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断魂歌,花前月下
凡间传闻中,总有些飘渺的仙山,若方丈、蓬莱、瀛洲,便是世人传说中的求仙之地。而大荒,则也是远古时代渐渐脱离了凡间的世外之所。大荒之上,人迹罕至。
榣山,榣山地处大荒西面,传说,上古乐神太子长琴曾经在此居住,每每抚琴之时,便会有无数的凤鸟下凡,落在他的长琴旁。
如今,太子长琴已不知去向,榣山,倒成了朝露和师尊的道场。丛丛桂树、竹林以及榣木之间,两三小屋,错落相隔很近。
屋后方开垦了一亩三分地,地里面翠生生的瓜果,鲜红翠绿,看着格外的喜人。
朝露推开门,走出她那小房间,仅仅数年,她便抽条成一个眉目清俊、娇俏伶俐的少女,只是双大眼微微锐利了些。
她拔腿便向一旁的竹亭走去,拂开亭外的帘子,空有一柄长琴,长琴旁还放着杯袅袅升烟的热茶,茶水清透,不见尘埃,显见人方离开不久。
难不成又迷路了?
朝露心想着,便下了竹亭,走到师尊的房门外,轻轻的叩了叩,“师尊……?”
房内无人回应,内有沁人心脾的回声响起,清透的小铃铛叮当一声,朝露便叉着腰,长叹一声。
师尊……果然是又……迷路了。
她拢了拢手,打了个呼哨,喊着:“小小————”
一只雪白的飞鹰从榣山上空,盘旋着便飞到了她的肩上。
这飞鹰小小本是头年幼的妖兽,五年前,莫沉本想将其击毙以免祸乱人间,朝露一时心软,强留了下来,飞鹰倒是被调教的不错,乖顺的很。
它在朝露身上磨蹭了半晌,梳着自己的尾羽,朝露从袖口中寻了块从老君处扒来的仙草,递到了它口中,它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两只小豆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感受仙草入肚那一瞬间的畅快,忽然它打了的激灵,又在朝露肩头来回的蹦跳,似乎想要再多一点仙草。
朝露“啪”一下打着它的头,骂道:“整天知道吃吃吃,找到师尊了么?”
小小豆眼中委屈顿生,连忙飞起,在前方走了个盘旋,便自带路。
朝露一路紧跟上,心中还在哀叹,这几年来但凡师尊丢了,她就得这么找一趟,若果有她贴身跟随还好,没她在,莫沉定会失了方向。
小小在前方扑棱着翅膀,朝露在后面持剑低飞。
这一路飞,朝露心中的气却愈来愈盛,明显着,这眼前的方向竟是南溪天姑云浮的洞府。
这南溪天姑,向来都是对师尊表示好感的神仙,三不五时的便要拜府一叙,扰的朝露烦不胜烦。
她按下云头,便冲向洞中,看师尊正与南溪天姑云浮坐在一起,像个孤苦无依任人调戏的孩童,见她来到,终于是松了口气。
小小顺势便站在云浮洞府山石上,继续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又要和别的女神仙争一争自己这宝贝师尊。
朝露刚一进洞,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她略略皱眉,收了速度,慢慢的走到莫沉身边。
“师尊不喝这仙茶的。”一眼瞧见云浮放在莫沉面前的牡丹茶,这牡丹茶本是百花宫里牡丹公子凰阅的拿手好茶,偏莫沉喝不得其中的浓烈香味,所以自己备茶时候都是用的清露。
云浮微微一愣,连莫沉都抬眼看看有些心躁的朝露。
“师尊,回去吧?”朝露拢手,习惯动作,大眼睛眯在一起却有些瘆人。
云浮讪笑,“今日与伏天上神讨教修仙心得,不知肯否赏脸多留片刻?”
“天姑。”朝露作了个揖,“师尊闻不得太浓烈的味,这香薰正摆在他面前,恐怕他也不能多留片刻……等天姑将洞府收拾的清透了,师尊当会登门拜访。”
云浮再次愣住,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桌上那香气缭绕的香薰小炉,不禁微微苦笑,“这般,倒是云浮唐突了,日后定当登门道歉。”
登门个妹妹啊。朝露心中微怒,但是还不能摆在脸上,这南溪天姑是整个九重天上纠缠莫沉最为执着的一个,连帝君都知晓,有这么位天姑想要与莫沉修那双修的仙侣。
莫沉顺势道谢说要离开,朝露赶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后便出了云浮的洞府。
“师尊,你怎么就被她拐过来了!”朝露小跑几步,小小兴奋的叫了几声,跟小鸡仔似的,然后晃动着肥大的屁股便跟了上来。
“我方才从天宫回来,走在路上便迷了方向,所以站在原处等你。”莫沉回话,面上倒是扯开了丝笑容,不愠不火的。
“然后就被天姑给拦截……”
莫沉忽然一把抓住朝露的手,朝露面色微红,刚脱口而出的话便瞬间咬在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师、师尊!”她连番跺脚。
莫沉不放,还微笑说,“想来,只有这法子能让你稍微清闲点。”
小小拖着个屁股,在云端上蹭着,还唧唧喳喳乱叫,似在嘲笑朝露没有骨气。朝露回头,微微瞪了它一眼,
骨气算什么东西,能被美人师尊牵手,这是福分。
所以她憋红着脸,刚欲开口说话,突然顶上一阵眩晕。
莫沉下意识的抬手,接过这徒儿的小身板,扶她站起,“怎么?又不舒服了么?”
朝露摇了摇头,面色有些白白的,看着让人心疼的很。
莫沉松手,又抬手,将朝露拦腰抱起。
朝露闷闷的靠在莫沉怀里,面红耳赤,却轻声问,“师傅,露儿是不是短命之人?”
莫沉软言安慰,“怎么会,有师尊在。”
“可是……”
朝露一时胸闷,小脸绷的紧紧的。
自从八年前,二二吸了她的一点精血之后,她就时常会有晕眩的感觉。
第一次晕乎乎的时候,莫沉把了她的脉象,却没发现异状;第二次晕的时候,莫沉无奈,给她送到了小医仙处,小医仙诊断完,说这姑娘明明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你送来做什么?……等到第十次晕的时候,莫沉就一竿子给她支到太上老君那里。
太上老君是个很可爱的老头,他医术的确是高,诊了活活三日,只嚷这孩子的确有些毛病……但毛病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怕莫沉责怪他庸医,所以一股脑给她灌了很多不错的仙草仙丹。
这仙草仙丹下了肚子,朝露的修为倒是提升了一个很高的等阶。
却还是没将这随时时不时会晕的毛病给整明白。
到后来,朝露死活再不去看什么病,只说自己没关系的。莫沉也就随了她。
晕的多了,莫沉也养成习惯了。
只要她似倒非倒,他的手便自然而然的伸了出来,其实偶尔有些晕是装的,不过装的多了,连自己也分不清何时是真犯病,只是天上的女神仙们,都感慨,朝露的艳福不浅。
莫沉将将迈腿要走,就听见正后方南溪天姑的声音柔柔响起,“伏天上神稍慢。”
莫沉停下,眉间微蹙,但还是停下,转身。
云浮看着莫沉怀里的朝露,一张柔情似水的脸瞬间结住,张口结舌的指着她,“你……你们……”
莫沉回答,“我徒儿身体不适而已。”
南溪天姑捧着个心口,似很娇弱,“那也不用……”
“不若在我这里休息片刻再走?”歇了歇,这云浮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
她的眼睛颇有些哀怨的看着朝露,朝露顶心一凉,微微抬眼看了眼她。
这一刻电光火石,云浮的面庞渐渐纠结在一起。
云浮能看出眼前这女子并不是单纯的徒弟,或者说至少心思上是不想成为徒弟的。
朝露认为,云浮配不上师尊,不,是一点都配不上。
所以她用手紧紧的抓着莫沉的胸口,揪的莫沉微微皱眉。
“我们回去休息便好,谢谢天姑好意。莫沉这便告辞了。”莫沉微微点头示意,带着朝露扬长而去。
徒留下个南溪天姑,咬牙切齿,又开始羡慕起朝露。
但凡九重天上的女神仙都认为朝露艳福不浅之时,朝露都会嗤之以鼻,“像师尊这等麻烦神仙让她们伺候一次就知道,艳福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小小在一旁扑棱着翅膀,表示同意。
若一景,莫沉坐在竹亭中,琴声悠悠,虽未有百鸟齐鸣之色,也有让朝露昏昏欲睡之能。
“露儿。”
“是,师尊。”朝露一个激灵,坐起了身。
莫沉不说话,那纤长的手只按在琴弦上未动。
朝露微微苦笑,忙正襟危坐。
莫沉才缓缓浮现笑容,继续陶醉在自己的琴声中,那天杀的琴声。
做莫沉的徒儿,一定要有耐打耐抗的心脏,这天杀的琴声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朝露第一次听,险些晕厥在竹亭中。
莫沉颇有种对牛弹琴的架势,还皱眉说,“露儿,定是你我师徒情分未到,否则怎么能如此不调?”
这一句话若五雷轰顶,从此后,朝露听曲子时候格外认真,虽偶尔因乐声太过绵长而睡过去,但次数上是渐少,莫沉以为她只是累了,也就没再多说。
只这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曲子,便足以让九重天上其他女神仙退避三舍。
朝露为了保全师尊的三分薄面,自从师尊爱上弹琴后,便不得不心中垂泪说:“师尊,露儿最爱你弹琴了……以后,可不许给其他人弹,可好?”
莫沉微怔,见朝露又露出了那副狐假虎威的眯眯眼,危险的紧,于是叹了口气,应承了下来。
朝露只心中道:你说我为了九重天牺牲如此巨大,怎么还不能享这几分艳福?
所以她从来享受的都很安康。
师尊近日很消停,似乎从南溪天姑那里回来,心灵上便大伤元气,懂得分寸,没有旁的事情,便在亭子里弹弹琴,在屋子里补补眠,足不出户。
朝露也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睡了一觉,突然耳边一阵嘈杂,便听见小小在门外叽叽咕咕的乱叫声。
她一屁股坐起来,猛地拉开门,就见小小正正满地打滚在对师尊撒娇。
师尊瞧着高兴,就扔了颗灵丹在天空,小小豆眼发亮,扑啦下翅膀便向那灵丹飞去。
朝露伸手,稳稳的接过灵丹。
小小一头撞在了朝露手上,然后叽叽咕咕的乱叫唤。
朝露顺手将灵丹抛在了口中,又从斜挂的布兜里取出颗紫烟草,顺手塞进了小小怒气冲冲直欲啄她的大嘴。
紫烟草一进腹中,小小便打了个嗝,那雪白的羽翼渐渐晕上了红色,顶上冒出三缕紫烟,然后“扑通”一下就睡倒在地上。
“师尊,你这样会宠坏它的。”朝露不满,这仙丹连自己都没吃过几回,对一只小妖兽这样好,可不让她家醋缸子破了好几个窟窿。
“可是……它逗的我很开心啊。”莫沉缓缓坐下,那身后是一块用翠玉石锻造的玉石凳子上,这是朝露十八岁那年,刚从师尊那得了炽情宝剑,一时高兴,将那块天然的翠玉石做了自己的试验品,一剑斩下,就跟切豆腐块似的,光洁平滑。
切的高兴,朝露将这块玉石切的四四方方的,剩下的那些又深觉可惜,于是用炽情宝剑雕出了十几朵翠绿的小花,放在厢房里做摆设。
倒苦的九重天上的伏天上神,一出了房门见到那块四四方方的翠玉石,心疼的额上冒出了好几根青筋。
一见师尊坐在那翠玉石上,朝露霍然响起好多年前,因为自己切割了这好东西被师尊一顿责罚,不由得连退三步。
师尊浮上笑容,笑的朝露脑子一阵混乱。
“你若是不让我生气,而逗我开心,我自然也会给你仙丹。”
朝露小脸红扑扑的,不停跺脚,险些踩在昏睡在地的小小头上,“师尊,我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见她半天不说话,憋着个脸,莫沉好奇的问。
见师尊满脸天真,朝露心中委屈,将那话又憋了回去……我又不是……小动物。
“好啦,闲话莫说,师尊你今日怎么起那般早?”朝露想想,师尊其实哪怕行为上是如此表现的,恐怕心里从来没有如此念想,说出来了恐怕他就当真了,于是乎长舒口气,问。
莫沉的脸纠葛在一起,手中举起一封书信,书信上落款为:南溪天姑云浮拜上。
“苍天啊。她真要来?”朝露连看都不要看就知道这信中的内容,无非是些什么前日里唐突了莫沉上神,南溪天姑云浮心中有愧,为了更加了解上神,望能在榣山多待几日。
芸芸众生,这南溪天姑恐怕是跟定我师尊了。朝露心中如是想。
要说这南溪天姑与伏天上神的渊源,恐怕就是来自于一场天魔混战的岁月。
妖孽横行天下,九重天上不得不派出众神仙下凡灭妖。
南溪天姑云浮与伏天上神莫沉、以及一干神仙便被分到了一组。
妖神阖溪率领着妖界众妖孽,与九重天上的众路神仙在离原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战。
云浮不慎被擒,在妖洞中险些遭侵犯。
朝露的师尊莫沉……不慎迷路在当时,巧巧的险险的救下了云浮。
这事已是千年之前的一桩子事,妖神被灭杀,妖族四散逃入人间各处,元气大伤。
后遗便是——自此后,云浮一心就挂在了伏天上神的身上。
“师尊,你看光了天姑的身子了么?”很久后,朝露得悉此事,趴在小桌前八卦。
莫沉微愣,“当时,有人挡着,其实并未瞧见。何况我还将外袍搁在了她身上。”
感情这事啊,可真够麻烦,朝露瞧师尊一脸茫然,反倒是心中可笑。
“露儿,今日师尊带你去大荒打妖兽,野外修行如何?”莫沉收了信,很是正经的编排了件逃跑之事,来躲开云浮的这番纠缠。
朝露心中微喜,却还是故作正经的回,“谨遵师尊之命。”
所以她快速的收拾着行当,什么清露茶、翠玉石花、瓜田里的各种药草,顺手将小小揣在怀里,与莫沉“落荒而逃”。
边走还边哀嚎,“师尊,为何还带着长琴?还有那个……”
莫沉连忙牵住她的手,顺利的让朝露闭了嘴,才不急不缓的说,“这可是个宝贝,得带着。”
正午时分,南溪天姑云浮满心欢喜的“拖家带口”至榣山竹林外,朗声说道,“伏天上神,云浮来了……”
一个“了”字在竹林中荡漾,荡漾长久,空山有回声,无人出林来。
一片寒鸦飞过,云浮的脸,愈变愈白。
小小在前面飞着,从醒来后就一肚子不爽快,所以飞也就在莫沉的身畔飞。
朝露踩着自己的炽情宝剑,还不忘记问莫沉,“师尊,这次还打小妖兽么……”
莫沉看看小小,摇头,垂腰的长发在风中轻轻的摇摆着,“不,再打小妖兽,我们的榣山就要变成妖兽的本巢。”
“那要修行多久才能回榣山呢?”朝露很自觉的问,她不是想念榣山,而是想念榣山里自己侍弄的那片瓜田。
“等到你的灵智全开之日。”莫沉斜睨了眼朝露,这一眼,风情顿生。
“师尊,何谓灵智全开呢?难道徒儿现在不聪明?”朝露拿根仙草去逗弄小小,看那只小白鹰一脸受诱惑的表情,却又因生气而顿足不前。
“若你灵智开启,便能顿悟仙道,可参前世今生之事。”莫沉停下,看朝露逗弄小小。
小小的爪子在地上爬了爬,满脸的不爽,豆眼里挣扎再三,终是在仙草的香气中败下阵来,飞身扑向仙草,吞咽了下去。
还略为谄媚的看了眼朝露。
莫沉心叹:与露儿,有那么点像呢。
朝露拍拍手,站起身,“走,师尊,让我们去打大妖兽。”
莫沉在身后轻轻嗯了声,随口便问:“露儿可知道怎么走?”
朝露愣住,“师尊,这地方不是你带我去么?”
莫沉不应,一双眼清清透透的望着朝露。
朝露无言的心里流着泪,顿悟,哪怕是师尊知道大荒的妖兽在哪里,这路,还是需要朝露自己带的。
“小小,带路。”因为莫沉,小小和朝露都成了个路神,为了找回师尊,小小已经将整个九重天都飞遍了。
虽是个妖兽,但凡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都知道这只有着肥肥的下身,憨厚的面相,浑身被驯化的只剩撒娇的小妖兽,来自于榣山莫沉府中。
莫沉是个路痴,女神仙们都知道,她们经常会想着在路上截堵莫沉,而后给他指错一条路,之后再装好心带他回家。
所以小小通晓各路神仙,特别是女神仙的洞府,明了九重天上各种方位。
在朝露的一手指挥下,小小奋力直飞。
大荒极北之地,是一片苍凉的沙漠。沙漠连天连地,微微起风,便劈头盖脸的灰尘满天。
小小怕风,躲在了朝露的身后,又是一阵狂躁的飓风,朝露被吹的睁不开眼,问,“师尊,哪里有妖兽?”
莫沉的手轻轻的在身前一点,一个淡绿色的弧光挡在了外头,将风沙全数拒于身外,朝露终于缓了口气,听莫沉一字一字的说:“风沙时间,妖兽也在躲避,我们等风停之后再上山便可。”
“那师尊,你赶明儿能给我弄一个好用的遁天飞行的法器么?”朝露悬在炽情宝剑上,深觉自己有与师尊讨价还价的身价。
“为何?”莫沉怀中紧紧抱着那柄奇特的五十弦长琴,不动声色,不同意却也不立刻拒绝。
说来也怪,从朝露跟着师傅上了榣山,这长琴便一直跟着师尊,很少有离开的时候。
朝露也想过,八成也是因为琴弦太多了,师尊他也抚不出什么动听的音乐了。
“自然是因为太悬乎了啊。”她站在炽情宝剑上,很羡慕师尊一抹烟云踩在脚下,便那般自由自在。
宝剑自然需要拿在手上,怎可踩在脚下呢?
“呵。”莫沉低头轻笑,一掌拍在朝露顶上,又微微按按。
小小在前方扭头,很是开心。
“你啊……”莫沉启唇,“你若是能站在云上一炷香时间而不掉下来,我便给你朵自己的云。”
“真的?师尊?”朝露很兴奋。
莫沉微微点头,手中向上轻托,一道白云从手中飞出,缓缓落在地上。
这白云绵软的,像一团棉花,朝露的手在上头轻轻一抚,这团云还娇羞的躲开,教朝露目瞪口呆。
“师尊……它……它是活的。”
莫沉笑了,“你认为云应该是死的么?”
朝露眼巴巴的看着莫沉脚底下很乖顺的云,不禁用手轻轻触了触,那莫沉脚下的云瞬间拧开,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
“去试试吧。”莫沉从朝露的腰后轻轻一顶,将她送到了到处游动似个顽皮孩子的白云身上。
这云立刻打着筋斗的翻滚,跟凡间烈马一般的不听使唤。朝露连声尖叫,两只手吊在云上不敢放松。
白云不乐意,连番甩动,这一团棉花的白云内中,从各个方位都将朝露向外推。
朝露抓着白云的沿,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白云吞吐不断,将她的手渐渐推下自己的身体。
“师尊——师尊——师尊救我——”朝露的身体上下起伏,虽还在挡风结界内,居然被这白云甩的漫天飞舞,花容失色。
莫沉负手而立,单手在小小的头上抚摸着,摸的小小闭目养神,二人皆处于神游状态,竟不理会朝露的漫天乱飞。
其简直是咎由自取,不自量力。这是莫沉心中的回响,但他笑的百般慈祥。
这白云若是个人,得笑的多嚣张啊。它最后给了一脚,将朝露生生的推了下去。
朝露一错,身体下坠,“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终于给了教训了,莫沉自然不会让她真就这么下去。他微微抬眼,长袍浮动,整个人从云面窜起,向着朝露的方向奔去。
小小在后方“咕啾”一声,见小主人似乎很是紧急,才展开了那双平时不大睿智的豆眼,扑腾着翅膀向着朝露扑去。
莫沉微微一掐诀,一阵风掠过,轻轻的托住朝露。
而他的身体,已是落在朝露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还要云吗?”
“要,师尊,这东西你就给我留了,我定要驯化了它。”朝露动弹不得身子,还颇有些不甘心,看那白云在身边绕来绕去,跟小小一般无二的调皮。
刚说完,就见小小像箭一般的撞了过来,那方向没错,只是小小护主心切的时机错了。
它“轰”的一下撞到了莫沉的腰间。
莫沉微微一晃,在小小的相助下刚好倒下,将将倒在朝露的身上,压的结结实实,二人身体合的紧紧秘密。
朝露原本透着粉桃色红晕的脸瞬间升腾上一股火烧云,从脚趾头一直烧向了头顶,到发梢都红扑扑的,闭着个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莫沉将小小从自己的长袍上拿下,这只笨鹰自己已经撞晕了过去,而后他扶着腰,单手一撑,他的那朵云乖顺的爬了过来到他的掌下,轻轻一撑,便从朝露的身上站起。
“师……师尊……”朝露支支吾吾。
莫沉撤去她身子下面的清风,朝露面红耳赤,险险站稳。
心口处还在一阵乱跳,她偷偷拿眼看了看师尊,莫沉倒是一脸坦然,掸了掸外袍。
一时无言。
朝露偷偷拿手拎着小小的脖子,一阵抖动,心中还在暗骂,这小子,撞就撞,撞轻一点不至于尴尬,撞重一点好歹能轻薄一下。
这不轻不重的……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一阵笑声伴随着风声大作窜到耳边,声音若铃若琴,丝丝扣扣的在身周缠绕着。
“师尊?”朝露唤回炽情宝剑,提在手中,一脸的紧张。
“有妖兽,小心。”谁料想,这风沙之中,居然有妖兽出没,连莫沉都蹙眉,望着身前浅浅飞沙的沙漠。
敢在大荒中生存的妖兽向来是不怕神仙的,修仙者大多在此,或斩获妖兽内丹成仙得道;或成妖兽腹中食物,助妖兽修人形成妖仙。
平沙溅起,渐渐的有一道蜿蜒的沙流在脚底下滑动,莫沉才松动了眉宇,口中轻喝了声,“不自量力。”
他后退两步,将前方留给朝露。
“露儿,它就交给你了。”
朝露有些紧张,原先都是与些小妖兽对战,比如小小这种级别的,如今要面对这种类型的有灵智的妖兽。
朝露一剑劈出,剑身上火花直溅,从剑尖处像凤凰展翅一般卷向平沙中间。
那蜿蜒的沙流在地上轻轻一扭动,便避过了凤凰火焰。朝露轻斥一声,脚底一落,再一起,腾空飞上那流沙面上。
悬空而立的当口,将袖里的翠玉石小花洒在了空中,翠玉石小花的光环结成了个网,直直的向下兜去,隐没在流沙中。
这翠玉石是天然的法器,所以莫沉才会那么心疼。
那蜿蜒在流沙中的妖兽终于是忍受不住,从流沙中飞窜而出,堪堪闪过那翠玉石的结阵。
这就是一条如龙似蛇,却又浑身坚甲,在天空中似钢鞭滑过,重重的向朝露的方向砸去。
朝露何时见过这等阵势,一时间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后退几步,居然就这般一喉咙哭腔的奔向了莫沉。
“师尊……”
莫沉瞧着这萎靡模样,不禁唇角浮上了笑。
“师尊!师尊……”朝露奔到师尊身边,紧紧抓着他的宽袖,她十足担心师尊会狠下心来讲她又甩出去,所以拿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他。
莫沉说:“自己去吧,露儿。”
朝露看那妖兽利牙锯齿,眼见着张大了嘴就要扑来,一把抱住莫沉的腰不撒手,“不不不不不不……”
闭紧了眼,只听见耳畔先是一声轻叹,紧接着是一阵轰然爆炸的声音。
她惊慌的睁开眼,在挡风结界外,那妖兽已是碎裂成数片,莫沉的手正缓缓放下,满面的平静。
他似乎有些生气。
朝露只好揪着莫沉的衣服,勉强撒了个娇,“师尊我错了……你……罚露儿吧!”
然后她伸出手掌心,紧紧闭上眼睛。
小小摇晃着屁股,在朝露的掌心处狠狠一啄,啄的朝露惊声尖叫,也惊的莫沉笑出了声。
他总算是不板着脸,伸手指着那妖兽的残骸说:“露儿,那里面有内丹,去取吧。”
朝露眯着眼,看那堆碎在地上的残骸中,浮着一颗圆圆的泛着紫华的元丹。
她觉得这妖兽虽然丑陋,可内丹着实好看。
一步一步的踏着流沙走到内丹前,她刚一伸手触碰那内丹,便有一阵旋风从她身畔闯过,下意识的闭眼,再睁眼的时候,什么都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她大怒。
莫沉也跟上前,蹙着眉头,敢在眼皮底下掠走内丹的人,真不多见。
而那股跟随而来的淡淡香气,让朝露颇有些疑虑。
“师尊我们去追。”
莫沉摆手,扶住她的肩膀,“莫去了,这不算什么好内丹,丢了也罢。”
他只是嫌太过麻烦,不想与无关之人再行纠缠,此人若只是抢个内丹,他也并不想为这东西生事。
所以二人不再多言,返身收了结界,两人一兽继续上路,向着大荒天际山上步行而去。
夜间的天际山脚下,一片苍凉,秋月悬在高空,晕黄的光隐隐约约的。
莫沉寻了处光洁的山石,卧下便睡。
这秋风拂面过,面似秋月白。一幅极其曼妙的美人卧睡图在朝露的眼前闪烁着光华,她一口口水险些没掉落在窝在她怀里睡觉的小小头上。
师尊的面相温和,若萧萧清风,明爽俊朗。朝露偷摸着就蹭了过去,张望着这张令人心醉的相貌。
她知道师尊睡着那是真的入定,雷打不动的。
所谓轻薄这种事情,有时往往是……无心之过。
早晨将将被师尊轻薄了一次,这夜里,朝露便想轻薄回来。她想都没想的便凑过去,在师尊的脸上瞧啊瞧啊……你说这张祸害苍生的脸,怎么就那般好看呢?她看着看着便红晕顿生。
太上忘情,师尊总是一副雷打也不动心的模样,在九重天上却极受追捧。
想她朝露,可谓是三生有幸,竟然能够在夜间师尊入定之时,轻薄一二,妙哉妙哉。
于是她小脸蹙在了一起,非常开心。
再往前一凑,突然一阵香风扑面,她奇怪的抬起头四处张望。
感觉,像是白日里抢了那内丹的人,又再次出现。
朝露紧张的站起身,四处张望。看那天际山山路上渐渐探出个身影,一双亮亮的眼睛从那边投射了过来。但朝露却惊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眼睛,赤红如血,内中有各种情绪:害怕、惊慌、狠烈、自卑……,再定睛一看,那东西居然从山石后头消失了。
朝露张了张口,刚想唤师尊,这东西就从前方猛然扑来。
这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速度极快,朝露的喉间那声音还未吐出,一阵旋风就出现在她面前,卡住她的腰腹处,迅速的消失在原处。
这怪东西跑的很快,朝露紧紧闭着眼睛,额上汗水直冒。
她不敢睁眼,就听见它痛苦的浅浅嘶鸣,手底下那绿花翠玉石像霹雳子一样被她扔了出去,正中怪东西的腰间,它怪叫了一声,将朝露顺手抛的好远。
朝露顺势一滚,从地上爬起,伸手去抽炽情宝剑,却发现因为休息,宝剑居然未带,顿时白了脸。
她思及怪东西的速度过快,所以她微微的侧身,先寻了个山石躲在后面,看它还伏在地上哀鸣着,腰间流出汩汩鲜血。
它、它居然是个人!那分明是人的身体人的四肢,以发覆面,看不清脸面,只有那双赤红色的眼睛从发间露出,而身长脚长,皮肤焦黑,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
右手间还拿着白天里从他们那夺去的内丹,一着手便吞进了口中,内丹入了腹中,此人才舒缓的吐出口浊气,一股香气便吞吐而出。
就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让朝露惊慌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为何……她会觉得这香味那般熟悉……
她捂着唇,看那个人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腰间的伤已然结痂,污血干涸的贴在脏脏的衣服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喉间污浊的吐出几个辨不清音节的字,一步一步的朝着她逼近。
他自然不可能是来找自己玩的,开什么玩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朝露终于记起了拔腿便跑这件事,所以她转过身,朝着可辨识的方向跑去。
山路蜿蜒,这衣衫褴褛的怪人居然不急不缓的,迈着大步子在她后面跟着。
妖怪……难道它是妖怪?
朝露脑中迅速掠过这个想法,瞬间为自己悲哀起来。妖怪她不是没见过,这妖孽与妖孽之间原来差别还这么多。
若这后面跟着的是那千年妖孽花情……嗯,还是一样的害怕。
那妖怪长嘶一声,居然又如风一般的向她跑来,朝露的心瞬间飞到了天外,一时惊魂,吓的撒了丫子的跑,就差没跑出自己半条命来。
一时间这追势还在继续,但距离也越来越近。
她只好边跑边喊:“妖怪……啊……”
这一声后,突然就感觉身后的风声停了,朝露已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她又连续向前跑了好多步,才发现,那妖怪真的不追她了,才缓缓停下脚步。
她微有些好奇的转身,见妖怪站在原处,那血红色的眼突然无神起来,然后仓皇的四顾,突然坐在了原地,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哭声很哀凉,哀凉的朝露都受了影响,有了想哭的感觉。
她连忙捂着脸,将那急速涌出的泪水给逼了回去,才揉揉眼睛怔怔的看着妖怪。
她可以乘机逃走的。
但是那声音却如同牵线人偶一般,吊着她在原处,半晌静止不动。
甚至缓缓的挨近了,小小声的说:“你……别哭了。”
妖怪见她离近了,血红色的眼珠子忽而浑浊无光,呆滞的似没了灵魂。
她奇怪的用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妖怪,毫无反应。
山路上凉飕飕的风四处乱窜,月光下,这妖怪仿佛一瞬间死了般的寂静,和着清冷的树林,寒鸦飞过,一阵心凉。
朝露后退了几步,跺跺脚就向着山下冲去。
她不敢再回头,疯了样的跑着,这一辈子活到了这么大,也没如此跑过。
就在她跑到半山中,脑后又有了动静,惊疑中回头,见妖怪已是一跃而起,手掌抽搐着,利爪半开不开,血红色的眼珠子中唯一可见的是挣扎。
朝露边跑边想:这次算是真完蛋了……
月色忽而陡亮,那一剑斩长空的威力,她从未见过。
从月上踏空而来的神袛,持着他那把晶莹剔透镶宝珠的长剑,右手掐着个诀,将朗朗星空照耀的光华万丈。
莫沉没睡醒,但是他不得不出手来救这倒霉蛋子的徒弟。
一剑送出,那似人似鬼又似妖的东西放出声哀鸣,又是一道旋风,居然从二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朝露站在原处没动,垂首低眉,那神情有些奇怪。
莫沉奇怪,他缓缓踏下,走到朝露面前,在她面前微微招手,“怎么?”
“那……那妖怪我好像认识……”朝露扑在莫沉的怀里,吓的浑身发抖。
“嗯?”
那分明……分明是花前月下里缠绕的香味。究竟是谁!是谁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不是二二,二二身形不可能如此高大。
微微放心却还是心思难安,担心的抬头看着莫沉,“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沉方才正在入定,是小小好容易将他啄醒的。
眼下这人,明显是被操控的。方才他一直在用诀来切断对方对此人的控制,但却在最后一刻,被那牵线之人给破解了结界。
此人法力高强,至少有千年修为,心中思忖着,手底下还在安慰着朝露。
好容易安定了心情后,朝露牵着莫沉的手便不肯放了。
“师尊……我担心……担心……”她吞吞吐吐。
“什么?”莫沉下意识就问。
“我担心二二……”若这是花前月下出来的妖孽,那么二二也迟早是有危险的。若这千年修为的操纵之人便是花情的话,她更觉得不妙,“我们去一趟凡间吧师尊。”
她撒娇,尽一切可能的撒娇。
莫沉是不愿去凡间的,更不愿意惹麻烦。
朝露不气馁,拿出自己的杀手锏,用那双圆圆的眼睛危险的眯在了一起,“师尊,我们去……凡间吧。”
最后三个字落下,莫沉微微点头。
他是不太愿意惹火了自己这弟子的,哪天他跑迷了全仗弟子给寻回了,所以只要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他都是乐意做的。
从大荒前往凡间的路程不长,莫沉在朝露的催促下,将她提上了自己的烟云,小小站在朝露的肩上,二人一妖兽便一路乘风破浪。
青牛山近在咫尺,朝露心中一阵狂跳,毕竟是自己待了有十年的地方。
烟云卷动,身畔便是那青云观,她微微侧头,看那依旧气派的门脸,想着心岸师兄,该是已经位高权重的青云观观主的继承人了吧。
半山腰处的瓜田,已经没为了一袭荒草,没有了她,这地方总归是荒废了。
却有个凉棚,依旧杵在原处,她咬着唇不说话,看着那“青云观”三字的大旗子有些惆怅。
“这风水好地,被那青牛道长活活的给毁了。”难得的是莫沉居然发表了言论。
朝露想起,莫沉是青云观的弟子,不由的张大了眼问,“师尊,这是为何?”
莫沉的薄唇微抿,不久才扯出丝微笑,“不才,便是青云观的老祖宗。”
“啊。”朝露捂唇。
“怎么?”
“师尊,你又是我师尊又是我老祖宗。”朝露扯着他的袖袍,又在烟云上来回跳动,似乎极为开心,连小小都被她从肩头颠了下来,不满的绕着二人飞着。
“那我以前的师傅岂不是就变成我徒孙了?”朝露眨眨眼,笑的颇为酣畅。
“对。”
“那、那青云观里供奉的那尊神像,居然是师尊你的?”朝露忙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去往青云观时候,见到的那尊完全不是师尊模样的铜铃大眼貌似钟馗的神像,不由的多问了几句。
“似乎……是?”莫沉的脸微红。
“师尊,你太棒了!”朝露第一次感到油然的骄傲,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徒子徒孙,怎能不让她分外的兴奋,险些忘记了此次青牛山一行是为何而来。
拍了拍自己的脸,朝露终于记起了指路。
缓缓降在一片密林中,她的眼睛落在了那两头高的山石上,眼下,她的个子已经于山石平齐,但是记忆未还,她与二二一前一后在山谷中跳跃的身影还在心头不断的窜过。
“师尊,那花情要是欺负我,你可得罩着我哦。”朝露还不忘叮嘱一句,用的是眯眯眼模式的脸。
莫沉点点头,自己的徒弟的确有些不太顶用,还是赶紧想办法给她开启了灵智一关。
二人越过山石,那宅子便……近在眼前。
她突然想起,那绝世芳华的花情,一轮月华下,那男人正站在树上,这一头青丝在风中飘荡,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唇角含笑,万千风情。
他很美,美的若谪仙下凡,唯独那眼角处,是一缕危险的流光。
她似乎都能看见,他吸人精血的那一刻,嘴角滑下了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唇,滑入那白净的衣裳,又落入那雪白的脖颈处,若渐开的桃花瓣,滴滴妖红。
这般美的人,不该会变成那……妖怪形貌的吧……
她心底惴惴,那么这么美的人……会是操纵那妖怪的元凶?
“师尊,那便是花前月下。”朝露指着曾经被自己毁了半打半,如今早已焕然一新的“花前月下”,感慨花情这厮果真是有钱的主。
花前月下在日光里,依旧一片昏暗,因着那曾经出现的诡异妖怪,教人看在眼里,也在寂静中透着阴森。
莫沉望着这一派世俗的大宅子,微微蹙眉,说,“露儿,你先进去。”
朝露忙慌的抬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师尊,“师尊,你说让我一个人进去?”
莫沉挑眉,“难不成,你要我守着你一辈子?”
朝露心道,其实……那也不错的,不过口中还是直嚷嚷,“可是师尊,万一还是那凶狠的妖怪可怎么办?”
“我只会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出手救你。”莫沉微微一笑,很蛊惑人心的笑容,朝露不由得不点头,脚下一挪揣着自己的炽情宝剑就上前去了。
莫沉缓缓隐没了身姿,原处真就寻不见他的身影;小小扇动着羽翼,尾随其后,口中“咕啾”一声,被朝露反手拍了脑袋,再不敢吭声。
其实它咕啾几声是没碍的,树林里有只小白鹰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朝露现在心里很紧张,由不得小小添些刺激。
整个宅子安安静静的,大门紧锁。
朝露对小小招了招手,一人一兽偷偷摸摸的跳进了墙内。
朝露对这里还算有点印象,她知道花情的房间在那院落的最深处,她是没胆过去的。这若是一屋子跑出来一群昨日那妖怪,恐怕她立刻会撒丫子的找师傅求救了。
心中惴惴不安,连一声野猫踏在墙头的声音都让她吓了一跳。
不若……先去二二的房间看看,这般想着,她对小小比了个手势,小小扑棱着翅膀便率先飞进了第二个院子。
小小在里面叫了一声,朝露才放下心,大摇大摆的从这重门走了进去。
这个回廊上,曾经是一堆花红柳绿般的女子,簇拥在一起,虽是妖却也似仙,端的一个个的冰肌玉骨,教五年前的朝露好生嫉妒,虽说现在想起,还是有些……嫉妒。
依旧是一座空空的院落,甬路相衔,怪石错落;花树颇有些凋零,花叶枯黄,那些曾经有的宝相、蔷薇、牡丹、绣球都窝回了花骨朵,萎靡的耷拉在院墙边;水溪从众花下流淌而过,水流见少,不见其波;汉白玉镂百花缠云霞的弯曲拱桥微微染上了灰尘。
这花前月下……似好久都未见主人了。
朝露心中蹊跷的很,于是快速的迈着,跨进了后院。后院有二二的房间。
那房间近在咫尺,朝露紧张的很。她多么的希望,自己就站在原处,然后那与自己拔长的身高相似的少年,从那房间推门而出。
然后用一双亮亮的眼睛打量着自己,最后说一句,“我说了要修仙上天,倒是你自己先来了。”
可惜,这都有些不现实。
那房门无任何动静,一片落叶从院中大树上缓缓坠下,轻飘飘的落在朝露的掌心,终于是敲动了她的紧张。
一鼓作气的,她抬脚走近,推门而入。
没有想象中的二人再见,没有想象中的妖怪陡现……整个花前月下,死寂的让人心慌。
二二的房中,四处都铺着泛黄的草纸,每章纸上都是早年间他练画符留下的笔迹。床铺整洁,这习性与他那花情师傅一模一样,房中哪怕是五年了,也没见灰尘。
朝露缓缓的用手在他的桌上抚着,终于见一堆纸下,压着本残页破书,书上几不可见其名,倒是誊抄了些规整的小楷。
这字,不是二二的笔迹,他写的都是鬼画符一般的让人惆怅。
“凡人心……帝君魂……至情……?”朝露辨认不清这后面的小字,念的很苦痛,不由的皱了眉头,将书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方一动作,就听外面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师兄,你说师傅让咱们看守的那几个女人,真的是妖怪吗?”
“师傅说的怎么可能会错?”
“师傅说的没错,可是……总觉着……她们很可怜啊……”
“胡闹,你再这样,又会被师傅责罚的!”
朝露的脑中将那几句对话顺溜下来,突然意识到,恐怕像酸梅大婶这些妖精,已经被青牛道长的人捉住了。
她想也没想,施了个遁墙之术,从二二的房间没了出去,无声无息的跟在他们身后。
小小刚想“咕啾”,被她一个眼神逼了回去,豆子眼委委屈屈的,收了翅膀落在她的肩膀上。朝露一个快步,紧紧贴在方才经过房间的两个道童身后。
道士身着白衣,在前方不紧不慢的走着,完全感觉不到身后尚有一人追随。
虽说同样在修行,在天上跟随神仙与在地上跟随老道士,其级别是不同的。
更何况,这神仙还是青云观的开山祖师爷。
朝露见他们拐了几拐,居然是朝着花情的房间走去。
她微微惊愕,抬脚跟上,门初初打开,这两道士又惊叹了声。
“你说这妖精怎么就这么知道享受呢?”
花情的屋子,的的确确是朝露见过的最华丽最整洁却也最清透的房间,每个角落都彰显了主人是个爱白之人,也是个自恋之人。
那布置在四角的铜镜险些教朝露现了马脚,她微微一惊,连忙后撤几步,躲在了白色纱帘后面。
“两年前听说这屋子里面有个极其美妙的池子可以用来洗澡,只可惜师傅一怒之下给全数毁去,否则今日我们可就有福了。”一白衣道士这般说。
另一个表示不赞同,“即便是有,又怎么能贪图片刻之需呢?”
那道士就“啧啧”几声不再回话,反倒是另外一个人,愈来愈让朝露熟悉。
她险些便脱口而出,“心岸师兄。”
却看见,曾经意气风发的他,背后居然没有了那柄青龙纹印宝剑。
也许……她感觉错误了。
所以眼见着那两个道士穿过白玉团雕浮凤影屏,她也跟了过去。
前方其中一道士拧了下落地的大花瓶,渐渐的现出个地道,朝露连忙加紧了脚步,闪了进去。
地道中有些阴暗,两个白衣道士一路盘向下,终于是进入了个明亮的大房间。
这房间,教朝露着着实实倒吸了口凉气,她停在了台阶的拐角处,探头过去。
那些回廊中出现的姑娘并未全数在,但是酸梅大婶倒是容颜憔悴的混杂在一堆女子中间,她们的手上都锁着铜链,铜链上隐隐冒着蓝光。
只要她们一动,那蓝光就是一闪,那娇艳无比的面色便凝在了一起痛苦不堪。
道士向前走了一步,这群女子便害怕的瑟缩在了一起。
“你们,谁来?”那说话很讨厌的道士,终于还是硬生生的开口了,完全无视她们的娇弱。
女子们一时无言,终于有一人淡淡的、疲惫的、满是绝望的,说道,“我来吧。”
“梅儿姐姐……”
“梅儿姐姐,不要啊……”
不理会这些女子的挽留,酸梅大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每动一下,面色便惨白一分。
她说,“一年了,眼见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迟早都要完蛋,早走一步也好。”
红衣的妖艳女子,狠烈的对着那道士喊道,“我梅心即便是再狠毒,也没那青牛老道狠毒。”
“还嘴硬。”那道士从怀中掏出个铜镜,便从上方向着酸梅大婶扣去。
“啊…………”凄厉的叫声从酸梅大婶的口中放出,她那娇嫩的容貌突然沧桑,短短的瞬间,青丝便转为了白发,她面目狰狞的,血从身上各处向外泉泉涌着,活生生的一个人间地狱之象。
朝露与小小终于忍耐不住的冲了出去,“给我住手!”
她手中弹出一粒翠玉小绿花,将那道士手中的铜镜给击碎在地,那两个道士仓皇的转身,同时间喊道,“什么人?”
“露儿。”
“心岸师兄?”
那未动手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便是心岸,他唤朝露未有半点迟疑,但朝露,却生生后退了一步,不敢想象,将将五年,那目如璀璨繁星,笑容若朗朗晴空的持剑少年……变成了眼前这般。
容貌除却成熟长大,未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的清俊。但他,明显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嫉恶如仇的心岸师兄。
“露儿真的是你!”心岸瞬间堆上了笑容,向朝露走去。
“是我,可是你已不是你。”朝露心中难过,这句话让心岸停在了原处,他的脸变得很难看。
曾经备受青牛道长看好的心岸,自从救回朝露后,便一度重伤险些不治。
莫沉从天上抛下的丹药,青牛道长却没有给他服用,而是自己留作私藏,他说,这是祖师爷的东西,哪里能随便予人。
即便是再亲近再宠溺的弟子,青牛道长也在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若有一日得病或者重伤,全指着祖师爷的灵丹妙药求活了。
所以心岸虽然自己硬生生的捡回了一条命,却沦为资质平庸之辈,那经脉受阻的痛苦常常使他无法继续安心修行。
性子上的不合,修行上的迟缓。青牛道长终于是彻底的放弃了心岸。
三年前,持剑弟子身份被撤,经历了一番无法再回忆的痛苦折磨,换做新来的小师弟长歌。
心岸的唇嗫嚅了几下,苦笑,“露儿你说的没错。”
“师命难违,何苦和这野丫头解释。”一旁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一道火符便向着朝露袭去。
“露儿小心。”在心岸的心中,朝露永远是十五年前那孱弱的小娃娃,也永远是五年前常常受人欺侮的小姑娘。
哪怕过了五年,他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用一腔赤诚就回来的小女娃。
所以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拦截那火符之火。
朝露大惊,她始终是惦记着心岸曾经为了救她,被花情打为重伤,所以初见时候,她明明是应该高兴的,却在见到他们方才所行之事后,化为失望。
炽情宝剑在手中轮了个圆,一道剑光便斩向那火符之火。
小小“咕啾”、“咕啾”连叫数声,这道士突然变了脸色,“妖孽,你们果然是妖孽。”
通天眼?心岸师兄的通天眼为何会在这道士身上?
通天眼,心岸师兄自小便引以为傲,当时的青牛道长一听说心岸有一双能辨世间万物的眼睛,还抚着他的头,很欣然的便收了他为徒。
她还记得,当年的心岸师兄,很得意的指着她身后吓唬她,“你看你看,你后面有脏东西哦……”
却从来都是振振有辞的在她小破房子前后贴上了无数符纸,告诉她,他已经为她布好了万全之策,这下子,鬼东西都进不来。
大惊之下,朝露的心头更是涌起了百般思绪,有替心岸师兄打抱不平的委屈,有充满了疑问的好奇,更有一种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怒火。
那道士对着出手相帮朝露的心岸喊道,“你敢偏帮了妖孽?”
自小,朝露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心态,这一次,她毫不留情,脚下一阵风过,火凤从剑中燎出,跃过心岸,将那火符的火吞了下去,再一燎送到了那道士面前。
“露儿。”心岸又叫了声。
朝露的剑顶在那道士鼻尖前,他已经吓的一身冷汗,瞬间,还被炽情宝剑燃去了发间几缕头发。
她的手微微抖着,眼睛微微眯在一起,“师兄你说,我手底下怕收不住。”
心岸的手也跟着一抖,他从未想到,那个从小便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女娃娃,如今也站在他的身前。
那双眸子,眯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露儿,放过长歌……”
心岸的话甫一出口,被唤长歌的人两指一并,一道剑诀便从手底下窜出,直直的捅向朝露的腰,心岸还未回神,小小便一头撞来,将长歌的手稳稳撞开。
“找死!”朝露明白,眼下不将这长歌彻底的撂倒,他还会继续纠缠。
所以她连番后退,闪过那道险些穿透腰处的利剑,口中念念有词,三十二道火符从炽情宝剑中飞出,将长歌倏然包裹在其中,却又不伤害他分毫,只在其身周围得密不透风。
当年,为了练这分毫不差的火诀,苦的小小没被烧成没毛的公鸡,长了好些年才长成如今这繁茂模样。
所以小小见三十二条火凤如见大敌,吓的收了翅膀,又躲回了朝露背后。
“你、你……”长歌慌了,未料这看不清情势的妖孽居然会如此厉害,裹在这密不透风的火势中吓的秫秫发抖,两眼竟是流下眼泪来,颤颤巍巍的说道,“师兄……救我……”
心岸明白,朝露只是想教训下自己的师弟,完全没有伤害他的想法。
所以点点头,刚欲说话,却见朝露向前迈了几步,一剑卡在长歌脖项上,厉声问,“说,师兄的通天眼怎么到了你眼睛上。”
心岸闻听此言,胸口一滞,险没堕入那曾经的阴暗往事中,那家道中落后青牛道长的冷眼相对,那经脉受阻后的失落绝望,还有换眼之时的不堪回首。
他轻咳了声,将朝露的手轻轻按住,温柔的说,他的眼睛温温厚厚的,不似原先那般清亮,“露儿,不是师弟的错……”
“那便是师傅的错对不对?”朝露还称呼青牛道长为师傅,是因着还未忘记当初留她在山腰上的恩德,可看见心岸师兄,她便一阵心痛,呼吸间都有些不畅快,只想拿眼前这长歌泄愤。
若没他,心岸师兄哪里会受这种罪。
换眼之痛啊……难怪心岸师兄的眼睛,会再不如以前那般明亮。
她气的牙痒痒,却听那长歌看形势,知道她不会伤害了自己,还斗胆喊着,“妖女,你到底什么来路,你敢伤了我,看师傅……”
朝露“啪”一下横了剑锋,一条火凤狠狠的撞在长歌腰间,把他撞倒在地,瞬间被烧的满地打滚。
她不顾心岸阻拦,走到长歌面前,在他被烧的快要昏厥之前收了火符,看他萎靡不振的待在原处,才冷冷的说了句:“我是谁?我是你祖师奶奶。”
朝露的确没说错,按资排辈,她的确是他们不知长了多少辈的长辈。
“呸……”长歌还硬气着,却在朝露两眼一眯时候发着抖。
她起身,不再去理会这混蛋道士,而是回头望着心岸。
“师兄,放了她们,你跟我走可好?”
求师尊一次,哪怕再多收一个徒儿也好,以师尊的性情,也不会不应。她着实是不能忍受心岸在青牛山上受折磨。
他将她救出了冰天雪地,如今,她也要将他带离龙潭虎穴。
心岸微微向后一侧,身后是那些神志不清聚在一起的妖精们,她们守着正中那白发苍苍垂死挣扎的酸梅大婶,一个个都似是末日般的哀嚎起来,这声音,听来让人极为心伤。
“我……和你拼了……”酸梅大婶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众人中挣扎而出,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将一道血红的红蕊牢牢扎进了长歌的胸腔,蓝光闪动,酸梅大婶也发出凄厉的尖叫,随即化为了一捧尘土。。
“啊……”朝露和心岸同时出手,但都未拦住。
朝露是想救酸梅大婶,心岸,则是想出手救他的师弟,但这一刻来的太突然,他们都未料到,原原本本还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酸梅大婶,会突然对长歌痛下杀手。
而长歌看着胸口处不断向里钻着的红蕊,涕泪交流,抱着心岸的腿,狂喊着,“师兄……救我……救我啊……”
心岸跪在地上,伸手去抓那吸血红蕊,朝露一把拦住,说道,“师兄,你切不能碰它,那东西会害死你的。”
长歌仓皇的、绝望的,在地上痛苦的滚动着。
反倒是那些华衣艳服的女子们,都发出了虚弱的淡淡的笑声。这道士,折磨了她们那么多年,总算是招到报应了,痛快痛快!
“师兄,我们先走,去找我师尊,再想救她们的办法。”朝露脑中直接闪过这个念头,眼下先带着师兄出去,她才能放心。
地道口,一声巨响,随即是一群人的跑步声。
“走?想往哪里走?”这声音很苍老,很严厉,心岸的背瞬间僵直起来,朝露连忙挡在这群妖精面前,严阵以待的看着地道口。
青牛道长携着众弟子,缓缓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看着躺在地上犹自挣扎却命不久矣的长歌,狠狠的眯上了眼睛,那危险的眸光在心岸面上一掠,“好啊,心岸,居然与妖女联合起来,杀了你的师弟。”
“师傅,徒儿……”心岸急于解释,却在青牛道长的一声令下,被包围在正中间。
青牛道长轻挥拂尘,将长歌笼到了正中央,一道护持符咒打下,将其先冰冻了起来,动弹不得,那吸血红蕊也停下了钻动。
他的眼睛在朝露的面上扫视,看她背后停着一只不可多见的灵兽,再看她手上的那柄剑,更是难得一见的仙人法器。
这小女子,虽年幼,但恐怕根基未厚。他的心中动了对炽情宝剑和小小的夺取之心,所以大声一喝,“妖女,今日你敢杀我徒儿,敢护这些妖精,老道士我必定让你有去无回。”
朝露心中一阵动荡,看着青牛道长的脸,纠结万分,说到底,他对自己有恩德,却更恨他,恨他那么多年的冷待,恨他狗眼看人低,恨他,这般对心岸师兄。
“老道士,你自己看清楚,你徒儿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长歌的胸口处,立着的正是酸梅大婶的吸血红蕊。青牛道长看也不看,拂尘一拨,倨傲的挺直了背,“拿下她。”
“师傅,她是露儿啊!”心岸终于忍耐不住,跪在地上喊道。
青牛道长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你是那种瓜的小童?”
朝露不欲多说,她看出来青牛道长眼中的贪念,不由拼命跺了跺脚,“师兄,你还在奢求什么?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看着心岸的背影,她又问了一遍,“心岸师兄,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心岸缓缓站起,望着她。她扬着笑容,似五年前,他给她带来的希望一般,阳光炙烈,“师兄。”
还记得,青牛山脚,一派冰天雪地,富家小公子从马车上探出了头,一双灼灼生辉的眼,恰似雪地的明亮。
还记得,半山腰上,小女娃勤勤恳恳种田,白衣小道士就坐在瓜棚中,直愣愣的看着,看的很出神。
再记得,没有一年,小道士便不能下山,小女娃就挑着个担子上了山。
心岸终于笑了,是那久违的笑容,若晴空朗朗。
二人愈靠愈近,青牛道长怒吼着,“给我拿下他们,逆徒!今日我青牛定要清理门户。”
朝露的手中,翠玉小绿花似撒网一般,劈向四周。
小绿花像霹雳子一样,近到那些道士身旁,皆是晕出凡人难以抵挡的眩光,而后纷纷向后退去。
“师兄,走。”劈手从近旁还在眩晕的弟子手中抢过一把长剑,塞在心岸手中。
然后朝露在前,以翠玉小绿花开道,心岸在后,口中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长剑处,波涛汹涌的声音响起,这是心岸多年未使的法诀,虽是青牛道长所教,但是心岸当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虽不是青龙纹印宝剑,更是修为大退,但依旧威力不减,一剑波荡,无数人险险退开。
很快,这二人前后便是扫出了一片空间,很快的,逃到了宅院中间。
“莫让他们逃了。”青牛道长的声音在后,他指挥着,“结青云北斗七星阵。”
余下弟子听令,手中长剑送出了手,剑与剑之间辉映出七彩的流光,似一道网从头而降,兜头便是将两人笼在了中间,进出不得。
然后这些人各占一方位,便在分寸间抢占了先机。
剑阵叮当,只要二人谁微微迈一步,这启阵一人下令,便会如万剑齐发。
朝露是青云观的祖师奶奶,心岸是青云观的好徒弟,这二人很明白青云北斗七星阵的威力,不由得朝露开始怪起了自己那不知隐没在何处的师尊,没事创出这么个威震大江南北的剑阵做什么。
“露儿,你先走吧……”心岸暗运元丹,这一股气流在经络处微微阻塞,但好歹还能后继,他不想拖累了朝露,他明白,若朝露现在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朝露没理会他,她知道师尊定是在附近,所以她是有恃无恐的在打架。只是打架是个力气活,平时她便懒散惯了,此刻终于知道了难处。
所以她叹了口气,没动脚,窸窸窣窣的在自己的挂兜中掏着什么。
“露儿?”
朝露一触到那物件,便乐的笑开了嘴,将它从兜中掏出,攥在手心。
这是个透明色的宝珠,两年前她替师尊的房间收拾的时候,便觉得极为好看,爱不释手的很,所以便磨着师尊讨要。
师尊没将它当回事,给的也痛快,还叮嘱了她两遍,这是东海龙王家的夜明珠,可以遁阵破阵,只是用一次便会少一次光华,用到灰暗时候,就再也不能用了。
好在师尊能将这些个好东西当做小物件打赏了她,不然她很愁苦自己肚子里的所学,没将破阵之法给背下来。
青牛老道见那明珠,大惊失色,他是真没想到这种瓜的小娃子,能一下子变出这么多的法器来。
但今日若真教他们走了,他不但颜面无存,自然是更怕有人寻衅。
咬咬牙,他从手中掏出个铜镜,与长歌的铜镜一般无二,只是更加精雕细琢。铜镜上,烟气袅袅。
就在朝露手中刚持出明珠时候,他的铜镜已然扔在了二人头顶。
一股巨大的妖气倾泻而出。
铜镜镜面上流光溢彩,从内里喷涌出黑烟无数,黑烟翻卷,从上而下笼罩在剑网之上,大有来势汹汹之举。
这妖气明摆着是聚敛了无数妖灵生命的法宝,在这之上甚至能感到妖气中深藏的怨气。所以乌烟滚滚,下方的朝露与心岸都感到如坠冰寒之中。
“师兄,你莫动。”朝露叮嘱了一句,端起了那柄炽情宝剑。
炽情宝剑火光环绕,这回朝露再不敢掉以轻心,一个诀掐过,从剑柄滑到剑尖处,火势画龙。“走。”她清喝一声,将炽情宝剑抛向了铜镜处。
妖气瞬间聚拢在一起,突然拧成了一股绳子,将炽情宝剑瞬间吞噬在其中。
朝露额上落下了一滴汗,她微微侧眼,看青牛道长亦是面色凝重,双眼一动也不动的操控着铜镜。
心岸轻轻叹了口气,他早已觉着师傅收妖灵的做法过于残忍,没想到他居然炼妖成器,将那柄铜镜作为妖灵的炉尊。
“露儿,控魔者必有心魔,若修为不到必当受到反噬。”他在旁提醒了一句,单手也飞出那柄长剑,替朝露分担了些压力。
师尊师尊,你怎么还不出来收了妖,你徒孙快要了你徒弟的小命了。
除却这剑阵中,两剑与一铜镜的对抗,这树上的鸟儿叫的倒是很欢实。
小小从朝露脑后探出个脑袋,“咕啾”了一声,做了回应。
凉风徐徐,冻的朝露与心岸打了个寒颤,她想,她不会被师尊……哄骗了吧。
出于对师尊的信任,朝露继续努力的支撑着,这一滴滴的汗变作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鬓发也被打湿了贴在面庞。
心岸的面色逐渐苍白,那妖气愈来愈多的从铜镜中倾泻出来,妖灵的怨气时而会窜进他的心中,一点就铺开了一片的哀怨。
如堕魔窟。
青牛山上第二十个年头,手依旧还提不起剑来,一触到青龙纹印宝剑,便疼的钻心。
与花情之战,花情的确没有伤他,却给他推到了山崖之下。
那天夜里,他们说屋外的桃花像血一般的狰狞,而他听着,冷风也鬼哭狼嚎的,心中凉的彻底。
剜眼之痛,血流两行,这双眼睛,全当还了师傅在家道中落后,还肯收留他的回礼。
他已经记不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师傅将长歌原先的眼睛给了他,这瞬间万物清净了,那颗心也似乎清静了。
在青牛山下闭关整整一年,他是带着微笑回的青牛山上。
师傅说:“心岸,如今你已经修为不继,持剑不能。这柄青龙纹印宝剑待长歌及冠之时,为师准备传给他。”
回了房间,又轻轻的触着摆放在房中的青龙纹印,手腕处一阵剧烈的撕痛。
咬咬牙,将它提在手中。
房外是漫天的桃花,盛开的依旧繁华,世间的花色,随着他在院中的剑舞,绽放着如同那夜里的血色,凄厉的、刺眼的。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这双眼再剜出来还了那孩子,但是他忍下了。
道法无边,心有彼岸。
心岸啊心岸,总有一日,你总能登上九重天际,不靠通天眼,不靠青龙纹印宝剑,不靠……青牛道长的栽培。
将一切都……还了去。
“啊……”心岸的长剑落地,整个人蜷在地上,额上冷汗直直落下,他的手捂在双眼上,痛的青筋爆出,那手腕处,居然开始洒下斑斑鲜血。
“师兄?”
妖气大盛,若压顶之势,从天而降。
小小顺势展开翅膀,忽然间向上直飞,钻出了妖气聚拢的地方,向着外面飞去。
“小小!”来不及唤了自己的小妖兽,朝露跺着脚气结于心,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贼蛋。
青牛道长的笑声得意洋洋,“逆徒、妖女,受死吧!”
朝露再顾不得自己的炽情宝剑,扑在心岸身前,将他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身子下方。
“师尊!”朝露紧闭着眼睛,下意识的大声喊着,手底下搂着心岸不敢动弹,妖气的冰寒瞬间笼住二人,如坠冰窟。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担心的看着痛苦不堪的心岸。
这刹那,无数种情绪交错,紧张、害怕、担心、焦虑,更有对师尊的怒意,一声长喝后,她便拔起了瘦弱的身躯向那妖气聚拢处冲去。
她偏就不信了,这刻,师尊还能安然的躲在一旁。
所以这番,莫沉总算是按照他所说的,在朝露最危险的那一刻出手了。
剑阵忽而轰轰作响,剑阵旁隐隐没没,出现了一个紫色长袍的男子,他的眉眼就如同他的气质般,如远山般水墨青黛,当他一出现,仙气逼人。
他的手缓缓举起,剑阵中所有的剑就如同拜服般,冲着他的方向卧倒,妖气如临大敌轰然而散,一声碎裂的声音后,铜镜摔在了地上。
然后朝露飘飘缓缓的,被他单手接下,轻轻放在地上。
青牛道长大惊失色,他明显是认出了这位祖师爷,瞬间两腿开始打颤,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一时间,居然呆愣在原处,吓傻了。
“师尊,你怎么……怎么就……这会才出现。”朝露轻声埋怨着,两条细眉都能打出一个结扣。
“我说过,我会在你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的啊……”莫沉回答的理所当然。
朝露憋红了脸,不再去理会莫沉,将剩下的这摊子事情交给了师尊,自己则走到心岸身边,蹲在地上担心的看着尚回不过神的心岸。
心岸伏在地上,虚弱的笑了笑,缓缓拿开两只埋在眼上的手,两行血泪,看的朝露触目惊心。
他轻声说,“没事,露儿别担心。”
“师兄……”
“真的没事。”心岸持袖将血泪拭尽,很努力的站起身,不让朝露扶他。
朝露见他的确面色如常,终于是缓了口气,才拉着他挪到了师尊身边,这里最安全。
“祖……祖师爷……”青牛道长幡然醒悟,忽然重重的跪在地上,前方一溜小徒孙也跪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朝露忽然想起什么,跑到青牛道长身边,叉着腰问道,“那我是谁?”
青牛道长连忙高呼,“祖师奶奶,祖师奶奶饶命……徒孙绝无不轨意图。”
祖师爷,祖师奶奶……朝露心中一喜,她俯身,“谁明知道我的身份,还喊我妖女的?”
青牛道长筛糠子般在地上磕着头,那一贯冷傲的作风,再无半点留存。
“你是第几代弟子?”莫沉只低眉问,将朝露的手一把拉住,瞬间将她剩余的话头掐住,看朝露的面色,瞬间从白变了红,心岸的面色也微微一变。
青牛道长忙慌的回答,“徒孙是第六十四代,法号青牛。”
“倒与这青牛山颇为相配,但你可知擅动妖灵是何处罚么?”莫沉的话严厉起来,颇有几分祖师爷模样。
“徒孙……”青牛道长快没哭了出来,“徒孙知道……”
莫沉半晌不语,长叹口气,他的手悬在青牛道长的头上,狠狠一按,就听见“噼啪”一声,青牛道长两眼向上一翻,晕厥在地。
“师尊,你……你杀了他?”
莫沉摇头,“只是费了他的修行而已。我们走吧。”
朝露不肯,她只记得还有事未办,二二下落不明,这地道内的妖精们还未解救,心岸师兄也须得寻个好去处。
正在此时,小小又从莫沉肩后探出了脑袋,“咕啾”一声,小豆眼眨巴眨巴,天真可爱。
“小小!”朝露欲要揍它,忽然见它收了羽翅一副委屈模样,才恍然大悟,不可思议的看着师尊莫沉,“师尊,难不成你又迷路了不是?小小带你来的?”
莫沉不语,面色微红……但他的手微微一紧,顺利的让她消了音,乖乖的在前方带路,向地道里走去。
心岸在后,他环顾四周的师兄弟,叹了口气,“你们,先带师傅回青牛山吧……”
他抬脚,跟在朝露与莫沉身后,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他们的感情,似乎极好。
道法无边,心有彼岸。他闭上眼心中念叨着,再睁开眼时候,已是墨黑一片,清明依旧。
地道里的妖精们依旧畏畏缩缩的蹙在一起,听见地道门声音再起,几人更加恐惧的聚在了一起。
看那小姑娘率先跳出,后面跟着位出尘脱俗的男子,再之后,是那善心的道士。
几人相视几眼,都舒了口气。
朝露走到她们身旁,蹲下身子,检查着她们手上那蓝色的锁链,只一动,那女子便倒抽一口气的纠结了双眉。
“丫头,救救我们……”这女子颤颤抖抖,泪若雨下,好容易看见个活路,她紧紧的抓着朝露的手,哭的喘不过气来。
一旁,那着蓝衫的女子手中一捧酸梅大婶化作的灰,低声轻语,“生而为妖,谁愿为妖。”
生而为妖。朝露心中一滞,她想起了多少年前,二二咬着她的脖子,那倔强的眼睛,那倔强的声音,“我不是……妖孽……”
她问,“二二去了哪里?花情呢?”
蓝衫女子抬起那如水凝眸,眼中闪过丝错愕,她着实想不起来,她们还与这丫头有过何交集。
“两年前青牛道长带着山上所有的道士,乘着主人天劫来临之际突然袭击。当晚主人便带着二二逃了出去,不过他深受重伤,连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未见他来救过我们……恐怕……”一个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应道,她看的出来,这几个人堆她们并没有恶意,不若和盘托出,还能有一线希望。
难道……那丑陋的……妖怪,真是花情不成?
朝露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想。眼下二二又再次下落不明了,这怎叫她不心急如焚。
但她没再多想,缓缓转头,“师尊,可能救她们?”
莫沉低头,看着她们手上那蓝锁链,宽袖微拂,一道利剑似的光芒从他袖中射出,每触到一个女子的腕子,那蓝锁链便应声而落。
一时间,这些女子们便抱在一起哭泣,哭泣劫后余生,哭泣……终于能够得见天日。
良久,看她们情绪渐渐落下,莫沉才再次出手,一道银色晕光在她们身外转过,无数个小字在空中旋转着,转眼便进了她们的体内。
“这是洗髓经。若你们可坚持,便会由妖入道。但若是你们还需吸人精血,便会立时散尽天元。”
莫沉缓缓将这话吐出,眸光掠过,她们的面上或惊喜或忧伤,但都与他没有太大干系,而他也默默转身,一袭紫衫,道骨仙风。
朝露赶紧拽着心岸,一路跟随。
走一路,小小都不知道“咕啾”了多少回,莫沉不说话,朝露也不说话,心岸更不敢说话。
他停下,皱眉看着朝露给他找的麻烦。
收一个徒弟就够他惆怅的,再收一个,简直是让这怕麻烦的神仙愁肠满肚。
虽说这男子的确资质不错,但也已过了修行的大好年华,加上经络受损,恐也是不能得道成仙。他并不打算为自己找麻烦。
但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徒弟,见她的脸,慢慢的,小脸淡然,渐渐的眯在一起,若一只即将发威的小老虎。
“不若,将他送去听风上神处,可学演算八卦。”他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
小老虎的面相终于转怒为喜,连忙拽着心岸师兄拜倒在地,三呼师尊万岁。
这世道,哪里是他这师尊,能做主的。
莫沉如是想着,堪堪抬脚,就听身后小老虎说道,“师尊,方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