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年夜雨倾盆
突入其来的倾盆大雨未能在深夜里平息,而是演变成了一场由夏季风带来的洪水灾害。
回到家后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草草地吃了两口面条我就开始泡脚。
停电后的煤油灯下,我端着泡脚的铝盆盛了半盆的热水,水汽腾腾,火光摇曳。
双脚在雨水的浸泡下,皮肤显得有些肿胀而发白,脚后跟的地方被不合脚的凉鞋磨出了血泡,血泡又被磨得坏死,组织内液渗透,浸透在热水里,酥酥麻麻的
脚盆里,我用脚蘸着热水,适应着水温,嘴上“嘶嘶”地吸溜着,有些生疼。
思绪却飞到校园,飞到了即将面临的期末考试,以及那条上学的小路,路边的洋槐树,那刻着“ZL”字的槐树,不知道那个叫做黄卉的女孩子在树下等过多久,等过几次,不知道为何,明明只有两公里的路途却很少有相遇的机会,也许是我太贪玩,躲在教室的窗户旁看着别的小孩玩着模型车,也许是我喜欢蹭朱叔叔的电视看动画片,也许是繁重的课业生活,再也许,是我不想回家太早,因为家里有着劳作,童年的我们,脸上写着满是逆判与贪玩。
闪电滑过,屋子里的油灯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影子摇曳,一闪而逝。
泡完脚,倒了水的脚盆静静地躺在了厨房的角落里。
角落的房顶上,水流攒动,有水从瓦片之间渗了下来,滴在地上,泥土的地面显然已经被常年累月的雨滴,溅出了凹陷,黄泥的地面上,水滴滴答滴答的落下。
母亲把盆子挪了挪,让瓦楞之间的水滴落在脚盆里。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厨房的几个盆子像是在唱一首交响乐,也像是一首安眠曲。
早已习惯了这种交响乐的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色沉重。
雷鸣电闪。
睡梦里,我在四处找厕所,而厕所里面全都有人,终于辛辛苦苦地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厕所。
于是一抹温热,从床上渗透到了被褥里边,继而渗透到床铺草里边,床铺草下面的老黄历被染上了新的篇章。
我,尿床了。
恍惚之间,蓝白色的闪电再次划破嘈杂的夜空。
恍惚之间,听到父亲传来急切的叫喊声。
“你两个赶紧穿衣服起来,房屋背后的水沟垮瘪子了,快!!!“
父亲的声音淹没在了雷雨中。
匆匆忙忙穿起衣服的时候,我家晾晒粮食的倒床上的积水已经淹没了脚踝。
由于暴雨而导致的停电早已经是习惯,只不过煤油灯的亮度在风中摇曳的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只能靠着些许的闪电的光影映照出父亲严肃的神情。
父亲弓着腰,手里拿着铁锨,在不停地挥舞着孔武有力的胳膊,只有趁着闪电划过的时候才能在蓝白色的闪电中映照出父亲的身影,以及铁锨中抛洒的泥浆。
山洪已经顺着我家的屋檐旁的小沟渠淹没了过来。
草木枝折断的声音,石头撞击的声音,大雨哗啦的声音,雷电炸裂的声音,在我家周围盘旋。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子开始吼叫,有人撑着伞,穿着皮筒子,照着手电从公路上艰难得绕过了我家的竹林,在斜上坡上停了下来。
老远就听着有人喊着父亲的名字。
“日他得儿,这雨下得怕人很,我怕你们这屋背后塌方,来看看”
村支书说着,把手电筒往屋背后塌方的地方照了照。
“可是的,这雨吓人很”
父亲扔了铁锨,从母亲手上取回了煤油灯。
“还好,只塌方了一点,要是整块山塌下来就不得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煤油灯再也无法坚持,被风吹灭。
油灯上的灯芯还有微弱的火星,以及未充分燃烧的一缕青烟。
“去找烂衣裳,烂鞋头子,整个火把吧,光靠你这煤油灯儿,不球沾”。
村支书说着带头去我家厨房找木棒了,已然是很熟练的找到了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棍子。
用铁丝把烂鞋头和烂衣服缠在了木棍上,父亲从灶台取了一盒火柴,抽出了一根。
火柴头跟砂纸的摩擦,意料之中的没有办法引燃。
村支书递过来了打火机。
父亲按着滚轮,滚轮与火石的摩擦终于溅射在火机内壁的汽油上,火把开始引燃。
村支书看了火光中有些倾斜的山水渠,心里有些担心,但还是离去了,他还要去下一个地点看看。
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住了鞋子,烂布头制作的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但燃烧的黑烟伴随着塑料的气味儿飘向了远方,偶尔燃烧得过于激烈,火龙嗤嗤作响。
于是一家四口就这样守在大雨倾盆的长夜,从夜晚的1点一直守候到了早上5点。
天开始麻麻亮,我和哥哥的小脑袋像是两只小鸡在疯狂地啄着米。
大雨并没有持续整整一个晚上,但随着大雨造成的山洪却整整在我家宅基地的山水渠里流淌了不止一个夜晚。
山水渠并没有因为后山塌方而造成过量的堵塞。
只是大量浑浊的泥浆沿着宅子的后墙把地基冲刷得有些凌乱,塌方的土地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被土石堆砌的“垣”挡了下来,垣下是水沟,有山洪匆匆流过,垣上是塌方的泥浆。
后半夜的雨下得逐渐娇羞。
在清晨的第一声鸡鸣的时候,雨便停了下来。
我家的稻床上被山洪冲刷得满是沟壑,露出了断裂的自来水管,以及老树虬根,沟壑深浅不一,最深处竟能容小孩藏身。
一宿未睡的我心事重重地抓了抓堆满血丝的双眼。
原本在父亲的预判中,假如塌方严重,淹没了房屋,我们就往地势高一点的菜园子里逃跑。
好在父亲的预判并非预言。
五年级期末时候经历了的这场近乎是水深火热的熬夜,这在童年中留下了深深地印象。
印象中,雨停的时候,我和哥哥迷糊着双眼从小凳子上坐端正,然后越过沟壑,准备去看看河里的水况,因为我家距离大河约莫300米的直线距离,100米的垂直高度,这种空间上的层次感竟然依旧能让我们清晰地听到洪水过境的声音,以及周围村民看热闹的惊呼声。
越过沟壑,还是沟壑。
越过竹林,便是公路。
公路也是坑坑洼洼的,自来水管被冲断的痕迹似乎是在耀武扬威。
河面雾气蒙蒙,我不自觉得向学校的方向望去,尽管知道看不到尽头,但还是情不由衷。
雾气蒙蒙的河道比平日里拓宽了将近三倍,水位至少上升了一人深浅,深黄色的泥浆中夹带着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木头,木头上似乎还有菌类。
木头顺着河道漂流而下,在深水里浮浮沉沉,约莫有着二十来根,经过大桥的时候。
“咚咚”撞击在桥墩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站在桥上不知危险的村民有些慌乱,赶紧下了桥去了河道沿堤。
河道的沿堤水位再涨两米就要漫桥梁了。
浑浊的河道中,泥浆中夹在着生活垃圾,甚至还有门板,废旧轮胎。
突然,一群人惊呼。
“水里有头黑猪”
顺着村民们手指的方向,一头黑猪在洪峰中沉浮,显然已经是死透的了。
死猪在洪流中顺着河面以眼睛勉强能追得上的速度向下游飘去。
经过了一个大坝。
“砰”,被水浪掀起来老高,然后又继续往下游飘去。
我顺着死猪的方向,步伐缓慢。
终于在走马观花式的速度中到达了大坝处。
大坝里中的水已经满了,漫过了两边的堤坝,水往庄稼地里倾泻。
玉米地里在已经是汪洋一片,玉米被大风拦腰吹断,一个个像是匍匐在地的臣民,准备迎接帝王的早朝。
穿过玉米地,终于看到了那颗并不算起眼的大槐树。
可今天的这颗大槐树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大槐树被风折断了半边的枝丫,半边的枝丫然后落入到河里被洪水冲断裂开来。
我自然看不清断裂的位置,但我想看清位置,看看上边的刻字是否还在,但其实心底知道,答案。
沿着河堤,走了不久。
看到峡谷里水雾迷蒙。
半山腰的迷雾中有人在艰难得走着,下雨后的泥泞让我们这群山里的孩子都觉得十分危险,人影渐行渐远,最终消融在迷雾之中。
不多时,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远处的山峦在夏季风的吹拂下,映照出墨绿的深沉,竟然有种巍峨与缥缈的感觉,远山之上便是云雾,云雾缭绕之间,更远的山,若隐如现。
急着奔回家的我,越过沟壑,父亲已经开始忙碌修补倒床的沟壑。
沟壑里的水管想来最近几周是无法使用了,要等到河里的洪水消退,才能重新接续上两岸之间多处断裂的水管。
回到家之后,开始准备早餐,水缸的水是昨晚下大雨时,早已经验丰富的母亲用水桶接在房檐下瓦沟之间的雨水,虽然雨水喝起来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但至少比河里的浑浊的山洪好喝。
那夜大雨倾盆,淹没了庄稼,淹没了老槐树,也淹没了少年那颗浮躁的心。
两天后周一的期末考试,少年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