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绮里柔桑
我已经不想再听到熟悉的人凄惨死去的消息了。
小太子来找我时，我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英华也好，小白也好，哥哥也好。凡是和我有关的人，总是得不到善终。这一回韩信也是。
为什么他们必须要死呢？我曾花费数百年的时光，来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我不救小白的话，也许英华就不会死。如果我没有出现在小白身边的话，也许他就可以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安详闭目。如果我没有害哥哥伤心的话，他也不会孤注一掷到和武吉结仇，这样的话，也许……
英华入魔前的表情我还清晰记得。就像是在说，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所以我选择了跟随甪里先生辟谷商山，再不过问山下事。每日呼吸天地灵气，饮山泉流水，看姐姐坟前的茱萸，一株一株长成，逐渐变得茂盛。
可这样真的就好了吗？这样，真的就不会有人不幸了吗？如果这样也没办法避免不幸，那不幸到底是因何存在的？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挣扎着活在世间的人，要怎样才能获救？我们眼下所做的事，到底算不算拯救呢？
我一直找寻的答案，不在深山中，也不在尘世间，也许它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小太子住在山上的那晚，我去找了趟甪里先生，询问他对我擅自决定下山的看法。他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只是对我说，其实正确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不是你自己的决定，以及你能否为你的决定负责。
第二日，我跟随小太子踏入长安，其他三个妖也随我一同来了。那之后不久，潜居在长安县内的番君吴芮不知用什么方法，联络到太子，并取得了他的信任。从此，我们成为了他计划中的一环。
也罢，我原本就不像白墨那样，善于思考复杂问题。想不清楚的问题，干脆就不要去想了。
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这是我眼下唯一能做的事。如果结果证明，我的做法是错的，那只好向被我害死的人说声抱歉了。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却还是发生不幸的话，除了悲伤，我一定还会非常后悔。
我不要那样。这也许就是我最后的任性了。
计划之日前的最后几天，我一直拿着番君给我的丹室位置和兵力部署图，努力把它们牢记于心。
不想，计划终究只是计划，状况竟提前发生了。一日，汉皇忽觉久病的身体稍有好转，就在宫中设宴与众妃嫔和皇子相聚。宴会期间，丹室传来噩耗，新炼成的妖人突然暴走，不但打死了看守，还放出了其余数十只妖人。
汉皇一听，竟愤怒到昏了头，传令要召回被派去攻打燕国的樊哙，让他带兵入都解救。且不说远在千里之外的兵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如果樊哙当真回来了，那人一向是汉皇的亲信，对我们的计划必定会造成极大阻碍。
得知消息的番君沉默良久，最终不得不决定，将计划提前。无论成败，都要在当晚做个了结。幸好接了诏命去召回樊哙的人恰巧是曲逆侯陈平，那边自然由他负责牵制。
由于妖人不受控制地四散到城内各处，所有禁军侍卫都慌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趁隙闯入的我们。番君他们径直前往长乐宫地牢，我们四人的任务，自然是去阻止陷入癫狂状态的妖人怪物，在更多人惨遭杀害之前将它们解决。
迅速朝丹室冲去，却在未央宫前就遇到了第一批妖人。夏黄公当先一步跃入妖人群中，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左一右两只妖人踹飞，又抓住面前妖人的小腿，生生地把那个比他高出三倍以上的庞然大物举起，向后抛出，砸出一连串怪叫。踩着被砸倒的妖人，东园公一步一晃地加入战团，从一只头上，跃到另一只头上。被他圆滚滚的身体踩过的妖人，先是一僵，随后从胸口刺出无数根藤蔓，整个身子都爆裂开来，还未倒地便已没了气息。我自然不肯示弱，化作原形将聚集成一堆的妖人团团卷起，碾压成粉。见我三人杀得兴起，甪里先生轻叹一声，合目长吟。立时，剩下还在挣扎的妖人如中邪一般，恍惚中用爪子撕开自己的胸膛，临死时脸上还露出诡异的笑容。很快，这些妖人就被我们一只不剩地收拾干净了。夏黄公他们继续向丹室进发，我正待跟上，忽闻宫殿深处传来了一声凄厉惨叫。
毫不迟疑，我调转身形朝发出惨叫的地方飞去。越过宫墙，冲入被粉碎的殿门，就见一只妖人正嘶吼着向面前的小太子咬去，而坐在小太子身后的人竟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挡了上去。想也不想，我猛地将那怪物撞飞，狠狠咬住它的脖颈，撕成两半。等那家伙彻底不动弹了，我才注意到我身处的宫室真不是一般的大。倒塌的烛台点燃了帷幔，火光将遍地尸体的影子映到纹了龙身的红柱上，如同鬼影婆娑。角落里还缩着几个活人，大多是身着华贵衣裳的女人和小孩，嘤嘤地哭泣着，有些吵人。
而那个刚刚险些命丧妖人之口的，却是个身着龙袍的老人。此时他正跪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盯着我。距离他不远处，被推开的小太子瘫倒在地，一脸的难以置信。
为了不令他们害怕，我化回人形，随口安慰了几句就要离开。
“你是……子房的人吗？”走到门口时，身后的龙袍老人忽然开口问我，声音中透着空洞。
“我不是他的人。不过这一次，倒的确是为了救他而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
“为什么不杀我呢？”
我回过身去，刚刚溅到身上的血液逐渐冷却凝固。我看了看脸色灰白、正不知所措的小太子，又看了看他，而后勾起嘴角。
世间，有千百种理由可以让人犹豫，让人迷惑，让人癫狂。但下意识间作出的选择，永远只有一个。
“我没有杀你的理由。现在的你，没有对我造成威胁。”
老人的眼神依然迷茫：“那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他？当年，也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而我，也曾千百次问过自己。
为什么要救他呢？如果没救他的话……
“因为杀人是需要理由的，而救人，不需要理由。”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我脱口而出。
这就是我最终的答案吗？嘴角勾勒出凄凉的笑容。结果仅此而已呢。
万般悲怆，只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选择。姐姐。