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睦家(一)
我应着,吩咐备轿,转而对睿蓉道:“家中唤我,不得不去,睿蓉只管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千万不要拘着,那几个丫头都是乖巧稳妥的,妹妹自当随意使唤。”
睿蓉应了,我便起身出了屋,至院内又唤过派来的两个丫头,细细叮嘱一番,这才放心回房换了衣衫,至别院门口上了小轿回侍郎府,环佩环铃一旁跟着。
自从爹爹将这一处别院赠与我后,这几年间,非年节庆典的一般日子,我半数在这别院中住着,图的就是清静典雅,当然,也方便文川时时过来,对于此,我想爹爹许是知晓的,只是知道我自会懂得分寸,故并不挑明。好在这别院距侍郎府并不远,乘轿盏茶之刻便可到达,家中有事,爹娘自会差人来唤我。
至府门口落了轿,环铃刚撩了轿帘,就见家里总管慕远迎了出来,喜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我笑着招呼:“远伯。”
“小姐回来了!老爷和几位夫人都在后堂等呢。”
我听了甚是意外,不知爹娘如此郑重为了哪般。
爹爹有一位正室三位侧室,娘身为正室,为爹爹生育了两子一女,与之后进门的三位姨娘均和睦处之,勤勉*持府内各项事宜,颇受敬重。三姨娘万氏生育了三哥冠明,二姨娘沈氏、四姨娘马氏均无所出。由于我是在三位姨娘都进门后才出世的小女儿,故除爹娘外,三位姨娘也都对我颇为疼爱,视如己出,实在是众星捧月一般。
穿过前院进到后堂,果然爹娘和三位姨娘都在座,我忙请安问福:“愉儿拜见爹、娘、三位姨娘,爹娘安好。”
爹爹呵呵的笑着:“愉儿过来了,快坐!”
我依言在三姨娘下首坐了,见爹娘和三位姨娘都面带笑意,心中更是疑惑。
“愉儿啊,”爹爹开口道,“宫中来人传了旨意,宣你娘明日带着你入宫觐见,到时你定要谨慎知礼才好。”
“是,请爹爹放心。”
我一怔,口里应着,心中却翻腾起来,今日皇上才给文川指了婚事,此时宣我进宫却是为了何事?于是问:“宫里还宣了哪几家的女儿?”
爹爹一向欣赏我的聪颖敏捷,此时见我如此问,知道我已猜透,面上赞赏一笑。
娘则在一旁道:“传旨的公公没明说,不过你二哥去打听过了,这回进宫见驾的是丞相、大将军和崔少傅家的女儿,另外除了咱们以外,还有两位尚书家的得了旨意。你爹说此次皇上如此隆重,想必是要为太子选嫡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
我听了一怔,随后点了头:“太子妃定是从一品大员府中选出,愉儿和两位尚书家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甚至连崔少傅家的,都可能是走个过场罢了。”
说罢我看向爹爹,他自是笑着没多说什么。
二姨娘却耐不住性子,抢道:“虽说自古皇后都出自高官家里,但咱们家愉儿也是品貌拔尖,说不准亦是有机会的!再说,哪朝哪代没有三、四位皇后,第一位凭家世选得,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爹爹略带不满的看了二姨娘一眼,娘见状开口:“沿霞莫乱说,传出去会给老爷惹麻烦的。”
二姨娘朝爹爹略低头:“是妾身鲁莽了。”
四姨娘接口道:“就算未能入选,此次召见的仅有咱们是从二品,足以说明上头的重视,太子虽已有三位侧妃,却尚未指定嫡侧妃,愉儿若得此位,也是很好的。”
三姨娘沉默片刻,声音不大:“后宫纷争,不如指给位王爷做嫡妃,也是配得。”
听到此话,娘不禁点了点头,我则一直淡淡的,心中不免又想起睿蓉。
二姨娘终究还是快人快语,忍不住又道:“到今年各位皇子都已封了王,四王爷身子一直不好,六王爷的母妃出身低,七王爷年纪还小。不论是哪方面,自是五王爷最佳,身边无妻无妾不说,还与太子殿下同为皇贵妃所养,未来富贵定是不可限量呢!”
我虽知道各位姨娘均是疼我,为我打算,但谈及这些,不免还是烦闷,好在爹爹并无意深谈此事:“好了,都是后话,不急着打算,也由不得咱们打算。冠云刚回京,过几日冠群又要随行北上边防,今日难得聚齐,晚上便一同用饭吧。”
娘连忙答话:“是啊,全家好久没一齐了,我去吩咐预备。”
说罢起身离去,四姨娘也跟了去,众人便各自散了。
吩咐环铃去别院那边给睿蓉带了话,我顺着回廊踱入后园,不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思来想去又返身回转,领着环佩到前院寻二哥冠群。
至前院问了下人,回说二哥在他园中练功,我一时兴起,到二哥园外便放轻脚步,示意环佩噤声,从围墙的花窗边窥去,只见二哥正在打一套基本拳法,目测距我丈余,于是屏息略等,待他打至连续背对我的三招,我便霍的从拱门蹿入,脚下酝了劲,左右分别点地使力,欺身而上,同时右手作掌劈向二哥左肩。
一气呵成,毫不拖沓,转眼间便至他身后,眼见就要得逞,心下已生了得意。
然而就在手掌刚沾其肩还未受力的刹那,二哥忽的斜身右移,常人左侧受袭必回身反击,二哥却并不回头,身形反而右转以右肘击我肋下,来势凶猛,我不敢接,自然只能左移去躲,不料二哥此招为虚,此时才右腿为轴,左腿猛地横扫向我。
此时我重心已偏,无法再撤,心知不好,瞬间也无它法,只得双手护前,生生受了这一招,顿觉呼吸困难,身子整个向后跌了出去。
园外偷看的环佩立时叫了出来,二哥发觉触感绵软也意识到不对,赶忙飞蹿一步至我身后,扶住我又后撤了一大步,这才卸去力道,我稳住身子忙着喘气。
还未开口,便听到三哥的声音传来:“妹妹了得!能近身偷袭二哥已是不易,还能过得一招,相当厉害了!佩服!佩服啊!”
只见三哥从拱门内左侧的凉亭中悠然而至,我进来后一心偷袭,竟没发觉他就在门口,倒是被他看了好戏。
环佩飞快跑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臂搭上脉,片刻放下,脸上没了担心,却含了责怪,我自知理亏,只得冲她讪笑一下。
环佩与环铃是亲姐妹,本家是做药草生意的,父母先后亡故,她二人在我十岁那年被其婶婶卖入府中为婢,当时姐姐十一,妹妹九岁。爹爹见她们与我年纪相仿,便两个都给了我做丫头。卖身的奴婢均要改姓慕,给她们起名时还有趣事,我见她俩姐姐沉稳,妹妹伶俐,便给这姐姐起名环佩。
轮到妹妹时还未开口,三哥便在一旁打趣:“这大的叫环佩,小的岂不是要叫叮当!环佩叮当,十分相符,哈哈!”
我自然恼他,丫头的名字都是主子给起,即便是叫叮当,也并无不妥,只是三哥既然这样笑我,我便偏要改个字,于是取字“铃儿叮当”,给妹妹起名环铃。
起时她们年纪小,只是杂使,过两年大些了,才成了我的贴身丫头。
四年前因着文川得见天下闻名的神医聂禾,我虽觉难得,倒也并未失礼,不料一向稳妥的环佩竟激动异常,絮絮不停的拉着聂神医表达敬慕、问东问西,直要拜神医为师。世人皆知神医聂禾四方云游,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收徒,环佩自是如不得愿。
然这神医那年云游至京时不慎露了行踪,京城一高官的父亲重病请其医治,这官员在民间口碑不好,聂禾又脾气古怪,当下拒绝,拂袖而去离了京。不出一月,高官的父亲病逝,这官员悲愤异常,竟重金寻高手探得了聂禾妻子的藏身地点,将其捋入京城,引聂禾入京欲除之泄恨。
聂禾一代神医,毕竟还是凡人,明知陷阱还是义无反顾。至京城却连那官员府邸都进不得,完全无计可施,只得向京城几位旧友求助。其中一位便将此事告知了当时还是二皇子的文川,几经周折,总算不负众望,这一份大大的人情聂禾也便欠下了。
文川虽不求回报,但见环佩如此焦急,我也随着忧心,同时觉得我身边有个懂医术的丫头有益无害,便开口请求聂禾相授一二,聂禾之妻也在一旁规劝。
聂禾心怀感恩,考较了环佩几句,见她确懂一些医理,人也是忠诚稳重的,便勉强应了下来。约定不可对外宣称师从何人,以五年为限,每年秋天至京城郊外相授一个月,当用一年勤加修习,第二年达到标准方可继续,否则便断了师徒之实。环佩自是满口答应,欢喜不已。
后来我曾问过环佩,为何非要学医,她道:“奴婢家中尽是药草,却救不得爹娘,奴婢便发誓,有生再不让一位亲人受病痛折磨!叔婶狠心,已不算亲人,如今仅剩一个妹妹,而小姐待奴婢亲如一家,亦是亲人,环佩自当尽心服侍小姐,保护妹妹。”
这几年环佩的医术突飞猛进,常常是家中有人患病,环佩开的方子比请来的大夫更有效,渐渐的家中众人有恙也颇信任环佩的诊断。文川见状自是将我托付与她,平时我的起居生活,调养进补都被她揽下,不益身子的事她便拦着,自从我开始习武,环佩便日日忧心,生怕我伤了自己,此刻如此不慎,自是惹得她生出责备。
二哥见环佩并无异色,也安了心,道:“是二哥疏忽了,还以为是冠明这小子手痒,又来袭我。”
接着又夸赞:“妹妹脚下功夫确实精进了,许比老三还要强些,手上还是力道不足。不过你学武本就为着防身,进攻弱些也不打紧。”
我笑笑:“要是能提身上纵,是不是便能躲过二哥那招?可惜愉儿内力太差,下回一定想旁的法子。”
二哥只是宠溺的笑,三哥不甘被冷落:“妹妹天真,刚才那高度至少要三尺以上,失去重心还要上纵,估计二哥都悬,除非是大哥。至于下次,下次二哥哪还会用同样的招式!”
三哥与我虽非一母所生,但自小一起长大,年纪又与我最近,我们之间也是颇亲近的,此时见他得意,我哪肯示弱,回嘴道:“三哥也别高兴过早,二哥说你脚下功夫许还不如愉儿,知不知羞!”
“是,是,妹妹的脚下逃跑功夫一流,上了战场自是可以保命,哥哥我自叹不如!”三哥笑得更为夸张,“也省得你常常危险环生,惹得这丫头尖叫吓坏了旁人。不过,这环佩在了,叮当呢?”
几年过去,三哥还是常常叫环铃为叮当来笑我,每每都惹来一顿嬉闹。
环佩红了脸,赶紧福了福身:“二少爷,三少爷安好。”说罢便匆匆去备茶,我与三哥又笑闹了几句,才一起进了屋。
落座,二哥问道:“妹妹来找我,是为了北上边境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