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匠心
“真正的科学不知道同情,也不知道厌恶,它的惟一目的就是真理。”这句从伟大的物理学家,化学家口中说出的至理名言,如今想想放在当年的父亲身上,倒也勉强符合。
自从父亲被拘留放出来后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月,这其中一个月是过年,另外的两个月里,父亲好像很少时间呆在家里,即便是有时间呆在家里也在抱着厚厚的废旧书本鬼画符一般在纸上写着奇奇怪怪的文字,公式。
我不知道父亲在干什么,也自然不太敢问,只是经常看着父亲从镇上带回来许多瓶瓶罐罐,期间还出了趟远门,一走就是五六天,回来的时候,依旧是带了一些瓶瓶罐罐,那些瓶瓶罐罐是棕黑色的瓶子,像极了装碘伏的紫玻璃瓶。
虽然好奇瓶子里装了什么好玩的药水,但父亲也闭口不言,我也从来不问,只是有些好奇。
这些瓶瓶罐罐在父亲的手中将会制造出怎样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
只是那年春天,我变得格外的闲,却也格外地忙。
家里不在制作鞭炮,派出所再次检查了很多次依旧没能检查出制作炮仗的工具,面对那些平平无奇的黑色药瓶,那个时候对于文化水平不高的民警来说不认为那是什么高级物品,他们自然是认得火药的,怎么也想不到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液体能是火药的成分?
但后来的事实令人咂舌。
那年春天,民警陆陆续续查了四五次,没有查到父亲做炮的痕迹便放弃了。
而父亲依旧在鼓捣那些小瓶子,只是已经不在书本上刻画了,开始拿着小秤开始称量。
见到这样的场景,谁也没有去打扰父亲,父亲也是一言不发,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鼓捣着那些东西。
母亲又回到了砖厂上上班,依旧码着砖,哥哥已经上了初中,学业的压力迫使他在学校的时间更长了,而我却百无聊赖。
山花烂漫的时候,我会肚子一人去爬那房后的幽静的山谷,拿着锄头,去那个曾经躲避民警做土炮的窝点把那长久在深处长着的一株兰花挖了回来,就栽植在了门前那颗棕榈树的旁边,兰花长势很好,青绿色的兰草很容易在春天趁势而开。
院子里逐渐少有人烟,只有一个胡子叭槎的老父亲在那配制着他的瓶瓶罐罐,以及满院的花香。
我已经步入到六年级的下学期,也更加忙碌了,不再是忙着家里的穿炮引,而更多的是忙着学习。
很快迎来了春季的最好时节,万物复苏,桃花香艳。
那时候经历了一场大火洗礼的赵川镇开始建造新的街道,新的房屋,而建造房屋地基的主要成分是石头。
那地基的石头与我们家倒是有些关联,那时候,已经有政策明确指出,居民不得自主拥有炸药火药雷管等危险物品,因此去山上采石的叔叔们都办理了放炮证才可以动工,而采石的地点恰好就是我家门前对面那座靠着堰渠的山崖。
那时候,放学回家都要格外小心,小心对面山崖采石头爆炸的飞石偶尔会飞在我们的瓦片上,小心飞石激起的灰尘进入口鼻会刺激而又难闻。
有一次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正好赶上了炸山崖采石头的行当,只是老远便听到了对面放炮的声音,碎石飞舞,有些打到了我家房屋瓦片上,母亲从屋子里出来,站在稻床上就开始叫骂,委实是一副农村没文化的骂街泼妇形象。
“这狗日滴,放炮炸到房子啦,你看看搁我这房子上的瓦都炸碎了好大一些,你们个瞎球放药,弄那么多,急着炸到阎王殿啊!”
只见那满脸堆笑的老燕娃,谋害人在隔着河对面对骂。
父亲听了,从房屋中走了出来,神经兮兮地蹚过了河水,去询问老燕娃什么。
也不知道父亲具体说了什么,老燕娃沉思,进而点头,父亲便继续蹚水回来,手里拿了一小撮儿粉末,大概是火药,我也没多问。
自此,倒也是奇怪,从那天以后对面山崖炸石头的碎石再也没有超过门前的公路,自然也没有落在我家的房屋上,不知道是被老妈骂怕了还是什么,便再也没有一粒石子落在我家房屋上。
只是父亲老神在在地咬着茶壶说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呀”
然后继续鼓捣着他手中那几个瓶瓶罐罐。
此后的日子便算是平淡,学校的功课不多但也不少,我虽然话不多,但每天中午都会跑着回家吃饭,偶尔遇到比较懒得时候,也会跟着吕邵楠去中学吃饭,那时候的饭很便宜,一块五的米饭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那年春天倒显得格外的长,可能是没有家务活,没有劳作的缘故,就是觉得时间特别的长。
学校的劳动课开始变得有趣了很多。
比如,采茶叶。
去了赵川镇上小学才知道前川村也有茶厂,而且这茶厂要比后川村蔺家那茶厂要气派的多,当然,在我们看来,所谓的气派便是大。
那时候,小学的劳动课变得花样多,其中采茶是我们很喜欢的课程。
采茶便是采茶。
一大早,学生们佩戴者红领巾,以班为单位拍着队伍去茶厂采茶。
每个学生都拿着自己的家具奔赴茶厂,那时候大多数人拿着的是竹子编织的长篮子或者小花篮子,也少有同学带着塑料袋子的。
学生们排着队伍从街上走过,浩浩荡荡如同吞龙的巨蟒,蜿蜒着向茶山挺进。
茶山自然是在山上,是前川的陈家承包了当年生产队时期遗留的产物。
学生们雀跃着三五成群,起初还是蜿蜒巨蟒的队伍,进山以后便是小蝌蚪找妈妈,各走各的。
我当然也是小蝌蚪,跟随着我的两三个好友,远远地看着前边那几个很早就熟络的女孩子的后边,只是听她们有说有笑,只是远远滴看着。
那个扮鬼脸的刘文强依旧会站的很远就喊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只是那个女孩得脸和耳根依旧不再是当年的那般红了,好像我们都熟悉了这样的搞坏与怪怪的感觉,谁也没有去正视这个问题,谁也没有去找谁谈谈这个问题。
我们仅仅着站在远处站在对方看不到,但却能感受到的地方,默默地鼓励着对方,希望对方成绩优异,身体健康。
到了春天的中午,茶山上的气温已然是有些热了。
我们这些学生,采茶加登山,这弱小的身板已经开始累了,各自拿出了装水的容器开始往嘴里猛灌。
我的容器很是简单,就是500毫升的葡萄糖瓶子里装了一些竹叶跟薄荷泡制的水,水是凉凉的白开水,这样的水不会把薄荷的成分破坏也能泡出枝叶的清香。
我拿出了我的水瓶,正想着扣开橡皮塞子敞口大饮呢,却听到一个坏坏滴声音。
那个扮鬼脸的少年坏笑到。
“亮仔,你媳妇没水喝呢?你还傻愣着干嘛?”
顿时,那个两个爬了整座上山路都心不跳脸不红的少年此时脸涨的通红。
“要死啊,坏胚子!”
说着就要去追着那个讨厌的经常扮鬼脸的刘文强就要打。
“看吧看吧,自己承认了,我可没说人家亮仔媳妇是谁呢,哈哈哈哈!”
说着那厮拔腿就跑。
黄卉见追他不上,也就顶着红扑扑的脸颊躲在一颗松树下乘凉,也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我傻笑着朝她走了过去,也没多说话,傻傻地递给了他我的水瓶,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远处传来了坏笑以及那声很弱但我却听得异常清晰的声音。
“谢谢你,赵亮!”
听到这句谢谢,突然心底仿佛是挤压了很久很多很沉重的东西,在那一刻终于涌上了心头。
从四年级到这六年级这段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时间里,我们彼此都曾擦肩而过,彼此也都曾为对方停留,彼此都在等待着对方去开口想要去承认些什么,但彼此却也在躲避着什么。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那一刻,大概是都在想着对方吧。
我从裤兜里偷偷地拿出了那块冬天的时候她送给我现在已经是发黄了变硬的橡皮,没有用来擦拭什么,却变得有些腐蚀了。
我呆呆着望着它,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但,口渴得厉害。
于是在中午上缴了采的茶叶便去小河沟里摸鱼,顺带趁着无人,大口大口地饮着清冽的河水。
喝多了河水的我,回家吃饭,心情却大好。
那一天,父亲好似变了个人一样,神采奕奕,那一天刚好是立夏,父亲鼓捣了近五个月的东西终于搁置了下来。
还是中午的时候,父亲把我和兄长拉了出来。
烈日之下,父亲让我和兄长在远处看着他,他没说什么,但我们都知道,他鼓捣出了了不得的东西,就像当初配制出了黑火药一样的神采奕奕。
父亲从黑色的瓶子里小心翼翼地倒出了几滴紫黑色液体放在了玻璃瓶子里,然后又从装了猪油的罐子里挖了一小勺的猪油,放在刚才的瓶子里搅拌,只见在太阳的照射下,父亲不停地搅拌着猪油,猪油竟然开始变得软化,然后父亲开始烧炭升温,玻璃瓶里的猪油开始融化嘶嘶作响。
我和哥哥目不转睛地观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有趣的步骤。
然后父亲拧开了家里珍藏的老酒的盖子,像猪油里边加了进去,猪油竟然呈现出透明色,与玻璃杯中的液体分成了三层,父亲继续往玻璃杯里边放置奇奇怪怪的药品,接着是白色的粉末,接着是黄色的粉末,黄色的粉末我和兄长大概都是认识的,是硫磺,不算是稀奇的玩意,也不算是特别违禁的物品,农村驱虫赶蛇多少都会用到此物品。
接着从玻璃瓶子里冒出浓烈的白烟,进而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父亲继续往里边添加药品,接着是我们又认识的一种东西,那个东西也很常见,便是父亲拆了一个坏了的废旧蓄电池里倒出来的液体,终于在父亲加入最后一种药品的时候,杯子开始剧烈的晃动,父亲早已撤去了火焰。
从杯子里那种奇怪的香味继而变成了一股刺鼻的味道,父亲赶忙让我和哥哥离得远远的,然后只见那玻璃瓶终于是没有爆裂,瓶子离得液体逐渐粘稠竟然凝固了下来,父亲待瓶子冷却了下来后,待浓烈的刺鼻的味道变淡了后,用刀子从玻璃瓶里刮出来一些粉末,然后自豪地说,这是我苦苦研究了近五个月的东西,今天总算是成功了。
我和兄长像是两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父亲会心一笑,从中只是去了黄豆粒那么一小撮,然后放在石头上,然后拿着一块转头砸了下去。
我和哥哥大概猜到了这是改良的火药,以为砖头下去便是浓烟滚滚火花四起,但意料之中的事情变成了意料之外,那火药纹丝不动。
“这是火药?”
话不多的我,问父亲。
父亲神在在地回答。
“当然,看好了臭小子!让远点”
父亲去拿了火柴,点燃了一根木棍,然后把燃着的木棍放在了那豆粒大的“火药”上。
“轰”,一股蘑菇云冲天而起。
那亮光竟然把我们的双眼闪的生疼,那瞬间燃烧的高温竟是把转头都烧裂了。
我和哥哥一阵后怕,心有余悸地抽着那足足有半瓶子的粉末,这玩意,父亲就这么用手拿着?
在这立夏的日子里,我和哥哥脊背发汗。不知是吓得,还是热的,亦或是,春寒料峭。
父亲笑着说道,
“这玩意,可是稳定的很,不像是以前那些火药,铁锨子碰着,有点火花就着了,这个东西啊,用砖头砸都砸不着,必须要明火才能引燃”
说着父亲把那装有粉末的玻璃瓶子随手丢给我,我吓得双手接着不敢抱在怀里,也不敢拿在手上,赶忙拿到家里的阴凉地方,塞在了一个老鼠洞里。
心想着“这危险玩意,父亲可真是能造,这是在玩命啊!”
然后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然后小心试探着说,
“这个能做炮?”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站着出神地笑。
然后我问父亲,“这个东西有名字的吧?”
父亲整理了下衣服,看着已经不知道因为实验好多次而腐蚀了满是伤痕的手,蛮不在乎地说了几个我至今也无法分析出其主要成分的名词。
“甘油酸酯?三硝基甲苯? TNT?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是书中好像是这么叫的”
说罢,父亲走进了屋子,明目张胆地从土楼的墙缝隙间,用力一抽,只听见“滋啦”一声。
一把陈旧的炮刀,陡然而现!
然后朗声道。
“今日立夏,宜开刀,宜做炮,你俩,来帮忙!”
我和兄长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个父亲,他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