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命运的拐角

一个长长的身影出现在艾琳的身边。

“你又在做什么奇怪的东西？头一回做？这是什么？”托姆拉走了过来。

艾琳没有抬头，她正专心致志地思考，对托姆拉的话充耳不闻。是把皮沿着竖琴的木架子整个蒙上好呢？还是先把弯曲成形的竹子装进木架子里以后再用皮蒙上呢？艾琳得到的皮不多，如果裁错就再也买不到了。要花些工夫，把两根弯曲的竹子穿进木框的上下端，上端一紧，就能调节琴的音调。上面用一整块皮蒙住，琴架定型后把竹框拆掉，根据松紧可以调整皮革的大小，这样就不用担心裁错皮革而不够用了。

“好了，就这么做。”艾琳自言自语道。

艾琳从铺在草地的布上拿起割好的细竹，这是竹器坊的工匠帮忙做的。乐器坊有两种皮，一种是没有去毛的做鼓用的牛皮，还有一种是去了毛蒙在鼓架上晒干的皮，艾琳两种都买了。

音色上当然是去过毛、晒干的皮做出的乐器更好，但艾琳先用的是没做过处理的皮。

王兽的屋舍里较阴暗，艾琳喜欢阳光，就在王兽屋舍旁边的草地上铺了一块布，坐在布上忙碌着。

春和日丽，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不一会儿艾琳就冒出一身汗，让人感到夏天临近了。

艾琳用脚趾踩住竹架的一端，另一端对准竖琴木框的上端，用小刀做了个记号。不单单是弦，木框对琴的音色影响也很大。这样精工细作肯定可以改善音色。

再也听不到这把琴原来的声音了。艾琳不无惋惜地想。

艾琳一直默默地专心工作，完成蒙皮工序时，周围已被夕阳染成一片金色。

竖琴的左侧装了蒙着牛皮的竹架，艾琳把竖琴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轻轻地调试琴弦。

“咚——”琴声经过牛皮的回荡，变得有些低沉。

艾琳轻蹙眉头，依然闭着眼，侧耳倾听琴音：“接近了……比以前又接近了很多。”

尽管在音调上还有细微的差别，但这个蒙皮竖琴弹出的音和母王兽发出的声音已经非常相似了。

艾琳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了笑容：“这样的话也许能行。再做微小的调整，就能弹出与母王兽极度相似的声音了吧。”

长舒一口气，艾琳睁开了眼睛。她眼前直冒金星，向后仰了下头，感到微微有些头痛。环顾四周，黄昏的草原上轻风徐徐吹过，显得格外美丽安静。艾琳原以为托姆拉还站在旁边，现在才发现是个错觉。其实托姆拉和艾琳搭话时，艾琳正专注地想着事情，他见艾琳爱理不理的就回宿舍了。艾琳苦着脸站了起来，抱着刚做好的新琴，朝王兽屋舍望去。

考虑到里兰的身体状况，最好现在马上去试试。艾琳这么想，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坐着，腿脚都麻木了。

如果这个也没任何效果的话……

艾琳叹了口气，今天还是算了吧，明天一早去，反正里兰现在也要睡觉了。艾琳给自己找了个收工的借口，默默地整理好工具，回宿舍去吃晚饭。

“艾萨尔老师！艾萨尔老师！”

门外传来托姆拉急切的喊声，艾萨尔停下笔，抬起头说：“请进。”

话音未落，门就被猛地拉开，托姆拉冲了进来，脸颊涨得通红。

“怎么回事？”艾萨尔皱着眉头，看着托姆拉。

托姆拉显得很激动，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吃……吃了……里兰吃东西了！”

艾萨尔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您去看看，不管怎样，请您马上去看一看！”

艾萨尔站起身，催促着在一旁站立不安的托姆拉，急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

走近王兽屋舍，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墙壁上的一个大洞。看到艾萨尔注意到这个洞，托姆拉急忙解释：“啊，对不起，我没有及时报告。这个洞是昨天扩大的，是艾琳要求我这样做的。”

“扩这么大，里兰不害怕吗？”

“不怕，它一点儿也不害怕。里兰不惧怕阳光。”

艾萨尔闭紧双唇，走到王兽屋舍的门口。这间王兽屋舍比其他的王兽屋舍明亮。粪尿的臭味扑鼻而来。接着，艾萨尔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艾琳在栅栏里面，站在里兰的面前，手里拿着个奇异的东西，“咚咚咚”地平静地弹拨着。

里兰上下晃动着大脑袋，脚踩着肉，用嘴撕开一块肉迅速吞了下去。

艾萨尔屏住了呼吸，呆呆地凝望着。

阳光有些耀眼，在阳光照射下，能清楚地看到王兽屋舍内脏乱的稻草、里兰巨大的身躯，以及才到它肩部的瘦小的艾琳。里兰每次晃动头部就带起飞舞的尘埃。艾琳面无表情，眼睛半闭，全神贯注地弹着琴。里兰吞下最后一块肉，满足地“喳喳喳”地鸣叫。艾琳像是在回应里兰的叫声，一边“咚咚咚”地弹着竖琴，一边慢慢后退，然后一低头从栅栏的门里钻了出来。

艾琳没有关栅栏的门，站在栅栏外面，继续轻柔地弹着琴。里兰好像昏昏欲睡，和着琴音的节拍微微地摇着头，带着一种小孩子吃饱了、心满意足时才有的神情。

里兰闭上了眼睛。艾琳轻轻地放下竖琴，关上栅栏的门。接着艾琳拾起竖琴，转身时发现了艾萨尔，一下子禁不住热泪盈眶。艾琳流着泪走到艾萨尔身边，三人都沉默着走出了王兽屋舍。

艾萨尔拉着艾琳细细的手腕，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成功了。”

艾琳点点头，眼泪又哗哗地流了出来。

三个人走到王兽屋舍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现在你验证了你的猜想，里兰对竖琴有反应。”艾萨尔轻抚着艾琳怀里的手工蒙皮竖琴，轻声地说。

“是的。昨天早上，我在里兰面前弹琴，它似乎很吃惊地看着我，发出了叫声，好像在回应琴声。”

“哦？之后呢？”

“我也试着回应它的叫声。”

艾萨尔皱紧了眉头：“你怎么做……你知道什么音代表什么意思吗？”

艾琳擦掉泪痕，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我记得野生母王兽经常发出的声音，我就试着模仿了那些声音。”

艾琳把蒙皮竖琴放正，叮叮咚咚地弹起来。

“母王兽在巢穴把幼兽揽在怀里的时候总是发出这样的声音，因此我先模仿这种声音，结果里兰就发出了‘嚓嚓嚓’撒娇一般的声音。”

艾萨尔探出身子问：“‘嚓嚓嚓’的声音？我头一次听说，那是撒娇的声音？”

“我想是的。野生幼兽把头埋在母兽的怀里，脸磨蹭着母兽胸脯的时候，经常发出这样的声音。”

从昨天早上开始，艾琳几次给里兰弹了蒙皮的竖琴。也许表达了母王兽逗弄孩子，叫孩子安心、不要怕、没关系等意思，每次里兰都发出“嚓嚓嚓”的撒娇声，并且伸出头在栅栏上磨蹭，想靠近艾琳。这个时候，艾琳就叫托姆拉把墙上的洞扩大。阳光照射在里兰的身上，它毫不在意。不仅如此，艾琳每次吃完饭回到王兽屋舍的时候，里兰就像野生的幼兽迎接妈妈回家一样，对艾琳发出撒娇的声音，并拍打着翅膀。

今天早上，艾琳感觉到里兰是在向她要吃的，她呆住了。

就是现在，现在喂它，它一定会吃的。

但是，艾琳不能一边弹琴一边给里兰喂食。艾琳左右为难，若那时不喂，恐怕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她稍做考虑，果断地开始行动。她打开栅栏的门，拿了块新鲜的肉扔进栅栏。为了安抚它，她一边弹琴一边走进了栅栏。进去之后，艾琳夹着竖琴，两手拎着肉块，走到里兰近前，把肉块扔到里兰的脚下。和之前一样，里兰低下头闻了闻肉块，接着里兰抬起头看着艾琳，像询问似的发出“咚咚”的叫声。

艾琳屏住呼吸，立好竖琴，弹拨出“咚咚咚”的琴声回答里兰。

那一瞬间，里兰的眼睛猛然一亮，好像突然挣破了枷锁，气势凶猛地一口咬住肉块，撕裂一大块肉，咕咚一下一口吞了下去。

听了艾琳喂食的过程，艾萨尔紧紧地皱着眉头，严厉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做？！这次没出事简直是个奇迹。靠近没被僵化的王兽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艾琳低下了头：“我错了。事后我也好害怕，请您原谅！”

艾萨尔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三个人都不说话。风轻轻地吹过，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打破了草原的静谧。

“真想不到啊！”艾萨尔突然蹦出一句。

艾萨尔还在生气？艾琳动了一下身体，转过去看艾萨尔。艾萨尔表情平和，没有怒气，她看着艾琳的眼睛里充满了赞叹和惊喜。

“你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艾萨尔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小声说道，“你做了从未有人做过的事……”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艾琳总在想——究竟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到命运的转折点上的？是向艾萨尔请求照顾里兰的那个午后，还是闪现出用竖琴回应里兰想法的那个夜晚，还是……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转折点不会只有一个，有命运安排的，也有自己开拓创造的。

而在这个早晨，艾琳确实站在了命运的转折点上，她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