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意外之殃
那年冬天的那场大火,牵连了很多因果,也因而改变了许多不曾重合的轨迹,那些生命里的花朵绽放在毫无相干的事物之间却又好似冥冥中被一张大手握在一起,挤压摧残。
那是一场派出所突如其来的检查。
那是在大火过后的一个月的夜晚。
月光清寒,笼罩在冰冷漆黑的小村庄上。空中有盘旋着的老鹰,偶尔发出几声“瓜瓜”凄厉地惨叫,惹得村庄里一阵的犬吠,那大概是争夺田鼠的空战,毕竟已是寒冬腊月,万物凋敝,食物短缺。
正在穿着炮引的我和哥哥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得三心二意。
恍惚间似乎听到公路上有车停下的声音,但已经是冬天晚上八点多的时令,在我们以往的印象里,这个时间几乎是没有亲戚朋友来串门的,所以在心底自然便萌生了那是过路车的结论。
我们家里五人一致认为如此。
冬季的夜晚,依旧是我们家最忙碌的时令。
虽然上次派出所来查安全,逼着父亲上缴了火药等物品。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们农村这种土房子,屋前屋后,哪里都能藏一些原材料的。
继上次被搜查之后,我们心底自然而然产生了抵触,即便是为了安全,但在我们那个时候的世界观里就认为那是在侵犯我们的财产,断了我们家庭的收入。
因此,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做炮就开始变得稍微隐蔽一些了,把成品炮仗和原材料分别存放,这样不至于被一锅端。
而这天晚上,困意正浓的一家五口,怎么也没想到,突击检查竟然会如此隐蔽。
小脑瓜还在啄米的哥俩突然被敲门和手电筒的动静惊醒,没有阿黄的看门,信息传递也是慢了很多。
屋子外边传来了村支书喊我父亲名字的声音。
“开门,开门,派出所,安全突击检查”
听到是派出所的安全检查,我们心中一凛。
妈妈指挥着我和哥哥赶忙藏东西。
只见母亲大手一挥拿着床单把桌台上的鞭炮包了起来,然后哥哥也搬着炮饼,准备往床底下塞。
我在慌忙之中也心想着藏在哪里呢,藏在哪里呢,危险品,藏在哪里呢,危险品。
对了,危险品。
打小就聪明的我灵机一动,顺手夺下了哥哥和母亲手中的炮饼,就往厨房钻,然后一股脑地塞到了灶台里边,匆匆忙忙地并塞了一把松针。
然后父亲收拾了下桌椅,只在桌面上留下少许的炮仗。
示意母亲去开门,然后强行镇定地继续忙着手中的工作。
母亲打开了门,脸上露出一脸的惊慌。
“村长,您咋半夜往我们这跑嘞?有啥子事儿”
不待村长回话,从村长后边挤出来三个民警,为首的依旧是上次为首的那个,自从上次被搜查之后,经常从父母的谈吐中听到一个叫“赵尚宝”的名字。
经常被母亲骂骂咧咧地赵尚宝发话了。
“接县级要求,需要对农村的危险源彻查,你们家涉及农村土炮经营,火药属于违禁用品,禁止私自用于制作和变卖”
说着就直接朝屋里走了进去,看到父亲淡定地坐在凳子上收拾着几十个炮仗。
赵尚宝走进了房屋,父亲并没有起身相迎。
一方面是父亲的腿脚不方便,这所谓的民警不值得在不方便的情况下受待见。
另一方面,从某种意义上讲,此人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这般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如同先贤圣人一样对待敌人还以礼相待。
父亲只是扭了扭头,自己把弄着手中的炮仗。
“坐,泡茶”
父亲淡定地说着。
“咋一点耳性也没有?还在做炮?”
赵尚宝指着父亲,把手中一个小折子扔在了桌子上,似乎是所谓的搜查令。
父亲用锥子,使劲地把断了线的炮仗戳开一个洞。
“谁说我做炮了,这是我在路上捡的,拿回来修修”
父亲抬起了头,冷酷地望着三个民警。
三个民警倒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面对父亲的眼光丝毫不惧。
民警自然不惧父亲,一是父亲眼睛小,跟我一样,瞪人估计也没啥威力。
二是父亲本就是平民,只有秀才见了官那才叫被压榨,而父亲是秀才,派出所是官。
三个民警不耐烦地展开了搜索,屋子里里外外都被民警搜了个遍。
柜子里,楼顶上,装面的缸里,被窝里,床底下,粮仓里,眼睛能够到达的地方都被搜了个遍,也没发现有违禁的火药与做炮仗的原材料。
三个民警面露凝色。
“东西呢,自己交出来,不然到时候被别人搜出来,那可以是要后果自负”
其中的另外一个警察操着湖北口音说着。
我们一家人无动于衷,心想着傻子才会交出来呢。
民警面对如此的“刁民”自然也无法用强。
有一句没一句得苦口婆心地说着做这个工作有多么的危险,给周围人带来了多么大的威胁。
那时候,心思单纯的我,听到这所谓的苦口婆心在心底嘀咕着。
“危不危险,咋地你比我还知道?你被冬天的炮引点着过头发?你被订着的火药烧过耳朵?还是你被订炮的木头砸到过手?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比你们都更知道这个危险,但又如何,危险就不做了嘛?不做炮,要怎么样才能挣钱?你们公家人,吃公家的饭,只知道打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何曾为我们的民生做出过一些帮助?”
越想,越生气。
我用我小小的眼睛,瞪着那些民警,想要记住那可憎的面孔。
“放弃这个营生吧,想想其他的活路,好自为之”
说着把桌子上的不多的炮仗带走,然后站起身。
父亲也起身,敷衍着说道。
“这么晚了,留下吃饭吧,亮亮,去生火做饭!”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一凛。
心想着最危险的地方果真是最危险的地方,若不是打小就聪明的我心想着,这种易燃的东西,肯定要藏在常人想不到的地方,那就是危险的地方,那么,灶台无疑是想不到了。
然后听到要我去生火做饭,这不就是羊入虎口嘛?
但是转念又一想,父亲这话倒是一语多关。
表面敷衍让他们在家吃晚饭,这是打着贿赂的意思,若是他们心底真的说留下来吃晚饭说明可以通过送送礼走走关系让我们可以继续经营,若是他们选择立即走,那就透露出一个信号,无法通过走关系解决这个事情,接下来的行动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另一方面,民警搜了整个屋子也没搜出东西来,说出这个生火做饭二字,是在暗示他们,真的没有东西,要吃闭门羹,就连灶台我都能烧火,说明真的没东西了。
这大抵是那个时候我对父亲那句话的解读。
后来,想了很久很久。
觉得,其实父亲就只是随口说了句,并且不知道我藏东西到了灶台。
从那天以后,从那个冬天以后,我们在从事生产的时候开始变得异常小心起来。
首先是安全问题。
邻近过年,持续增长的订单要变得更加保密,为了做到这种严苛的保密程度。
我们想到了一种手段,地下分销。
公安的政策是遏制农村从事危险劳作的人员继续从事危险劳作,而并不对劳作的产品进行打压。
因此,为实现这个,我们选择了讲炮仗拉到隔壁村去卖,拉到镇上的代销商店卖。
这样每天的存货都会从家里清空,而又不影响订单的挤压。
因此,那段时间里,在很晚很晚的时候,母亲背着背篓,拉着我的小手,去镇上的商店送货。那家商店的老板娘看我长得倒是有几分乖巧和可爱,会送给我一包麻辣皮吃。
那个时候的麻辣皮简直是人间美味。
随着那场大火,燃尽了半座城池,大火的起因,以我们家那种自然与人为的环境因素自然是无法得知的,而我们只知道那年冬天,我们走了很多的路,在很多个明月高悬,亦或是漆黑如墨的夜晚,总有一个妇人,背着背篓,拉着一个小孩子,去镇上,去街上。
而那场大火,我们家相隔了五六里路却也能影响深远。
那是意外之殃,我们无法将之改变,便只能改变自己。
那年我六年级,那年冬天,是我童年里最冷的冬天。
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忙忙碌碌?那个时候,我开始渴望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但是我又把自己困在自己独立的世界,那个时候感觉自己的世界与之周围的世界总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无法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可以放学后安心地看电视,可以去河沟摸泥鳅,可以去地里玩泥巴,为什么自己要努力去干活,连玩游戏机的时间都是要精确地控制到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