟、更细腻、更优美的表达形式。
这些最早期的诗人中就包括菲尔多西(Ferdowsi),他的巨著《列王纪》(Shahnameh)主要着墨于伊斯兰化之前的伊朗,涵盖宗教、战争文化和君主的统治。在菲尔多西的时代,阿拉伯语词汇在波斯语中已然司空见惯,但菲尔多西依然尽可能地在这本巨著中避免使用阿拉伯语词汇。在《列王纪》中似乎可以看到先前诗人达齐齐(Daqiqi)的作品和遗留自萨珊王朝时期作品的身影。达齐齐和菲尔多西都受萨曼尼德王朝(位于今阿富汗巴尔赫省)的资助。萨曼尼德王朝将波斯语定为官方语言,同时把鼓励弘扬波斯文化和传统定为国策。
菲尔多西和后来的哈菲兹可能是当代伊朗人最耳熟能详的两位诗人。在《列王纪》中所记载的故事,例如《苏赫拉布和鲁斯塔姆》(Sohrab and Rostam)、《霍斯罗夫和希林》(Khosrow and Shirin)、《毕扬和玛尼耶》(Bijan and Manijeh)等,从过去的几个世纪一直流传到现在,在当今伊朗人中仍然家喻户晓,故事里所涉及的话语和各种表达方式依然被频繁引用。和后世诗人一道,菲尔多西及其诗作在当代波斯语形成过程中起到的定型和规范作用就如同莎士比亚的《詹姆斯国王圣经》之于当代英语、路德版《圣经》之于当代德语、但丁的《地狱》之于当代意大利语一般。与此同时,作品还加强了伊朗人的身份认同感。
显而易见,阿拉伯人的入侵中断了伊朗历史的发展轨迹,之后连续不断的外族入侵给伊朗造成的创伤使得这种断裂更加深化。但也必须清楚地看到,无论是萨曼尼德王朝、菲尔多西还是受阿拔斯王朝或其他统治者统治的伊朗大臣们,对于保存伊朗民族延续性和萨珊王朝精神文化有一种强烈的需求,尽管过程艰难且前景黯淡,但他们仍十分成功地做到了。不仅如此,他们在继承的基础上又把波斯文化带到了一个远超以往任何时代的新的繁荣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